本帖最後由 雷夜 於 2016-3-12 16:57 編輯
第四章
自從吳邪在自己懷裡斷了氣的那一天起,張起靈發現手裡那把烏金古刀似乎產生了奇特的變化。
首先是烏金古刀的重量。
真正的高手能夠察覺自己慣用的武器最細微的重量變化。那一夜當他負起吳邪已然冰冷的軀體將烏金古刀提在手裡,由於從未體會過的茫亂情緒而未多加留意,但當冷靜下來後他便注意到,那把烏金古刀似乎比先前沉了一些。
增加的重量不多,大約是一個銅板,或是一條背包裡常備著的口糧巧克力的重量。
輕得幾乎可以忽略,卻又沉重地無可言喻。
21公克,靈魂的重量。
不知為何地,很久之前吳邪隨手轉發給他的那則,關於『靈魂的重量』的網路文章,突兀卻又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裡。
接著是情緒。鮮明地、強烈地,從那把烏金古刀的刀柄傳至指尖,流入心裡的,那把烏金古刀的情緒與感受。
張起靈無法確定,究竟是自己因為傷慟(是的,『傷慟』,那對他而言陌生無比又無法命名的情感,張起靈只能就著在書裡讀過的模糊印象給它起了個代稱)而將自身的情緒投射在烏金古刀上,還是那把烏金古刀真的擁有了自己的情緒。
特別是當他受傷的時候,有種氣急敗壞又萬分不捨的強烈情緒,從刀柄上手握著的那一處,排山倒海、毫無保留地傾瀉、灌注而入。
就好像那個每次看到他身上有傷就會急著抓起繃帶藥品,一邊碎念一邊幫他包紮的吳邪。
以及,那把烏金古刀似乎有了自己的意識。
有很多時候,那把烏金古刀比他更早察覺到危險而錚鳴示警。有一次他甚至疑似聽見那把烏金古刀大喊著『小哥有粽子!』然後硬是從鞘裡掙了出來,幫他擋下了當時無可閃避的一擊。
儘管心裡有所疑問,但是現實容不得他細想。是的,他仍在地下,帶著吳邪已然冰冷的軀體。這座地宮很大很複雜,他獨自在此徘徊了數週仍然沒有找到他預期的目標物,直到幾天前吳邪帶著他的隊伍從另一處闖入了這座地宮。
一開始他只是出於好奇與擔心對方的隊伍壞事而隱身在附近觀察,而後他發現那是吳邪,以及他還算熟悉並且之前幾度有過合作關係的王胖子等人。自從他不告而別之後,多年來這並不是第一次跟吳邪的隊伍在相同的古墓中相遇。一開始他以為是巧合,所以只是潛藏在墓道的陰影裡,暗中為吳邪的隊伍除掉某些尾隨的有害生物或機關。
但是當他發現吳邪和他出現在同樣一座古墓裡的次數逐漸增加,他明白了這並非巧合。吳邪想必是知道了些什麼,所以追尋著與他相同的線索踏上相同的旅途。總是在旅途上先吳邪一步的他知道,這絕非是條好走的路。他想阻止吳邪繼續追尋他的腳步,但是卻無法親自述說。現在還不是去見吳邪的時候,必須等到他解開了自身的謎團,自無盡時光的詛咒中解脫,他才能再次和吳邪相聚相守。
張起靈總是這麼告訴自己,然而思念卻不斷腐蝕著當初決定離去時的鐵石心腸與意志。所幸拜之前的多年孤寂所賜,他仍然能夠在每次喬裝混入吳邪的隊伍並且助他脫險後,控制著自己的雙腿邁向吳邪所在的相反方向。
只不過是重新回到過去長久不變的獨身狀態而已。只要不去細想那些曾經的相處片段,不去回憶昏暗燭光下那個人滔滔不絕的低語陪伴著自己擦過烏金古刀的每一吋,不去回想那些在古墓中為了護衛而產生的肢體接觸所帶來的溫度,不去提取記憶中那些對『張起靈』這個存在而言過於燦爛溫暖的片段,就可以安然地在每一片身處險境的黑暗當中繼續前行而不會感到寂寞。
是的,寂寞。這不是『張起靈』應該會有的情感,但若非如此,他無從解釋為什麼每次不經意想起飄散在西泠印社裡的那一絲茶香,一室混雜了墨香、紙張與古董的氣味,一片從西向的小窗外照入的陽光落在那一張天真無邪的睡顏,還有那同床共枕僅有一臂之隔的暖意時,那種打從骨子深處竄起的寒意與空虛感。
原本他幾次藉由喬裝混入吳邪的隊伍,目的是提供假情報將對方引開。但是無論他如何誤導,最後吳邪總是會踏上預定的路途。而當身處古墓之中時,他別無選擇只能費盡心思明指暗示正確的道路或是最為安全的道路,然後自己選擇更危險卻快捷的路徑先吳邪一步將目標物盜走。然而再怎麼安全的墓道中總是會有那麼一些危險,譬如從隔壁墓道逛過來的粽子,從墓頂飛下來湊熱鬧的毒蟲,或是他為了抄捷徑而觸發的機關。
然後他發現,吳邪的不要命行為。相較於第一次下斗時的緊張與無措,經歷多次歷練的吳邪早已不是當時的愣頭青了:他謹慎但也大膽,不再是需要被人照顧或是躲在他背後的那個吳邪,而是斷絕殺伐、指揮若定的小三爺。他可以冷靜無比地判斷機關走向帶領隊友全身而退,也能毫不在乎地在遇險時搶在眾人之前戰鬥、負傷卻強撐著不在任何一座斗裡倒下。他不造成任何太過無謂的損傷,卻也不曾放棄傷己殺敵的戰法。並且有時候,看似故意地,在張起靈所喬裝的角色面前負傷,鮮血淋漓甚或傷可見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