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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越

  玻璃瓶、草莓、血齒菌、腳印

    這個圓形的房間充斥著成千上萬的玻璃瓶。
    高高的架子以一扇楠木門為中心，呈放射狀一排一排地列著隊。搭載其上的玻璃瓶子似是停滯不前的乘客，面無表情地安坐於永不開動的列車中。
    每一個瓶子都裝著各色顏料，滿與不滿的瓶子，高高低低形成一條條奇異的色彩行軍。
    ｢啪。｣
    明亮的燈光照遍每一個角落，於是瓶中的色彩，又鮮豔了幾分，簡直有點霸道的感覺了。

      
    一個長髮及腰的清秀女子走進房中，她約莫二十來歲，長得並不十分漂亮，只是那白皙得驚人的膚色，在燈下如透著粉光的白玉，叫人一見難忘。
    而她身後跟著的另一個女人，才是真正的絕色。她略比前頭的女子年長些，精緻的五官是一種飛揚跋扈的美，下巴微微抬起，顯得下顎的線條性感誘人。
    那漂亮女人正把玩著前兩天新燙的大波浪捲髮，四周打量，高跟鞋跟敲了數下木質的地板，發出沉悶的聲響。
    ｢這兒和五年前一模一樣。｣
    ｢是，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長髮女子輕聲道。
    漂亮女人和她對視一眼，不怎麼在意地說道：｢真念舊，你母親死了有三年了吧？｣
    長髮女子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語氣仍舊平和：｢對，三年。｣
    漂亮女人揮揮手，道：｢好了，快按我的需求條一款顏色給我。｣
    ｢那我再確認一次，你要的是最妖嬈的口紅顏色對嗎？｣
    ｢是。｣漂亮女人有點不耐煩地回答：｢這可是要上大銀幕的，你用心挑。｣
   長髮女子勾起淡淡的笑，轉身走入一排排架子中。

   
    漂亮女人名叫沙羅，在街上隨便找個路人，十之八九都能叫出她的名字。
    這主要是因為五年前，十七歲的她在一部電影中的女二角色。傾世的容貌、清純的氣質、以及天然甜美的草莓色口紅，在當時掀起了一陣時尚潮流。
    當初為她選定草莓的唇膏，並教導她利用色彩來營造角色形象的人，就是長髮女子的母親。
    五年後的今天，沙羅接下一部大製作的主角，飾演一個妖艷悲哀的角色，於是她再度來訪。

   
    長髮女子，敏湮，掂起腳尖從高處拿下一個玻璃瓶。
    ｢黑玫瑰，全世界只有土耳其一個小鎮能天然產出，花語是：“你這惡魔”。｣
    敏湮走回沙羅面前，把那乾淨得不帶一絲瑕疵的玻璃瓶舉至兩人眼前。漆黑中閃著血紅的顏料沉睡在瓶中，宛如一股被封著的渾濁。
    沙羅看了一陣，道：｢先放著，再看看別的。｣
    敏湮把瓶子放到門正前方，一個空著的櫃子上。
    ｢下一個……｣她凝視沙羅良久，才道：｢試試曼珠沙華吧。｣
    ｢曼珠沙華？｣沙羅唸了一次，｢這名字不錯。｣
    敏湮又走去拿，能聽見她的聲音安靜地迴盪在這神秘的房中：｢曼珠沙華，又名彼岸花，黃泉之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有花無葉，花葉永不相見。｣
    她捧著一瓶深紅的顏料出現，語氣依舊平淡：｢這瓶取的是私人培養的品種，顏色更偏暗紅。｣
    沙羅明顯對這瓶比較有興趣，她考慮了相當久，才說：｢第三個選擇呢？我當年的草莓就是第三個，讓我看一輪吧。｣
    敏湮似乎早有準備,她稍一轉身便拿出第三瓶顏料。
    和前面兩瓶不一樣，這次的是亮麗的褐紅色。
    ｢石榴。｣她簡單地介紹。
    沙羅沉吟許久，道：｢我要曼珠沙華吧。｣
    敏湮微微一笑，道：｢那我把另外兩瓶放回去，你等我一陣。｣
    她一手持一瓶走向架子中，又從沙羅視線中消失。
    沙羅剛想去看那瓶曼珠沙華，腳邊卻碰到一團毛絨絨的東西。
她低頭一看，那是一隻暹羅貓，毛色光滑，黑白分明，眼睛是最淺的藍色，整體顏色非常討喜。
    沙羅蹲下來想要摸摸它，那貓頭一偏，大步向另一端的架子中跑去。
    ｢喵！｣沙羅叫了一聲，企圖挽留它，但那貓只搖了搖長長的尾巴，徑自走開。
    沙羅有點不甘心，站起身去追。
    高跟鞋的聲音｢噠噠噠｣地響起。
    那貓走了一陣，突然往架子上一跳。陳列的玻璃瓶邊還有一條欄杆擋著，架子雖晃了一下，倒也沒摔下什麼。
    沙羅嚇了一跳，立即止步。這裡每一瓶顏料都要價不菲，一整個架子摔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貓發現她停下來，居然連爬上幾層，站到其中一個玻璃瓶上，視線和她持平。
    就這樣盯著她。
    沙羅感覺背脊有點發寒，剛想退後，背後突然響起敏湮的聲音：｢下來。｣
    那貓馬上移開視線，｢喵喵｣叫了兩下，從上頭跳下來，走向敏湮。
    敏湮帶點無奈地看了那貓一眼，走上前檢查剛剛它站著的瓶子是否有弄髒。
    沙羅看了貓一眼，貓看著敏湮，以上沙羅循著它的視線，看向敏湮手中的瓶子。
    那是一種奇異的顏色，似紅非紅，似紫非紫，在光下細細端詳，又隱隱透著碧綠的光澤。
    危險又美麗。
    ｢我要這個。｣沙羅突然道。
    ｢這個？｣敏湮轉回頭看著她，    ｢你確定？｣
    沙羅像是著了魔似的：｢就這個，我要這個。｣她伸出手，想要接過瓶子。
    敏湮眼神複雜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道：｢我知道了，你別急。｣
她稍微搖晃瓶子，能看見那艷麗的液體如鮮血一般，在光滑的玻璃上留下淡淡的色澤。
    白皙的手碰上木塞，猶豫數秒，才緩慢打開。
    沙羅眼也不眨地盯著，只覺木塞打開的瞬間，那邪魅的顏色又亮了一些。
    敏湮靜靜地讓沙羅看了一下，才把自己的食指滲入瓶中，沾了些許顏料。
    沙羅屏著氣，感覺自己又回到了五年前，看著一個同樣秀氣的女人做著一樣的動作。
    ｢這種顏色主要取自一種植物，它叫“天使的腳印”。｣敏湮頓了頓，指尖上一滴飽滿的艷紅滴回瓶中，沒泛起絲毫波瀾，｢傳說中，它長在天使走過的路上。｣
    ｢這種植物有著純白的外表，可是當它長成時，會滲出點點鮮紅的液體。｣
    敏湮把食指抹過自己的嘴唇，她白皙的膚色就像是新開的畫紙，以致那令人著魔的顏色，宛若妖花一樣綻放。
    ｢於是那些羨慕、嫉妒同時厭惡著天使的生物，｣她的聲音平平淡淡，卻透出一種夢囈般的虛幻感：｢總是匍匐在那條道路上，自卑又自傲地舔食著天使留下的美麗。｣
    她的舌象是蛇一樣，緩慢地爬出洞穴，偷偷摸摸地染上色彩。
    沙羅咽了一口唾液，專注地聽著。
    敏湮呼出一口氣，道：｢今天的你，已不是那個不知自我定位，演技生澀的演員了，我認為講到這裡就夠了。｣
    她把手上的玻璃瓶遞過去，沙羅馬上接過。
    ｢對了，我勸你一句，吃口紅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敏湮補充，毫不意外地發現沙羅根本沒在聽。

    敏湮把門關好，轉身對那暹羅貓招招手。
    那貓馬上跑到她身邊。
    敏湮蹲下，輕撫它的背上的毛。
    ｢你這壞東西。｣敏湮眉頭微顰，｢你知道那瓶顏料的主材料是什麼嗎？｣
    那貓喵了一聲，顯得很得意。
    ｢那是血齒菌的紅……毒性雖減弱了，但用久了，是很危險的。｣
    敏湮摸著摸著，忍不住苦笑。
    ｢不過，那是她自己選的，該是天意吧。｣

    三個月後，沙羅在票房大賣中人氣急升。
    又過了半年，當紅的沙羅在拍攝新電影期間受傷，送院後大量內出血不治。

    收到這消息時，敏湮正捧著剛送到的野生血齒菌，準備走向工作室。
    ｢所以說，｣敏湮低下頭，看著她的貓，｢吃口紅真是個壞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