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 意外的白袍資格
她拿到白袍資格是國二那年的事。
那個時候,她的臉還能夠自由地擺出任何表情。
「洛清,等等要不要一起逛商店街?」通用語課結束後,綠髮的女性友人一邊收拾筆記,一邊朝她發出邀請,「我記得妳之後沒課了。」
「……妳的記憶力真好。」見自己慣用的藉口還沒來得及被丟出來就已經被堵上,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不善編造藉口的她其實很想直接告訴對方自己對逛街沒有興趣,但以她對自家友人的瞭解以及過往曾有過的經歷,眼前這個人絕對會無視她的意願並盡一切手段將她拖走。
……算了,今天就逛一下吧。
她懶得再想其他藉口了。
「謝謝稱讚。」無視她的白眼,明明來自生性衝動的獸王族卻不知為何擁有腹黑屬性的綠髮友人非常自動地將她的話消化為讚美,「走吧。」
是說,她也還沒答應吧。
盯著自己被抓住的手,面對眼前這位過於自動自發自來熟的友人,她有種想要嘆口氣的無力感。
於是,熱鬧的左商店街裡,出現了這麼一副綠髮少女一邊叨叨絮絮地說些甚麼、一邊拖著一臉明顯後悔剛剛沒有徹底拒絕的黑髮少女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的好笑畫面。
「妳確定要一直毫無目的地瞎逛?」
見對方連續逛了好幾家店卻依舊兩手空空甚麼也沒買,她忍不住開口試圖讓對方重新思考一下。
其實她早該知道的──對方逛街從來都只是逛好玩的。
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綠髮少女終於停下了腳步,認真無比地盯著她:「洛清,人生就是要這裡兜兜那裡轉轉才能發掘樂趣啊!」
……這和她剛剛的問題有關係嗎?
她真心覺得自己的思維和對方的不在同個頻率上。
就在她分神想著是不是該謊稱自己還有任務趕緊閃人時,她硬生生地被人撞退了好幾步。
不等她回過神,一道霸道的聲音先下手為強:「喂!走路不長眼的、撞到人不會道歉嗎?!」
原本下意識要脫口而出的「抱歉」就這麼被她吞了回去──她不想說了。
「明明是你撞她的吧,想惡人先告狀?」旁邊的友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反駁道。
撞到她還惡人先告狀的那位路人是個個子很高的青年,五官很銳利,看上去就是不好惹的樣子。
而對方確實也不好惹,他露出譏諷的笑容,把頭抬高好幾度,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只看得到他的鼻孔,「知不知道我是誰?」
真是經典的台詞啊……
她很不適時宜地感慨。
「不就你老子的兒子。」綠髮少女冷哼一聲,很不給面子地給了對方一個看智障的眼神。
「很好,妳有種。」青年不怒反笑,只是那個笑容很明顯就是想要耍手段的預兆。
見事情愈往不可收拾的方向發展,不想波及友人的她及時按住了還想開口回敬幾句的友人的肩膀,然後稍微踏前一步,「向你道歉是不可能,但把你打醒還是可以的。」
她剛剛站在一旁也不全是看戲,好歹也分析出了對方的腦子到底出了甚麼問題──簡單來說,就是腦子不清醒,大白天的就做著全世界自己最厲害的白日夢。
「那就看是誰把誰打醒。」對方倒是沒有她意料中的大怒,反而一派輕鬆的模樣。
這讓她有些動搖了……一般這樣的人,不是很強就是很會耍手段,所以甚麼都不放在眼裡。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她都得小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卦都不分種族國界,即使是在守世界雜鬧度頂級的商店街也很快有不少路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情況,紛紛以他們為中心讓開了好大一個位置,圍在四周看熱鬧。
她示意友人退到一邊後,決定先下手為強,率先出擊。
「『爆火、隨我思想化為退敵所用。』」雖然出自陰陽師世家,但比起法術一類,她更擅長以武器戰鬥。
一把桃木劍出現在她手中。她腳下輕蹬,瞬間就來到青年的面前。
對方看來果然有兩把刷子,動作十分輕巧地躲開了她的攻擊,然後雙手結印低吟:「『棲息黑暗的獸、服從於我族,吞噬生命而成長,撕裂地面而破壞寸方。臣服於我手下的妖獸,現身吧。』」
一頭有著如同恐龍般外體以及一雙黑色蝙蝠翅膀的巨型野獸從撕裂的空間踏出,兩條尖細的瞳孔掃視了周圍。
她皺眉,心想這人該不會是惡靈學院那邊的吧?
「真是的,現在的小鬼打個架都要搞這麼大陣仗。」
在四周一片或驚呼或厭惡的喧囂中,一句可以說相當不適時宜的話就這麼清晰地傳入眾人的耳裡。
聲音的主人是百年老店的那位外表與靈魂年齡完全不符的老闆、老張。他就這麼盯著眾人的目光在自家店外設下了高級防禦結界,然後才後知後覺地轉過來對人群中央的兩人比了個「請」的姿勢,「你們繼續啊。」
……商店街、不,應該說整個守世界果然是臥虎藏龍。
在心中感慨了一下後,她才完全回過神來繼續戰鬥,然後發現那頭巨獸居然也像是如夢初醒般反應過來,眼神中來不及褪掉的呆滯一點不漏地落進她的眼裡。
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剛剛老張是看她順眼小小地幫了她一下?
「『爆火、滅。』」趁著對方還未掌控主動權,她立刻腳下一躍、將劍頂著巨獸的頭部,整隻巨獸的頭爆開來。
她想再加個鎮壓邪惡之物的陣法,但還沒來得及施展就感受到右邊有道力量劃過風朝她襲來,於是只好先往後退回原來的位置。
「『傾聽我吟詠的聲音,以黑暗為身、詛咒為血,棲息於黑暗之獸沒有真正的死亡。服從於我手下的妖獸,承我之聲返回世界。』」
朝她攻擊並不是真正的目的,而是為了要阻止她完全殺死他的妖獸。青年在她退開的那幾秒空檔迅速地唸完咒語,然後四周突然變得很暗──或者說、是四周的黑暗都聚集到妖獸的身邊,一點一點地凝聚成一個巨大的黑洞。
又過了幾秒,劃破黑暗的第一道血光打散了那些還在聚集過來的黑色力量,再然後是妖獸尖銳中帶著憤怒的吼叫聲。
青年錯愕了幾秒,「怎麼可能?!」
妖獸的吼聲急速轉小,最後幾乎只剩低低悲鳴。
「怎麼可能讓你成功復活它?」在一片如雷的掌聲與喝彩中,她挑釁地笑了一下。
桃木劍有驅邪之用,一開始她只是習慣了用那個武器,但沒想到還這麼剛好地碰上了邪惡之物,當然就要物盡其用啊。
只是可惜剛剛沒來得及補個睦光陣,現在看來也沒機會補了。
青年帶著兇狠的目光瞪住她,「妳是陰陽師?」
這麼說來,好像還真的剋到他了?
早已成為觀眾之一的綠髮友人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知道對方在笑甚麼──她確實出身陰陽師世家,但是除了以武力鎮壓邪惡之物,其餘如占卜、觀面相、風水一類的她都一竅不通。
還不如說她是除妖師。
她輕咳一聲,有些尷尬地推了下眼鏡,「這好像和我們的對決沒甚麼關係。」
「是沒甚麼關係,反正結果都只有一個。」青年拍了下手,然後一把反射著血光的軍刀出現在他的手中,「那就是殺了妳。」
這人還真是執迷不悟啊……
她搖頭嘆息。
其實不就是兩個人撞了一下,有必要非殺她不可的地步嗎?
「『與我簽訂契約之物,請讓攻擊者見識你的狠。』」她的桃木劍剛剛已經送給妖獸陪葬了,以對方目前的怒氣值來看,她還是用幻武兵器比較保險。
一把與剛剛的桃木劍相似的銀色長劍從她掌心拉成型,冰冷的劍面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周圍的討論聲更大了……這場戰鬥可以算是光與暗的對決。
這次兩人都是以體術為主戰鬥,恰好對方的武器又是與自己對立的屬性,因此彼此都忌諱著,打起來有點縮手縮腳的。
沒想到對方的體術這麼強,甚至超越了她……
她努力地尋找對方可攻擊的破綻,極力避免自己在戰鬥中處於下風。
對方不是沒有破綻,只是如果要傷到對方,她也得冒著受傷的風險。
也只能這樣了……反正,如果不小心傷得太重,她的那位損友應該會在她斷氣之前把她傳回學院的吧?
於是,她在青年又一次的進攻下完全撇去了防守,幾乎是硬碰硬地舉著劍迎了上去──
時間像是變慢了。
她的劍打在對方的左肩,幻武兵器自帶的光屬性似乎讓他很痛苦,傷口看上去也比平時來得嚴重。
而對方的軍刀從她的臉頰劃過,銳利的刀鋒劃出的風在她的側臉拉出一條血痕,眼鏡也被打掉了。
她感覺右邊的臉麻麻的,但最慘的是她現在的視線一片模糊。
糟了!得快點找到眼鏡才行。
「洛清、小心!」
她認出那是友人的驚呼聲。
她下意識地憑著記憶轉向青年的站位,但卻在過程中被一陣刺眼的白光閃得睜不開眼。
是術法攻擊嗎?
她的大腦還沒分析出究竟是不是攻擊,身體就已經本能地舉起劍低吟:「『灼華,第七式、光之舞。』」
接著,從劍竄出來的一道道細光就像是光雨般密密麻麻地襲向那個方向。再然後就是一道悽慘的叫聲。
好像……跟那位青年的聲音不太一樣……?
視線所及之處一片模糊,她只能隱約看見有一道人影倒在地上,痛苦的抽搐著。
看熱鬧的人們議論紛紛,她好像聽見了幾句「打錯人」、「好弱」之類的話語。
最後那些聲音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般停止。一道華麗的移動陣出現在她的面前。幾秒之後,她聽見了熟悉的聲音,「通通不準動!」
……真是讓人熟悉到火大的脫線台詞啊。
她感覺來人似乎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到她對面的位置,「徳薩,我現在代表公會以無理取鬧造成商店街損失的罪名正式逮捕你。你有權保持沉默,但接下來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裡是在拍警匪片。
更可怕的是,青年居然還很配合地入戲了:「妳憑甚麼?!信不信我現在就去告妳濫用職權!」
這是甚麼劇情發展?
她覺得自己可以悠閒地找眼鏡,然後在一旁納涼看戲了。
「你去啊。剛好我就是代表公會來抓你過去的,剛好直接把你送到大門口,不用謝了。」
惹得周圍一片笑聲。
她也忍不住彎起嘴角。
「妳們還真只有氣死人的天分這一點很像。」綠髮友人不知何時來到她的旁邊,將她掉落的眼鏡遞給她。
她接過道謝。
雖然不想承認,但友人說的確實是事實。家族裡他們這一輩好像就只有她和洛淇比較叛逆又愛懟人。
「是說……」看著那邊洛淇輕鬆搞定反派,綠髮少女倒是一臉同情地轉向另一邊:「那位白袍老兄還真是可憐。」
無辜被打就算了,事後還沒人搭理,到現在還在死亡邊緣掙扎呢。
受到提醒,她一下反應過來──剛剛自己是打錯人了。
她連忙走到那位無辜受到牽扯的路人面前,「你還好吧……」
這問題其實很廢。
「……不、不好……」如友人所說,那位路人身上還穿著洗得閃閃發光的白袍,只是上面沾上了被光雨刺傷後流出的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看著對方像是隨時會斷氣的樣子,她也管不了這麼多,當下移動符一拍,直接將人帶回學院保命。
*
「誒誒──」治療士帶著訝異的驚呼劃破了室內的寧靜,「這不是那位國中部的小弟嗎?前不久才說要去考白袍的那位……怎麼傷成這個樣子了?」
語畢,他趕緊幫忙把人搬到床上躺著,然後手腳麻利地替傷者檢查,隨後又是一陣詫異,「光屬性術法造成的傷口?他該不會是去幹甚麼邪惡的事了吧?」
聞言,她尷尬地解釋:「……是我打的。」
「……」治療士一臉複雜地在兩人之間來回看。
直覺對方應該是聯想到了甚麼奇怪的事情,她趕緊岔開話題,「他快不行了,你還是專心救人吧。」
……然後,對方看她的眼神更奇妙了。
等到那位被誤傷的白袍醒來,已經是一天後的事情了。
在這期間,作為此次鬥毆事件的處理者的洛淇告訴她那位青年不是第一次挑釁刁難別人了,因此早就有人看他不順眼,在他們剛開打不久後就通報公會,投訴他有損商店街的利益。
而青年確實也來頭不小,是獸王貴族,隸屬於掌管財務的分支,簡單來說就是錢多任性。
據說後來,他的父親和公會達成共識,最終以族裡五成的財產擺平這件事。
對此,她也沒甚麼意見,反正守世界這麼大,再見到的幾率應該很小。
……就算真的見到了,以她臉盲的程度,肯定也認不出來。
她比較關心的是那位被她誤傷的白袍,畢竟是自己的錯,所以她特別拜託了認識的醫療士在對方醒過來之後通知她一聲。
其實她來了之後也不知道要說甚麼,就這麼和對方大眼瞪小眼。最後還是對方率先開口了:「妳就是那位打傷我的人吧。」
……慘了,這是要興師問罪的欠揍?
她心虛地點點頭,「抱──」歉。
後面那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對方就一臉激動,要不是剛醒來身體沒甚麼力氣,她估計對方是想整個跳起來的。
總之,他整個人帶著一種……奇妙的感覺,「真是太感謝妳了!要不是妳突如其來的一擊,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的脆弱,簡直不堪一擊,根本配不上白袍資格!」
……確定這不是在暗諷她嗎?
她傻眼地看著對方,不曉得該作如何反應。
「請務必收下我的白袍證明。」對方雙手捧著一束白色的火焰,小心翼翼地遞到她面前,「公會有說明,無袍級或較低等的袍級若成功挑戰袍級者便可取代對方的袍級……我輸的心服口服,心甘情願將白袍證明讓給您。」
「這位同學……」我們這不算是挑戰吧。
她想這麼反駁,但對方完全不給她機會,「請不要拒絕我!」
「不──」
「求您了!」對方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態度卻很堅決,「請收下它。」
「……我收。」
那些八卦的治療士還有不知道是來看病還是來看戲的路人甲乙丙已經在外面偷看很久了啊──她再不收下結束著詭異的對話是不是明天……不、等等下午就能登上八卦小報的頭條了!
於是,隔天的術法課上。
「對了,恭喜妳啊,拿到白袍資格了。」自那天以後,她還是今天才看到綠髮友人。和整件事其實也脫不了關係的對方揶揄道:「聽說對方是求著妳收下的啊。聽說過求婚,倒是沒聽說過求收袍級證明的……這大概可以成為好一陣子的熱點了。」
她瞪了一眼對方,然後選擇以不搭理來應對。
「洛清,聽說妳拿到白袍證明了?」同班的另一位友人笑笑地走向她:「恭喜。」
看著狩人的微笑,她突然覺得對方是故意提起此事的,於是忍不住哀道。
「真是夠了!」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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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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