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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 源明錄~1/9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8-2) ((持續徵角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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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20 17:03:37 | 顯示全部樓層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本帖最後由 沐月傾塵 於 2020-1-9 19:10 編輯

*閱讀前提醒*
1. 本文的各章節都有點長,不一定會分段放,還請耐心閱讀喔!
2. 由於作者有點忙,因此不定時更新,請見諒。
3. 請帶著愉快的心情閱讀本文~




以下正文 ↓


楔子〈初始之章〉


黑與白的界線無法跨越
封印的歷史曾見證多少眼淚
在崩壞開始之前
神的教誨早已被忘卻
貪婪的生靈們扭曲了時間
把規則用私欲改寫
正邪善惡成為謊言
對錯是非不過是虛偽
律法正義一瞬潰散成灰
史書沾滿罹難者的鮮血
虛實交錯間
真理被埋葬在虛妄的墓園
逐漸凋謝






  在分隔影殿與光殿疆域的森林正中,一棟被各式香草環繞的小巧木屋默然矗立其間。陽光透過層疊樹葉飄落的細碎金絲灑在木屋前的白石徑上,暈開一片奪目的虹光,光束沿著石徑望香草深處探去,照亮了木屋外掛著的斑駁招牌,招牌上端正地刻著一字——曌,傳說中只有有緣人才能進入的旅館。


  在源世界無數的傳說裡,除四位神出鬼沒的日月旅者外,最玄秘的無非是位於光影交界上的曌旅館。在這黑白分明的世界中,一切是非對錯,非黑即白,容不得一絲灰色地帶存在。然而,曌旅館與日月旅者卻是當中唯二的例外。相傳,四位日月旅者便是曌旅館的經營者,他們收容所有受到迫害而到達旅館的生命,以及招待無意間找到祕境的生靈們。


  若說普通的黑白交融不被世界規則允許,那麼日月旅者就是合法走在規則線上的第七種族,而曌旅館則是處於規則外的他們所獨立出的、專屬於他們的灰色領域。


  孑然行走於一片寂靜中,金髮少年自光殿的領土緩步走向森林深處,姿態輕鬆而愜意,煥發的年輕容顏上一雙眼眸熠熠生輝,斂藏著超越外表年齡的沉穩與智慧。熟稔地穿越迷宮似的雜亂樹林抵達隱匿於結界中的旅館,他面無表情地凝望了歲月斑駁的招牌半晌,忽然揚起微笑推門而入。


  與小巧的外觀大相逕庭,旅館的內部大得出奇,甚至擁有好幾層樓。兼具酒館功能的大廳中昏黃的燈火輕輕搖曳,柔和的輝芒照亮了角落裡銀髮少女的側顏。她半臥在座椅中,纖長的手指端著一杯奶茶輕啜,動作優雅地翻閱一本寬大厚重的皮製書籍,偶爾提筆補上幾句注疏。


  少年在門口發出的動靜引起了少女的注意,她無聲闔上書本望向大門,正打算起身招待時,映入眼簾的熟悉容顏卻令她瞬間睜大眼眸。「洛亞,」少女絳紅的眸底盛滿久別重逢的喜悅之色,「你回來了。」


  少年微笑,「是,伊娜絲雅,我回來了。」


  聽見他聲調溫和的回覆,伊娜絲雅臉紅了一瞬,連忙上前接過他的包袱,唇角漾開一抹柔暖的淺笑,「你先在大廳找個位置休息,我去幫你收拾一下房間,待會再一起好好聊聊你這些年在外面的所見所聞。」


  「也好,」洛亞應道,自行走到前臺拿出茶具沖泡,恢復淡漠的俊逸面容忽然漾起一抹詭異的微笑,「一會順便向妳介紹兩位我在旅途中遇見的同伴,他們應該再不久就到了。」


  以冷漠無情出名的洛亞竟然承認了遊歷中偶然遇見的人為同伴,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著實驚愕到了伊娜絲雅。只不過看著對方露出的微妙笑容……她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麼簡單?


  「洛亞,記得別太過火。」伊娜絲雅還是難以徹底放心,再度望了少年臉上詭譎的神色一眼,最終只淡淡囑咐了聲,帶著一絲無奈的苦笑轉身走上樓梯。當她這位極度排外的同伴對外人露出笑容時,只有兩種可能:真心接納對方和……對方要準備倒楣了。雖然她相信既然洛亞願意引導他們進入旅館,必然有前者的原因在;然而如今的情況顯然是後者,她也只能祈禱洛亞別對那兩位即將到來的客人大開殺戒。


  否則這場鬧劇定然會一發不可收拾,畢竟與她一同常駐旅館的那名同伴可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捉弄來訪的客人更是她的嗜好之一。一旦讓那位知曉洛亞的心思……她又得為如何善後頭疼了。


  思緒流轉中,伊娜絲雅終於抵達位於旅館頂層、他們的專屬住所。推開雕飾精美的木門,只見偌大的房間中除玄關旁的前廳外還容納了五個小房間——一間廚房和四間臥室——分別分布在上下兩層。巨大的壁爐裡還有一朵嬌巧的火焰在跳躍燃燒,將挑高的樓中樓照耀地愈發光亮溫暖。


  當伊娜絲雅進入房間時,穿著淡紫色洋裝的少女正縮在酒紅色的軟椅中小憩。見自家同伴又忘記注意保暖地睡在前廳,伊娜絲雅紅色的眼眸悄然劃過一抹無奈,只能先嘆息著拿起一旁的披風蓋在少女身上,這才轉身往木梯正下方的臥室走去。


  空曠許久的臥室終於再度等到主人歸來,沉重的黑色床單似乎也變得活潑了起來。由於心底還牽掛著即將到來的客人與暫守前臺的洛亞,伊娜絲雅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能儘量加快速度將一切打點完成後便急忙往樓下趕去。然而匆促離開的卻她沒發現,在她關上房門後,原先正在小睡的少女驀然睜開了黃色的雙眼。


  在伊娜絲雅上樓後不久,一陣清脆的叮鈴聲中,緊閉的旅館門再度被推開。暫代伊娜絲雅守在前臺的洛亞聞聲抬頭,目光森冷地瞥向魚貫進入的一對白衣男女,嘴角微微上揚。


  「凌羽雪殤、堯戈斯謝里克,你們兩個終於到了。」洛亞起身繞出前臺,渾身散發寒氣地迎接自己邀請來的兩位「貴客」。「那麼,凌羽雪殤,」他冷笑著問道,「妳準備好如何我交代了嗎?」


  被洛亞忽然爆發的氣勢喝退數步,向來我行我素的凌羽雪殤難得地蒼白了臉。想她縱橫各族多年,卻不經意惹上日之旅行者這麼個傳奇人物,這次,她總算是踢上一塊紅燒鐵板了。


  「洛……洛非,你冷靜一點。」眼看洛亞眼中的寒意愈發強烈,堯戈斯趕忙擋在兩人中間,試圖降下少年逐漸上升的怒火,「我可以幫她解釋……」


  「不必。」洛亞凜聲道,卻是不再前行,勉強給了堯戈斯一個薄面,「我就是要聽聽,她對日月旅者有什麼意見?」


  「洛非……」


  「是我錯了,可以吧!」被洛亞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凌羽終於撐不住壓力放下身段道歉,銀眸裡盛滿灰敗之色,「我不該說日月旅者是一群受人歧視的黑白混血人,更不該說他們會住在曌旅館是自我流放。我知道錯了,洛非,請你原諒我。」


  儘管不明白一向精明的凌羽為何會說出這般侮辱人的言語,洛亞仍舊不能諒解她對同伴的尖刻評價。但既然對方都道歉了,他終究不是那種得理不饒人的個性,再加上伊娜絲雅方才的勸告,他決定見好就收。


  「僅此一回,下不為例。」洛亞淡聲回應道,冰冷的聲音總算稍微恢復了些溫度。他朝堯戈斯點了下頭,轉身端起茶具往角落走去,「畢竟來者是客,身為東道主可不能太無禮,過來坐吧。」


  不能太無禮?那你剛才是在做什麼……望著洛亞遠去的背影,堯戈斯感覺有些無力,卻又無法拒絕對方,只好神情無奈地與凌羽一起跟了上去。


  從頂樓匆匆趕來的伊娜絲雅愕然地看著角落中相談甚歡的三人,美麗的眸子先是因為驚訝而微微睜大,隨即欣慰地釋然一笑。百年來第一次看見一向冷淡疏離的洛亞願意對外人釋出善意,她不禁也為他感到喜悅。哪怕對方先前曾將他惹怒,她仍感謝他們讓他有所改變。


  「不得了,洛亞哥居然和外人坐在一起喝茶耶!」一道輕快的聲音自身側竄出,還沉浸在傷懷中的伊娜絲雅一愣,回首對上一雙黃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燦爛地笑著,抬頭望向她,「伊娜絲雅姊,早安!」


  「早安,雅諾安。」抬手摸摸眼前月白色的腦袋,伊娜絲雅柔聲道:「下回可別不蓋被子就睡在前廳了,小心著涼。」


  「知道啦!」雅諾安俏皮地吐了吐舌,「我只是不想錯過亞因哥回來嘛!」


  「亞因啊……」看著一臉興奮的雅諾安,伊娜絲雅偏頭想了想,微笑道:「上次他來信說今天中午前會回來,妳稍坐一下,他應該一會就到了。」


  焦慮的雅諾安得到準信,總算愉悅地找了個位置坐下,翻開手裡的書開始記錄著什麼。伊娜絲雅見狀微微一笑,沖了杯花茶遞到她桌前,接著自己也捧著奶茶坐至對面,同樣翻開書本閱讀。


  旅館的大廳彷彿被切割成了兩半,一半充滿笑鬧,另一半則溫馨寧靜,兩者形成了微妙的平衡。大約半小時後,又一陣門鈴聲打破了這片諧和,一名黑髮少年風塵僕僕地出現在門口,臉上掛著的溫和笑意與伊娜絲雅如出一轍,正是雅諾安心心念念等候的亞因。他微笑著回望一室朝他投來的目光,平靜說道:「我回來了。」


  一片寂靜中,伊娜絲雅最先恢復從容。她溫柔對亞因回以微笑,「亞因,歡迎回來。」


  在伊娜絲雅出聲後才反應過來,角落裡的洛亞無視面前的兩尊石雕,沉默起身相迎。而雅諾安自最初的驚喜中回過神來後也隨即撲到亞因懷裡,仰頭露出燦爛的笑容,「亞因哥,歡迎回來喔!」


  「好久不見了,雅諾安。」亞因垂首對懷中的少女綻開淺笑,接著一轉頭便瞥到洛亞身側的石雕,不禁微驚道:「洛亞哥,這是你帶回來的客人?」


  「遊歷中偶遇的同伴罷了,因為還算聊得來所以順便邀他們回旅館作客。」洛亞淡淡瞥了他一眼,伸手指向身旁的真人石雕介紹道:「銀髮的是雪鮫人王族凌羽雪殤,金髮的是聖魄二等聖醫使堯戈斯謝里克,他們目前正結伴旅行。」


  「聖魄就算了,不過那位雪鮫人王族……」亞因微微挑眉,氣息驟然冷了下來,「希望她不要違反這裡的規則,否則我會親自將她趕出這裡。洛亞哥,沒問題吧?」


  「沒問題。」洛亞冷笑,「不過我想她也不敢了。」


  旁觀的伊娜絲雅沉默地看著兩人爭相放出殺氣,心頭只有滿滿的無奈蔓延。雖說她對自己的原生母族也沒多少好感,但卻不像亞因一般仇視。也許是性格使然,就算面對再多冒犯,她也能淡然地一笑置之,而不是斤斤計較。不過,洛亞方才的話似乎別有深意啊——


  亞因不愧是在各處歷練多年的人,立刻抓住洛亞話中的疑點發問:「不敢了?她之前做了什麼?」


  洛亞搖頭不語,只淡淡向凌羽送去警告的眼神。被雙方殺氣喚醒,總算恢復思考能力的凌羽看著洛亞撇撇嘴,緩緩點了下頭,這才使空氣裡的凝重氣息散去幾分。


  「洛亞、亞因,你們才剛遊歷回來,先去樓上休息吧,客人我來招待就行。雅諾安妳也先回去。」眼看氣氛漸趨緩和,正是阻止兩人繼續發怒的好時機,伊娜絲雅連忙出聲打圓場。對著洛亞與亞因投來的不解目光,她微笑道:「他們既然是洛亞旅途中遇上的同伴,自然也是我們的同伴。況且你們現在的情緒太激動,容易在無意間傷到人。不如上樓冷靜一會,對雙方都好。」


  看著面前淺笑晏晏的伊娜絲雅,縱然有再多怒火,洛亞與亞因也無法對她釋放。只能互望一眼,並肩上了樓。雅諾安衝凌羽笑了笑,腳步輕快地跟上。


  目送他們登樓遠去,伊娜絲雅暗暗鬆了口氣,轉身向被冷落的兩位客人露出溫和的笑容。「凌羽雪殤、堯戈斯謝里克,歡迎來到曌旅館。」她動作優雅地對二人行了個禮,「我是日月旅者的月之記錄者伊娜絲雅,銀空頌嘆之月。」


  看著眼前氣質出眾的銀髮少女,凌羽不禁讚嘆對方驚人的美貌。然而在清楚見到伊娜絲雅紅色的雙眼時,她頓時明白了少女的真實身份,或者說,她從前的身份。而在醒悟的同時,她有些後悔自己先前在洛亞面前說過的話。「我是雪鮫人王族凌羽雪殤。」她朝伊娜絲雅回以同樣標準的禮儀,卻是執晚輩禮,「在聖月的照耀下,願您安好,奈蒂娜絲殿下。」


  見凌羽恭謹的模樣,一旁的堯戈斯儘管滿腹疑惑,卻也同樣執了晚輩禮,「我是聖魄二等聖醫使堯戈斯謝里克,日安,銀月殿下。」


  「日安。」伊娜絲雅微笑,受了他們的回禮。


  此時,門鈴聲又一度響起,三人同時回頭,看見一位紫髮粉眼的少女站在門口,氣質清新乾淨,卻顯得有些狼狽。


  「這裡……就是曌旅館嗎?」她遲疑地問道,「我是夜精靈安,我在森林裡迷路了,可以暫時讓我住在這裡嗎?」


  「來者是客,我們當然歡迎。」眸底閃過智慧的輝芒,伊娜絲雅淺笑道:「但妳應該不是因為迷路而來到這裡吧?我是月之記錄者伊娜絲雅,請問,妳需要什麼幫助呢?」


  凌羽和堯戈斯早在安進門時識趣地坐回自己的角落,少了兩個人的目光,安總算不再那麼緊張,卻還是不知道如何啟齒,只是愣愣地盯著伊娜絲雅看。多年來閱人無數,也經歷過不少這般情況,伊娜絲雅淡淡微笑著,拉住安的手走向其中一處座位,接著端來一杯熱可可放在她面前,溫和道:「妳先休息一下,需要我時再喚一聲就好。」


  「那個,其實我是逃出來的。」就在伊娜絲雅準備離開時,安忽然抓住她的手輕聲道,「因為我的力量太強但身體卻太弱,所以他們把我關在族裡幾乎不讓我出來。我……我想要自由,才趁他們不注意時跑出來。」


  「原來如此,那我為妳安排一間房,妳先暫時在這裡住下吧。」伊娜絲雅順勢優雅地在她對面落座,觀察了下少女的神色,她微笑道:「若是還有其他困難,我也願意聆聽。」


  愣愣看著眼前的美貌少女,安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羞赧一笑道:「其實,我逃出來除了是追求自由外,也是為了找一個晝精靈。」


  難得遇見一位不受黑白觀念影響的六大種族中人,再加上對方進退得宜的禮節以及不隱瞞的態度,自小因黑白混血受盡委屈的伊娜絲雅對少女的觀感愈發良好。「原來是為了找心上人。」她露出了然的神情,含笑問道:「那麼恕我冒昧,那位晝精靈的名字是?也許我們可以幫助妳找到他。」


  「他是晝精靈的少主,月。」安的聲音有些微弱,尖尖的耳朵紅了個徹底。她自腰間抽出一把銀色匕首,輕聲道:「我是在一場宴會中遇見他的,他總是那麼耀眼,讓人不禁受他的情緒感染。因為他擅長戰鬥,所以我製作了一把和這把匕首配對的長刀送給他,他很喜歡,卻不知道是我送的……我、我很想念他。」


  「晝精靈的少主呀,他確實很有名。雖然妳說他不清楚送他武器的人是誰……」伊娜絲雅溫柔地看向安,「不過我想,他應該知道那把長刀是你送的,也對妳有好感,只是礙於身份不敢和妳交往罷了。」她偏頭思考了一會,含笑道:「安,我可以幫助妳尋找他,不過結果如何可得由妳自行把握。但我相信,妳一定可以達成所願。」


  聞言,安俏臉一紅,倉惶地端起杯子垂首輕啜。見她羞怯的模樣,伊娜絲雅也不再多言,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靜靜取出書冊繼續閱讀。





  夜半時分,伊娜絲雅坐在壁爐旁的軟椅上振筆疾書,記錄今日洛亞與她述說的幾個遊歷時發生的故事。除了她以外的三人,雅諾安和亞因已經就寢,只有洛亞不知在廚房忙著什麼。當她不自覺開始出神時,洛亞忽然為她遞上一杯奶茶並坐到她身側,驀然開口問道:「伊娜絲雅,妳想出門遊歷嗎?」


  一面記錄故事,一面正在思量如何幫助安的伊娜絲雅瞬間一愣,「你怎麼會問到這個?」


  洛亞低笑,「相處了四百多年,我怎麼看不出妳有心事。說吧,妳今天遇見了什麼。」


  「在你們上樓之後,又有一位夜精靈來投宿。」伊娜絲雅放下筆,端起茶杯輕啜,紅色的眼眸流光閃爍,「雖然她隱瞞了身份,但我能認出她就是夜精靈公主。她告訴我她想追求自由,還拜託我幫她找一個晝精靈。」


  「那個晝精靈是他們族裡的少主,聽起來也對她有好感,所以我想幫助他們。」


  「可是伊娜絲雅,妳應該知道外界那群人對待黑白混血兒有多苛刻,他們在一起無人能阻攔,但他們的孩子呢?」洛亞露出不贊同的神色,「雖然我也希望他們可以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那些年長者們根深蒂固的觀念難以拔除,草率行事會造成悲劇。想想……我們。」


  聽見最後四個充滿痛苦的字,伊娜絲雅黯然了片刻,終究說道:「我知道,但我還是想這麼做。否則他們可能會痛苦一生,或者在未來的某一天,才後悔自己當時的退縮。」


  「好吧,我幫助妳。」洛亞終歸是不忍心,只能長嘆一聲答應,「只是後來如何造化還是得看他們。」


  「自然,」伊娜絲雅微笑,卻忽然露出愁容,「不過我們出門遊歷了,雅諾安和亞因怎麼辦?」


  「當然是加入囉!伊娜絲雅姊、洛亞哥,我也要去遊歷!」輕快甜美的嗓音響起,雅諾安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身邊,她的臉上帶著燦爛至極的笑容,「難得有不受黑白觀念影響的人,我自然是支持他們的囉!」


  「姊、洛亞哥,我也去。」無聲無息地走到伊娜絲雅身邊,亞因溫和說道:「和雅諾安的觀點一樣,我支持他們。」


  見到同伴都如此表態,洛亞原先遲疑的心徹底堅定下來,直接拍板定案,「既然如此,那乾脆暫停營業一陣子吧,一起出門遊歷。」他思量道:「目前住在這裡的除了我們就只有凌羽、堯戈斯和安。凌羽和堯戈斯原本就是旅者,安又是當事人,暫時與我們遊歷應該是可行。」


  「那就這麼決定了!」一聽洛亞鬆了口,雅諾安絲毫不給對方反悔的機會,立刻愉快地答道,一溜煙衝回房間,「那我先回房收東西囉,大家晚安!」


  「這丫頭……都不先把細節確認清楚就溜了。」目送雅諾安消失在房間門後的背影,亞因又好氣又好笑地道:「都說會讓她跟了,洛亞哥有信譽這麼差嗎?」


  伊娜絲雅微笑,聳了聳肩,「這我可不好說。」


  「伊娜絲雅、亞因,還是先討論正事比較重要,相關話題之後再聊也行。」看著面前兩位同伴,一個竊笑,一個微笑,洛亞只感到深深的無奈。待他們倆個都恢復正常後,他才說出深思熟慮後的結論:「夜精靈公主失蹤的消息肯定很快就會傳出,我們得趁早行動。既然雅諾安都去準備了,那就今早出發。」


  「畢竟夜長夢多,我贊同提早出發,」亞因同意,卻提出一個問題:「可是我們四個可以臨時約好出門,但目前住在這裡的三位呢?他們怎麼辦。」


  洛亞思索了片刻,回道:「凌羽和堯戈斯我不擔心,他們長年在外冒險,早就習慣早起和隨時出門。有問題的應該是安,畢竟是精靈族的公主,缺乏外出經歷,就連這次也是慌忙逃出,臨時才通知她可能有點冒險。」


  「那就明天再出門吧。」伊娜絲雅折衷道:「既可以通知他們準備,也可以把旅館關門後的一些小問題先處理好。況且我相信,安應該也希望提早去尋找心上人,畢竟如洛亞所說,她的身分離開愈久會愈危險,早些解決總不是壞事。」


  仔細聽完伊娜絲雅的話,洛亞稍作忖度後微微頷首,「也好,就這麼辦吧。」


  「我去告訴雅諾安。」亞因在確認完結論後朝伊娜絲雅和洛亞點了點頭,轉身向二樓樓梯右側雅諾安的房間走去。送走亞因和雅諾安後,繼續留在前廳的兩人各自處理著公務,氣氛和諧溫馨。直到月亮西斜,他們才互相道了晚安,分別回房休息。





  曌旅館內恢復了平靜,但此時,夜精靈族內卻是一陣兵荒馬亂。在發現自己女兒自房間內消失的瞬間,夜精靈族長勃發的怒火瞬間燒向自家的十二將軍和一票王族、貴族。「你們都嫌她太虛弱,非得把她關在族裡不讓出門!」閻坐在王坐上,絲毫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結果她因為悶過頭自己跑出去了,你們說,我現在要去哪裡找她!」


  站在第一排,首當其衝收穫一堆口水的十二將軍們面面相覷,卻不知該如何回應。他們這位族長平時是個磊落大方又豪爽的人,可一旦事關公主,他的智商與情商都會立刻直線下降往負數奔去。尤其現在公主失蹤,更令他的怒氣值節節高升,眼看都快突破天際了,而他們還苦無對策。


  想到他們族裡天賦異稟卻身體孱弱的公主大人如今竟獨自一精靈在外闖蕩,他們突然開始後悔他們為何要因為關心過度將對方囚禁在族中。由於他們的過度關愛,公主大人被培養得有些與外界脫節,不諳世事。若是大人在外遇上了什麼危險,那他們可是難辭其咎。


  「你們一個兩個都沉默是什麼意思?」徹底失去耐心,閻起身怒吼道:「平時互相攻擊時話都那麼多,怎麼現在連個對策都想不出來?我就只有這一個女兒,安要是回不來,我看你們要怎樣交代!」


  被自家族長的氣焰嚇到,身為第一將軍的洛忽然靈光一閃,「族長大人,或許公主在傳說中的曌旅館裡?」


  「那間由日月旅者經營的旅館?」聽見這模一個答案,閻濃紫的眉總算舒坦了些,臉上也隱隱掛起了笑意,「月之旅行者亞因先前才路過族中,我對他的印象不錯,是個溫和謹慎的人,安若是真的跟過去了我也不擔心。但是……」他臉色再度一沉,「要是沒有,你們等著我秋後算帳!」


  語罷,他連如何處理後續都不命令就轉身離開了正殿,留下一票苦著臉的族人你看我、我看你,全拿不出個章程。


  「洛,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們派人去曌旅館找公主嗎?」第二將軍露悄悄詢問身側的同僚,「還是……?」


  「大人是說,要是公主能平安回來,他就不追究我們的失職。」洛低聲回答,暗暗嘆了口氣:「但要是半年之內找不到精靈,我們就等著他的怒火吧。」


  四周一片寂靜,精靈們同時露出哀莫大於心死與慷慨就義的神情,絲毫不對自己的未來懷抱希望。此時,第三將軍傑一臉沉重地說:「我覺得,我們還是派人去找公主比較保險。至少沒消息就是好消息。」


  眾精靈深以為然。


  半夜忽然被族長叫出門臭罵一頓,精靈們此時已是身心俱疲,互相致意後便紛紛踏上了回家的腳步,同時心底默默祈禱著,離家出走的公主大人能夠儘快回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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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3 08:14:30 | 顯示全部樓層
inlin 發表於 2019-4-22 23:55
看到閻的那一段我快要笑死了哈哈哈,這一群傢伙真無辜噗咳咳(笑到嗆到)

凌羽啊......不,應該是要說作者阿 ...

沒有啦,作者只是單純的學生而已XD
謝謝誇獎~
話說凌羽真的是故意的,畢竟這篇文的背景設定有點黑暗......
請繼續支持喔,也歡迎繼續填單!
畢竟精靈之後還有天使、妖精、鮫人......ORZ
總之,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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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4 20:23:3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1)


  蕭索的邊疆上,陣陣凜風掀起了漫天黃沙,鋪天蓋地地襲捲而來,一瞬間迷了人眼。幾聲孤寥的鳥鳴伴隨著馬匹淒冷的嘶鳴迴盪在空氣中,交錯響起的聲音嘈雜難聽,在滾滾飛沙的呼嘯下,更襯得景色愈發淒迷。


  一名女子艱困地走在風沙裡,一頭紫色長捲髮被狂風抓得亂舞,一團團地糾結在面上與身上,令她的身影看起來格外狼狽。沒好氣地撥開擋住視線的髮絲,她瞇起粉色的眼,手指緊抓住斗篷下一隻死去的兔子,開始尋找自己今晚的容身之所。


  自她被放逐到邊疆已經滿一個月,堂堂夜精靈族第十將軍卻落得如斯下場,無非得怪罪於她自己太過不識眼色。由於一時糊塗說了污辱黑白混血兒的話,不經意得罪了剛巧到訪族中的月之旅行者;為了從震怒的日月旅者手底保住她,族長只好以不敬肅月殿下的罪名將她流放在外,未得特赦不許回族,才勉強平息了對方的怒火。哪怕如今她有心與殿下道歉,卻不知神出鬼沒的日月旅者該如何找起,只能每日在邊疆地區晃蕩,尋求一次偶遇的機會。


  在逐漸擴大的風沙中,她實在無法再撐下去,粉色的眼眸隨意一掃,竟在不遠處發現了一座山洞。她心下一喜,連忙拉緊斗篷鑽入其中,順著崎嶇的洞窟走到最深處,卻愕然發現此處已被人佔據。一洞火光中,她與先抵達的兩位旅者大眼瞪小眼,場面極為尷尬,彼此都不知該如何打破僵局。


  「妳……要不先過來一起坐吧?」率先打破僵局的是那名看起來沉穩一些的白妖精,他對她露出友善的笑容,眼中卻絲毫不見對身為夜精靈的她的嫌惡。


  確實感覺有些累了,也無力再去尋找一處住所。正當她要準備順著對方的好意坐下時,餘光卻忽然瞥見一旁始終面無表情的金髮男子。長期被灌輸的黑白不得相融的觀念令她瞬間起了戒備之心,訓練有素的緊實肌肉也緊繃了起來,整個精靈進入備戰狀態。


  對她忽然生起的敵意有些愕然,海爾特順著她的眸光看去,頓時感覺哭笑不得。


  「穆緹,早晚有天你會因為面癱被人無聲無息地幹掉。」他出聲調侃自家同伴,也稍微緩和了下緊繃的氣氛,「牽動臉部肌肉真的沒那麼難,不要老是僵著一張長得還行的臉,白白浪費你的天生麗質。」


  在女子驚嚇的目光中,蹲在火堆旁的穆緹臉部驟然一陣扭曲,好一會才恢復平靜。「我有障礙。」他望向白妖精,極端誠懇地說出結論。


  「看得出來。」看起來已見怪不怪,海爾特淡定回覆,轉頭朝她溫和一笑,再度開口:「相逢即是有緣,我們都不是在意黑白隔閡的人,請安心坐下休息吧。」


  於是,一隻隨遇而安的旅遊小隊再次增添新成員。冥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杯子,似乎不相信自己也有與應當敵對的人們相處的一天。不過,她飲了口熱茶,這樣的感覺似乎還不錯?


  山洞外仍然風沙漫漫,山洞裡卻是一片溫馨祥和。在這個逐漸冰冷的夜裡,一段新故事由此展開。





  陽光輕輕撒落在曌旅館的屋簷上,蕩開一片柔光織就的漣漪。清風夾帶屋外香草的芬芳氣息鑽進屋裡,與一陣陣餐點飄來的香風交融,為一個清新的早晨掀開完美的序幕。


  伊娜絲雅在日月旅者專屬房間裡的小廚房中忙碌,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餐點自她手下逐一誕生。她轉頭望了下前廳,微微一笑。只見雅諾安一如既往地窩在專屬於她的椅子上奮筆疾書,記錄著昨天來不及完成的故事,而故事的提供者亞因正坐在雅諾安對面悠然地喝著咖啡,不時為故事補充一些細節。至於尚未出現的洛亞似乎是為了旅館的歇業事物忙得太晚,再加上先前旅途中的勞累,以至於到現在還沒能起身。


  由於待會還有客人需要服務,邊烹飪邊提前先在廚房迅速用過餐,伊娜絲雅步履輕快地端著幾個裝飾精美的盤子步出廚房。她沒有去打擾全心投入工作的亞因與雅諾安,也沒有將沉眠中的洛亞喚醒,只是輕輕把食物放置在木桌後便悄然轉身返回臥室休息,準備稍後再下樓替客人準備早餐。


  碗盞的碰撞聲、錯落有致的切菜聲與間斷淌出的流水聲交錯在旅館的大廳中響起,時而清脆高昂,時而低緩沉悶,宛如一首節奏多變的交響樂。光可鑑人的玻璃窗外,初旭隨時間悠緩的流逝攀上枝頭,與逐漸飄起的菜香沿著樓梯望樓上而去,將幾位尚沉浸於睡夢中的人喚醒。


  躺在床上的安眨了眨覆滿水霧的眼眸,有些茫然地望著陌生的房頂,不解自己現在究竟身在何處。直到意識逐漸回籠,她才想起自己為了自由和找精靈已經離家出走,正借住在傳說中的曌旅館裡。溫暖寧和的氛圍與充斥尖銳肅殺氣息的族裡不同,這種難得的體驗令初享自由滋味的她有些不捨得離開。可居住在這裡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也只能勉強爬起身來迎接新的一天。


  稍作梳洗後邁著遲緩的步伐走下樓,她看見先一步清醒的凌羽和堯戈斯已經坐在大廳中用餐聊天,兩人杯盞中舒緩的茶香瀰漫於整個空間裡,撫平了她有些焦慮的情緒。感知到樓梯處的動靜,守在前臺的伊娜絲雅從容闔起書冊,微笑著起身迎接。


  為睡眼惺忪的安遞上一盤簡單豐盛的餐點,伊娜絲雅問候道:「昨晚休息得如何?可還能習慣?」


  伸出雙手接過餐盤,安溫文有禮地答道:「感謝您的關心,我休息得很好,而且這裡溫馨諧和的環境我很喜歡。」


  「妳喜歡就好,若是有什麼不足之處也歡迎隨時向我們反應。」伊娜絲雅微笑,「順帶一提,我們暫定於明天早晨出發到晝精靈部族,時間上可能有點趕,不知妳意下如何?」


  「當、當然可以,謝謝您!」內心對他們驚人的行動效率一陣讚嘆,安慌忙鞠躬致意,接著赧然地攜帶食物落荒而逃,耳尖紅暈久久不散。


  看著少女慌忙逃離的背影,伊娜絲雅淡淡抿唇一笑,抬眸望向悄然出現的洛亞,美麗的眼眸裡劃過一抹譴責之色。看起來明顯有些疲憊的洛亞淡然對上她的視線,驀地搖了搖頭,令她瞬間一驚,匆促邁開腳步往樓上而去。雅諾安早已焦急地等候在樓梯口,一見她出現便立即將她拉入房中,更抬手設下了隔音結界。


  臉色難得的凝重,一進入房間,伊娜絲雅連忙問道:「晝精靈那裡出事了?」


  「的確出事了,還是大事。」指甲緊扣住手心,洛亞的眼神陰冷至極,「剛才我在晝精靈族裡設下的陣法傳來消息,他們族中發生內亂,族長被叛軍殺死。更遭的是,目前少主下落不明。」


  「我這裡也收到情報,夜精靈十二將軍已經派人出族尋找他們的公主了,還是衝著這裡來的。」亞因手裡的金色法杖在空中輕輕一點,一段清晰的錄像瞬間出現,畫面中一群身著輕甲的精靈們正地毯式搜索森林,不時交換尋找到的蛛絲馬跡。儘管清楚他們不可能突破旅館外圍的結界進入,亞因仍感到一股領地被侵犯的不悅,但他明白此時自己不能被情緒操控,於是他勉強將情緒壓下,口氣冷淡地道:「沒意外的話,晝精靈的那群叛亂者會趁著夜精靈族中防備不足的時候趁虛而入,掀起兩族戰爭。」


  「所以現在的癥結點在於我們該如何走下一步,」接過亞因的話,洛亞分析道:「其一,繼續幫助安,順便插手晝精靈的內亂;其二,將安送回部落,繼續保持中立;其三,什麼也不管,冷眼旁觀。」


  「不過我個人偏向選擇第一個選項,後續造成的不穩定因素比較少,也不容易產生負面影響。」


  「我同意,」伊娜絲雅頷首,「外界的黑白觀念太過根深蒂固,一旦其中一族領頭發難,其他族肯定會跟上。再說,答應他人的事也不好隨意反悔,因此,還是照原計劃出發吧。」


  在伊娜絲雅表態完後,亞因與雅諾安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肅然回覆道:「我們也同意。」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那就這麼定下了。」確認完所有人想法一致,洛亞抬手開了一個小型法陣,在亞因的輔助下,空中緩緩浮現出一幅源世界的完整地圖,上面有幾條金線正以曌旅館為中心迅速向外竄動,「我先前曾給過月一個護身符,在情況緊急時可以探查他的下落。」伸手指向其中一條金線,洛亞說道:「這條是從這裡出發能找到他的最短路徑,不過路上的情況是未知。況且我相信晝精靈叛徒不可能對月的撤離毫無防備,因此在行動時我們需要更加謹慎。」


  「等等,這條路我認識。」亞因注視了地圖片刻,忽然抬手指向金線的末端:「這裡是夜精靈的邊疆,我這回歷練結束就是從那裡回來的。」


  「所以叛亂發生應該是這幾日的事,最遠也頂多推回一星期前。」伊娜絲雅推斷道:「以亞因的速度,從夜精靈領地趕回至多花上四、五天,不過考慮到誤差時間,大約可以鎖定在三到七天這個時間段。」


  「那這下反而好處理了。」亞因鬆了口氣,「雖然叛軍成功佔據晝精靈族,那卻是建立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因此哪怕他們真的出兵,也不可能傾巢而出,夜精靈族還有緊急召回族人防守的空間。儘管我覺得,他們大概是半路就先埋伏把敵兵處理掉了……。」


  「不過還是不能太鬆懈,畢竟我們勢單力薄,與眾不同的外貌又格外顯眼,一疏忽便會成為眾矢之的。」聽完伊娜絲雅與亞因的分析,洛亞的臉色同樣緩和了些,卻依舊出言警告:「安的戰鬥力雖然不差,但續航力極低,再加上凌羽的惹事能力……我認為,我們的優勢只有比他們多出上百年的經驗與實力,以及堯戈斯出色的治癒能力。」


  伊娜絲雅哂然一笑,「洛亞,凌羽她沒那麼誇張吧?我覺得她挺有禮貌的呀!」


  「那是表象罷了,伊娜絲雅。」洛亞露出苦笑,「雖然我也不排除她是因為知道是妳才特別有禮,畢竟她崇拜奈蒂娜絲殿下一事在雪鮫人族裡完全不是秘密,就連雪鮫人當代公主也喜歡按照妳的打扮來裝扮自己,妳在雪鮫人族的影響力可不如妳自己想像的那麼低。」


  「但墨鮫人就不好說了。」亞因冷哼,「若非職務需要,我才根本不想回去。結果他們一個兩個都自是甚高,覺得自己不可一世,恨不得我快點離族。要不是我不願意惹事,他們大約已經被滅族了吧!」


  「亞因……」


  伊娜絲雅無奈,卻沒忘記樓下還有客人,更何況方才得到的情報與結論也得向他們傳達。於是在討論完重要事項後,她又匆匆往樓下趕去,連一點休息時間也不肯留給自己。


  「雅諾安,」亞因偏頭望向自家同伴,有些無語地問道:「姊姊她平日一直是這個樣子的嗎?」


  「是喔!」緊張的氛圍一消失,雅諾安又恢復平日的嬉笑神色,笑容燦爛地回答:「要不是你們回來稍微拖住了她,她恐怕一整天都不會上來了吧?」


  亞因徹底無言,先是眼神複雜地望向伊娜絲雅離去的方向,接著轉回視線,特別認真地對雅諾安道:「辛苦了。」


  冷冷瞥了開始沉浸在雙人世界的同伴一眼,被忽視的洛亞默默自軟椅上起身離開前廳,提步往臥室走去,準備把堆積如山的公務在出門前處理完成。





  在伊娜絲雅因洛亞的傳訊而匆促上樓後,被留在大廳裡的三人不免有些錯愕,各自面面相覷。由於才認識不過一日,對彼此都還不甚熟稔,又加上善於調節氣氛的月之記錄者不在,一陣詭異的尷尬瞬間於空氣中蔓延開來,令他們有些不知所措。一片凝滯的死寂中,挺身而出打開局面的終究是身為雪鮫人王族、交際經驗豐富的凌羽。


  「我們要不要來猜猜看,銀月殿下是為了什麼離開的?」她把玩著食指上佩戴的銀戒指,從容不迫地微笑道:「或者來聊聊,她待會會對我們說什麼?」


  與凌羽相處日久,早已摸清楚對方的性格和小習慣,堯戈斯一聽她這麼說,立即明白同伴又要用話術套人了。然而他同樣知道此時的凌羽不能惹,只能默默對安送上一個同情的眼神。


  「大約是關於到晝精靈族旅行的事吧?」因為長期待在族裡,安並不知曉凌羽以聰明過度流傳在外的赫赫凶名,果然輕易上套,「剛才銀月殿下跟我說,明天一早就出發到晝精靈部落,要我先準備好。」


  「哦?」凌羽瞇起漂亮的銀色眼眸,「那妳為什麼要去晝精靈族呢?」


  絲毫不覺得對方的話有什麼不對勁,完全落入凌羽的圈套中,安下意識地回答:「銀月殿下……」


  「安,不要回答她,她在詐妳。」一道冷淡的聲音自驀然打開的旅館門外傳來,打斷了安來不及出口的話語,緊接著一位與安長相有幾分相似的女性精靈出現在門口,清冷的粉色眼眸淡淡地投向面帶微笑的凌羽,「凌羽雪殤,多年不見,妳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狡詐,居然連我妹妹都不放過。」


  「怎麼會是狡詐呢?不過是為了生存下來的必備技能罷了。」絲毫不在意來人的針鋒相對,凌羽將一隻手臂搭在椅背上,語調輕快地道:「話說,璉,看見多年不見的摯友,妳的反應不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普通交情而已,何來摯友一說。」自顧自地進入旅館,璉順手將門關上,坐到了因為看見她出現而全身僵硬的安對面,口中還不忘繼續與凌羽爭論:「況且按照妳的性格,哪真心與妳相交的人,最後大多也是選擇離開吧。」


  「怎麼會呢?」狡猾迴避璉設下的文字陷阱,凌羽面上仍保持著得體的笑容,「只要是真心與我相交的人,我一向都是以真心回應,更不會虧待他們。璉,這回可是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喔!」


  「妳自己心裡有數。」不願意再與凌羽多做對話,璉冷淡地瞥了對方一眼,將注意力轉到對面忐忑不安的安身上,一臉恨鐵不成鋼地開口訓斥道:「安,妳怎麼會生出離家出走這個主意?妳知道妳這次嚇到了多少人嗎?舅舅為了妳的失蹤都快把整個夜精靈族給掀了,還有那些關心妳的將軍們,妳有想過他們會有多擔心嗎?」


  面對自家表姊的怒火,一向懼怕她的安朝椅背縮了一縮,囁嚅著道:「我、我知道啊,可是我真的太想要自己出門了,所以才……」


  看著眼前縮成一團的表妹,再聽見她帶著哭腔的回答,清楚對方在族中無論做什麼都束手束腳的璉其實已經有些不忍接下去指責她。然而這回安做的事情實在太過火,不趁這次好好教育她,難免未來還會發生同樣的情況。而族裡的那些將軍們又太過溺愛安,哪怕回去了鐵定也拉不下臉教訓,就只有她可以扮惡人。於是她只好狠下心來,繼續對自家表妹投以冰冷的瞪視。


  在璉愈發強悍的威壓下,原先因為凌羽而逐漸緩和的空氣再度沉重起來。這段時間中,安不斷怯生生地偷瞄著臉色明顯不善的表姊,內心幾經掙扎後,總算鼓起勇氣擠出道歉:「表姊,對不起,我知道錯了。我不應該因為想要自由而擅自離家出走,讓父親和將軍們為我擔心,更不應該讓大家因為我受累。表姊,我真的對不起……」


  「妳這句話不應該對我說,去對舅舅和將軍們說吧。」終究被安可憐兮兮的模樣刺激得於心不忍,璉揉了揉眉心,嘆息道:「安,妳也長大了,不能在繼續任性下去了。儘管現在妳還有資本任性,但舅舅年紀已經不小,妳隨時需要準備繼位,到時候,誰還能一味縱容妳?擁有多少權力,就必須擔負多少責任,舅舅現在還能為妳遮風擋雨,未來可不一定。所以,妳得要自己成長起來才行。」


  「表姊,我知道了。」抹抹眼角沁出來的淚,安粉色的眼眸裡充滿了堅毅之色,卻又忽然用祈待的表情看向璉,懇求道:「那可以讓我任性最後一次嗎?好不容易出來這一趟,連銀月殿下都答應了,我真的不想放棄這次機會。」


  看著眼前滿是祈望的晶亮眼眸,刀子嘴、豆腐心的璉也只能無奈地頷首,勉強答應了她的要求:「可以,但找到那個精靈後,無論結果如何,妳都得回到部落。至於這趟旅程,我會參與,但不會出手干擾,可以吧?」


  得到自家表姊的允許,安興奮地連連點頭,抓住對方的手臂不肯放開,令原先還堅持板著臉的璉也不禁莞爾,寵溺地抬手摸摸她的頭。


  此時,被洛亞喚走商討急報的伊娜絲雅自樓上緩緩走下來。她看著大廳裡新出現的客人先是愣了一瞬,隨即朝璉優雅地行了個禮,柔聲說道:「歡迎來到曌旅館,我是日月旅者的月之記錄者伊娜絲雅,銀空頌嘆之月。」


  「原來是銀月殿下,失禮了。」璉從容地起身回禮,「我是夜精靈王族璉,安的表姊。這段時間我家表妹有勞您照顧了。」


  「不過一天罷了,還稱不上累。」伊娜絲雅笑著擺擺手,「再說我也挺喜歡安這個孩子,不在乎黑白觀念的人,畢竟難得。」


  「不在意黑白隔閡,願意與隸屬光殿的種族接觸,這也是我這個表妹唯一值得稱道的優點了。至於其他……我就不多說了。」想到自家表妹這回闖出的豐功偉業,璉沒好氣地說道:「雖然我也不介意和光殿交流,甚至私下還有身為光天使的友人,但為了找精靈不惜離家出走,這行為大約也就只有她會做出了。」


  聽聞璉無奈中帶著寵溺的抱怨,伊娜絲雅不禁哂然道:「年輕的孩子難免會任性而為,更何況生命總是需要依靠歷練來成長,總關在族裡對安不僅沒有好處,反而會阻礙她。相信經過這一回,她也會成熟一些。」


  儘管伊娜絲雅說得的確有道理,但想到族中頑固過度的將軍們,璉還是不置可否地道:「希望如此吧。」


  面對璉有些敷衍的回應,伊娜絲雅也不惱,只是微笑以對。正當她準備走回前臺時,卻忽然想起自己要傳達給他們的出發訊息,以及晝精靈族方才傳來的情報,連忙回身聚集大廳裡的四人。果不其然,在接收完所有消息後,除了凌羽仍舊表現出一派玩世不恭的模樣外,其餘三人都是一臉凝重。


  「晝精靈居然出事了。」一聽到這個信息,璉的眸光瞬間轉為陰鬱,身周的溫度更是急劇下降,「想必叛徒們為了這次的行動準備已久,才能將消息封鎖到滴水不露,連長期關注晝精靈的我族都絲毫未覺。」


  「恐怕不只夜精靈沒收到情報而已,各族大概都是。」迅速與族中聯繫完的堯戈斯收起法器,眉頭緊皺,「我剛才與克羅確認過了,這次內亂與晝精靈族長期交好的聖魄也不知情。」


  「不是你們的問題,是這次的事件本身就太不對勁。」伊娜絲雅肅然道:「畢竟晝精靈少主的驍勇善戰可不是浪得虛名,要將他逼迫至這般境界本就不是易事;更何況他又頗受族人愛戴,這場內亂能如此成功,當中內情恐怕頗具蹊蹺。」


  聽完伊娜絲雅的分析,參與討論的幾人分別陷入沉默。便在氣氛凝滯之時,始終不發一語的凌羽終於開口。「所以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一說到正事,她的態度瞬間端正了起來,眼中精明的光芒一閃而過,「奈蒂娜絲殿下,您告訴我們這些,恐怕是早已做好決定了吧?」


  「不愧是鮫人王族,這麼快就聽出我的話外之音。」伊娜絲雅面上劃過一絲讚賞之色,「確實,我們四個都一致認為協助晝精靈少主奪回政權是最好的選擇,不僅可以避免戰亂,也能順便完成我對安的承諾。只是單靠我們難免過於勢單力薄,終歸無法和他們競爭,還是需要尋求他人幫助。」


  「因此在與其餘三人協商過後,最後決定由我,月之記錄者伊娜絲雅,在此代表日月旅者鄭重邀請你們加入行動。」


  「我加入。」就算從頭到尾都差不進對話,也對他們談論的內容一知半解,單是為了心上人,安仍然毫不猶豫地第一個做出抉擇,「既然我今天坐在了這裡,也聽到了這些消息,於情於理,我都不願就此置身事外。」


  清楚自家表妹的小心思,對她的選擇毫不意外,先前便與她約法三章的璉嘆息著立刻跟進,「多一個人,就是多一分力量,那我也加入吧。」


  眼看安與璉都迅速做完了決定,凌羽和堯戈斯用眼神交流了一會,最終由主張拒絕的堯戈斯敗下陣來,他有氣無力地答道:「反正我們最近也沒有什麼特殊的行程安排,那就順便加入吧。」


  得到四人肯定的答案,伊娜絲雅露出微笑,「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麼明天早上七點在這裡集合,七點半準時出發,逾時不候。」


(未完待續)

點評

玲如果想到角色就去填填~  發表於 2019-4-28 00:06
填了個鮫人孩子的玲期待那一章~(诶  發表於 2019-4-27 23:37
耶~(轉圈)說起來我又放一個單子了喔  發表於 2019-4-24 21:30
大大加油~是說,不知道能不能叫大大沐月呢?(趁機搭訕  發表於 2019-4-24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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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4-28 03:05:4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2)


  邊疆的陽光總是孱弱得過分,不僅驅不散長風掀起的刻骨寒意與遮天飛沙,就連壽命似乎也較他處來得短促。當白日朝黑夜推移,地平線上僅存的夕輝又一次在夜幕的壓迫下掙扎著即將死去時,兩道輕淺的呼吸聲驀然擊破了蒼空外微妙保持住的平衡,一聲淒涼的號泣聲中,世界最後的光明頹然自漠原跌落。


  拖著早已殘破不堪的軀體,月和提蹣跚地在無垠的黃沙中相互扶持而行,遲緩的步履在沙面劃出淺溝的同時也在身後帶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虛弱地喘了口氣,身體狀況向來堪憂的提在這般惡劣的環境中已經有些撐不下去,提起的腳步也愈發沉重,隨時都可能倒下。不捨得拋下如今唯一的親人獨自離開,月只能加大撐住弟弟的力道,繼續堅持前行。


  由於一場突如其來的內亂,他們的父親慘死在叛軍手中,貪得無厭的叛軍首領不僅奪走了政權,更派出手下追殺他們。他不甘心就此受人擺佈,誰想昔日擁戴他的精靈們卻紛紛落井下石,為他和弟弟冠上各式莫須有的罪名,不只不提供幫助,甚至將走投無路的他們驅逐出族,絲毫不念舊情。


  從一族少主淪落至此等境地,面對如此巨大的落差,換做是普通精靈早該瘋魔了,但曾經歷過母親被人在自己面前殺害的月卻不然。一向愈挫越勇的他只是恨,恨那些為權奪位的精靈,恨那些出賣他的友人們。只不過比起單純報復的恨,他更願意感激將他驅逐的普通精靈,若不是他們,他和弟弟恐怕連逃離的機會都不會擁有。熟知人情事故的他明白,感謝曾賜予自己善意的人,相較於恨一個傷害自己的人來得困難,卻重要得多。


  為了回報傾力幫助自己的族人和為慘死的父親復仇,月很清楚,就算再痛苦疲憊,他也絕不能在這裡倒下。苟延殘喘的生命永遠比死亡珍貴,因為只有活著,才擁有期望未來的資格。蕭颯的風沙中,兩道孤獨的身影以緩慢而堅定的步伐行進,為尋覓一個託身之所而努力。


  在這片寸草不生的荒漠裡,夜晚的時間尤其難以估計。不知走了多久,當提終於體力不支倒下、月感覺自己的雙腿已經徹底麻木時,一簇微弱的火光瞬間喚醒了後者昏沉的意識。於是他不再保留體力,俯身背起自家弟弟就朝光芒所在處奔馳而去。在火堆旁一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他疲憊地將提交到對方手裡,面上緩緩綻開一抹欣慰的笑容,緊接著眼前瞬間一黑,毫無預兆地轟然倒地。


  當月再度甦醒,天色業已微亮。想起早自己一步昏迷的弟弟,他掙扎著起身,卻被人強制塞回一團布料下。他先是一愣,隨即使出恢復些許的氣力反抗,輕易將他強弩之末的反抗鎮壓住,海爾特不客氣地數落道:「病人就該好好休息,別學人逞強。要是不願意的話,我也不介意隨手幫你一把。」


  「不必。」在被人制服的片刻中迅速認清自己的處境,月拒絕了對方的「好意」,「我弟弟呢?」


  「他?他的狀況比你還遭,身體底子原本就不好,力量還消耗過度。要不是你們到的即時,恐怕可以直接在這裡挖個坑埋了。」沒好氣地回答,海爾特抱怨道:「你們到底是什麼身份?又得罪了誰?居然讓對方非致你們於死地不可。尤其是你,傷處都在要害,一個偏差就能去見創世神了。」


  「我是晝精靈少主月,另一位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提,我們是從部族裡逃出來的。」無視對方充滿不明意味的眼神,月淡然回道:「幾天前,我們部族發生內亂,叛軍殺害了我父親。在族人們的掩護下,我和弟弟乘亂逃走,結果他們的首領又派人來追殺我們。而後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


  「原來如此,看來他們將消息封鎖得很好呢。」身側開始飄出實體化的黑氣,海爾特顯得有些咬牙切齒,卻又很好的立刻將情緒控制起來,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說道:「那麼,月少主,你先安心在我們當中待著吧,在你和你弟弟完全康復前,就別隨意離開了。」


  對他人的隱私毫無探究之意,月默然望向對方隱約帶著火氣離去的身影,接著緩緩閉上眼眸。與干預別人的事相比,先將身體恢復到巔峰狀態才是最佳選擇。


  海爾特從包袱裡掏出通訊法器,在一票同伴的驚悚目光中與自家族長展開聯繫。身為白妖精族十宗師之首,海爾特在族裡的地位格外超然,並且綜合實力之強就連族長也對他敬畏有加。於是此時呈現在幾人眼中的畫面便是平日幽默隨和的海爾特對著法器破口大罵,其言詞之懇切,情深之意重,令周圍的旁觀者們不禁瑟瑟發抖。狠狠將對方教訓完後,海爾特滿意地結束通訊,瞬間又變了一張臉轉頭開始和同伴嬉笑,那情緒轉變的速度之快著實讓人咋舌,也讓他的同伴們徹底無言。


  一片歡聲笑語中,全程絲毫沒參與聊天、負責治療月與提的聖魄少醫官忍不住回頭狠瞪帶頭作亂的海爾特一眼,那譴責的神情讓一群人瞬間噤聲。在影響病人休息的噪音來源消失後,烏緹這才沉默地回頭繼續為提醫治。


  被那強烈的要求之色強迫閉上嘴,海爾特看著昨日繼冥出現之後再度認識的新夥伴,臉上清晰的掛著三條黑線。若不是烏緹墨里培恩的外表、名字和精湛的醫術足以證明他的確是聖魄出身,他肯定會以為他是來自自家的對立種族——黑妖精,否則身為以仁慈出名的醫者,怎麼會用眼神威脅別人住口呢?


  儘管內心還有無數的話語想不吐不快,不過事關他人性命,大部分時候還是善解人意的海爾特終究沒再多說什麼,轉身招呼著穆緹和冥到外處去狩獵以補充糧食了。


  提看著面前與自己一般面無表情的男子眨眨眼,混沌的神智似乎還沒有足夠的能力分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萬般疑惑之下,只能與對方含情脈脈地持續對望。由於兩人都是惜字如金的性格,一日說不上幾句話都是常態,於是當沉默遇上寡言,又得不到其他能言善道的人來兼任他們的溝通橋樑時,所得到的結果必然會是相對兩無言。


  兩位溝通有障礙的殘疾人士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地沉默了半晌,直到提終於從剛甦醒的一片茫然中恢復了思考能力,橫跨於他們之間的詭異氛圍才稍稍破除了些。


  「我哥呢?」相較於月精神緊繃下的關心則亂,神智清醒的提明顯冷靜得多,一開口便是直搗黃龍,「他沒事吧?」


  「比起你,好很多了。」烏緹瞥了眼月所在的方向,極為淡然地回覆:「只是虛弱了點,休養一陣就好,無大礙。」


  得到烏緹肯定的回答,提暗自鬆了口氣。幸好月沒出什麼大事,否則與他簽定生命契約、身為他影子的他可難辭其咎。


  一百多年前,晝精靈族中曾發生過一件驚世醜聞:當代族長與族長夫人的貼身侍女私相授受,而後者居然還懷了孕。由於不忍心將一條鮮活的生命就此扼殺,晝精靈族長決定隱瞞這一切,將侍女送到偏遠地區改名換姓並生下孩子,而那名私生子就是如今的提。當一切看似已風平浪靜地過去之時,族長夫人不知從何處得知那名侍女和提的消息,萬念俱灰下遭人暗殺成功,從此成為月最大的心病。在事情遭到揭穿後,提被晝精靈族長接回了首都,正式成為王族成員。但他的地位卻一直不受正統貴族們的認可,因此在他繼承晝精靈族至寶——炎陽之盾後便被迫與自家兄長簽訂生命契約,以半生的自由換取族人淺薄的信任。


  儘管這段故事聽起來對提相當不公平,然而當事人自己卻不以為然,反而以身為月的影子為榮。也因為簽訂了契約,提與月這對異母兄弟的感情愈發深厚,幾乎到了無話不談的地步,甚至是遭遇大變時仍不離不棄。相互信任、相互依賴、相互扶持,這是對二位精靈最好的寫照,同時也是世界上的生靈們最好的品質。


  服用完烏緹遞上的藥物後,提再度躺回地上休息。向來冷靜的他很清楚,現在他最重要的事是以最快的速度養傷與恢復體力,因為他有預感,平靜的日子不會太久了,在面對異變之前,他必須回到最好的狀態。





  一片寂靜的樹林中,八道人影緩步前行著。其中兩道走在最前方的身影不時提起武器交換幾招,而後又在對方俐落的招架下悻悻然地收回攻擊,偶爾還傳出幾句冷嘲熱諷,這般熱鬧的景象,惹得後方六人不住無奈嘆息。


  「我記得我們是偷偷出來找人和救人的,這麼肆意張揚好嗎?」在伊娜絲雅與堯戈斯第十次親自上陣勸架後,雅諾安望向萬里無雲的藍天,無語問創世神。直到前方再度恢復平靜,她才收回看天的視線,回眸朝亞因問道:「凱因哥,你覺得呢?」


  確認完目標精靈的位置和幾人前行的方向相同後,亞因在安興味盎然的目光下收起法術幻化出的地圖,抬頭瞥了眼歸隊的伊娜絲雅與堯戈斯,淡然說道:「有姊姊和堯戈斯在,夠了。」


  「不是這樣吧,凱因斯克。」雖然方才並未加入對話,但始終關注著身後,全程聽完的堯戈斯哭笑不得,「原來在你眼中,我和奈蒂娜絲跟來的作用只有阻止他們失控而已嗎?」


  從容將法杖掛回腰間,亞因露出微笑:「目前看來,是的。」


  「……」被傳聞中包容一切的日月旅者這麼不留情面的調侃,覺得聖魄生觀遭到打擊的堯戈斯決定向好鮫人伊娜絲雅尋求心理安慰。


  在笑鬧聲中,由四位日月旅者領首的一隊人以穩定的步伐全力朝目的地邁進。由於一路上絲毫沒遇上意料中的埋伏,他們心裡的擔憂愈積愈深,不斷戒備著身邊可能遭遇的埋伏。畢竟遭到突襲的時間間隔愈久,代表敵人的準備愈充分,或者說,代表他們的對環境的察覺力會愈低落。果不其然,在他們安然無恙地出發兩天後,異變陡生。


  「退!」走在隊伍最前方的洛亞最先發現敵襲,他指引著其餘人向後退回方才經過的空地,冰冽的灰眸冷冷掃過周遭的樹林。在他冰冷戒備的視線中,一群穿著斗篷的人影緩緩步出他們的藏身處,手上各自提著一把泛著清冷銀光的武器。


  「黑妖精、白妖精。」用肯定的語氣說出這兩個種族,凌羽悠哉地甩開一把鐮刀,漾起一抹輕鬆的笑容,「怎麼,不顧你們堅守的黑白傳統聯手來打擊我們了?幾位可真是貴族的模範啊!」


  「凌羽,廢話少說,先動手。」璉開口警告出言諷刺敵人的同伴,清淡銳利的紫色眼眸開始評估自己面前對手的實力。忽然她似是看見什麼難以忍受的景象,眸光驟然一厲。說時遲那時快,一名妖精率先選擇朝她動手,她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只能先迅速抽出長矛往從自己身體側面攻來的妖精揮下。瞬時一道銀光劃過,血肉被貫穿的聲響清晰地在空地中迴響,斗篷的碎片與血花同時飛起,那名突襲的妖精已然倒在地面上。


  從偷襲者身上拔出一把染滿鮮血的長矛,璉看著環繞在他們身邊的黑色人群發出冷笑。「怎麼,為了阻止我們你們也願意拋棄自己奉為圭臬的黑白觀念了嗎?」直勾勾望向領頭的兩道熟悉身影,她出聲嘲諷道:「公然與『敵對種族』合作,說一套、做一套,這般武藝你們兩位可真是練就得爐火純青。我沒說錯吧?諾利爾、奧洛本,你們難道以為套上一件斗篷我就認不出你們了?」


  「好眼力啊,璉。」從善如流的脫下斗篷,名為奧洛本的黑妖精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既然妳都猜到了,何必繼續在這裡苦苦掙扎呢?」


  「昔日的友人,今日的敵人,那怕不願與妳為敵,我仍必須全力以赴。」擠出一絲苦笑,諾利爾如是說道:「族長畢竟下了死命令,在海爾特不在族裡的情況下,我也無可奈何。」


  「所以,言下之意,是要我們盡全力將你們擊敗,你們才肯離開?」緩緩綻開一抹如沐春風般的微笑,洛亞抬手解開繫在腰間的墨色方印,用溫和至極的聲音吐出一個個冰冷無情的文字:「又或者,把你們就地擊殺?只要將擋在眼前的障礙全部消除,我們同樣可以安然無恙的過去。」


  「區區地位低下的黑白混血兒罷了,居然敢在本宗師面前大放厥詞!」絲毫不把洛亞柔緩溫和的警告放在眼裡,奧洛本猖狂一笑,狹小的眼眸中浸滿惡毒之色,「要是不怕死,你就上吧!別說老子沒告誡過你!」


  聞言,洛亞笑得更加開懷,說話的語調也愈發柔和。「你知道嗎,輕敵乃兵家大忌。」他溫聲說道,原先輕輕淡淡的氣場逐漸強大了起來:「況且,我最討厭有人出言污辱黑白混血兒了。不過,看在你勇氣可嘉的份上,我給你一個機會選擇自己的死法。」


  「凌遲而死或是一擊斃命,請選擇吧。」


  聽出洛亞話裡毫不掩飾的輕視意味,向來受人敬重的奧洛本哪能忍的下這口氣。「給臉不要臉的混血砸碎!」惡狠狠地瞪著洛亞,他從喉嚨深處發出怒吼,提手抄起武器望洛亞的站立點直劈而下:「我這就讓你知道,輕敵的人究竟是誰!」


  從容向左側踏出一步,奧洛本原先氣勢薄的攻擊在剎那以細若髮絲的距離擦著洛亞的衣襬落在空處。漾開嗜血的笑容,洛亞偏頭睨視攻擊失手撲倒在地面上的黑妖精,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冷冷拋出結論:「看來,你是選擇凌遲。」


  在洛亞話落的瞬間,那方墨色印鑑驀然自他手中滑落,用肉眼難以分辨的速度剎那落上奧洛本失去防備的背脊,狠狠在上面砸出一個鮮血直流的深邃孔洞。奧洛本慘叫一聲,試圖掙扎而起,卻被不知名的力量持續壓制於地。


  掛著一派輕鬆的殘忍笑容,洛亞愉悅地欣賞黑妖精如螻蟻般在自己腳下痛苦哀號,隨手又在對方身上多烙下幾道傷痕。「現在你覺得,誰才是大放厥詞的一方?」他蹲下身,笑著詢問已經痛到說不出話來的敵人:「明明我都大發慈悲讓你自己選擇敗在我手裡的方式了,你怎麼就是不懂把握呢?」


  「你……分明就是耍詐,我……我不服!」斷斷續續地擠出話語,奧洛本仍舊嘴硬得不肯服輸,「有本事……咱們正大光明再來一場!」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是分不清楚你我的差距在哪?」洛亞冷笑道:「不懂自知之明重要性的狂妄者,活該落得這個下場。給我仔細聽好了,我的名字是洛亞,日月旅者的日之旅行者,騰雲破夜之日。」


  由於失血過多,終於得知洛亞身分的奧洛本也只能在無盡的悔恨中痛苦死去。臨死前,他恨自己實在是有眼無珠,竟然出言得罪了凶名赫赫的破日殿下,甚至得罪了……。無視於死不瞑目躺在地上的奧洛本,洛亞輕鬆地望向周圍瑟瑟發抖的妖精們,閒適自然地問道:「那麼,還有誰想繼續擋在我們面前的?請出來應戰吧。」


  除了領頭的諾利爾還苦笑著留在原處,不過眨眼,先前密密麻麻圍困住他們的妖精業已奔逃殆盡,留下一地的武器殘甲。無奈地眨眨眼,伊娜絲雅忍下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趨前握住洛亞手中由於飲了血、變得有些失控的聖靈之印,柔聲阻攔道:「洛非,夠了。」


  被伊娜絲雅的聲音自想繼續殺人的衝動裡喚醒,洛亞不滿地嘖了聲,使勁鎮壓住心理奔湧而來的殺意。確認心神漸趨平穩後,他才若無其事地拍拍風衣站起,微笑面對暫且結伴旅行的同伴們。


  在起身的同時,他原以為自己將要面對的會是同伴們驚恐的神情。儘管對於露出本性的後果他早有心理準備,但那種被當成怪物的感覺仍不怎麼好受,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映入他眼簾的卻是一張張平靜的容顏。


  「洛非哥,可別小看我多年遊歷的成果啊!」抬手施法洗去方印上的血跡,亞因溫和地笑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這些年早就清理掉不少了。所以,我怎麼可能會怕這種場面呢?」


  「洛非,你以為我放棄王族地位跑出來當旅者,這麼多年來都不會遇到不長眼的人嗎?」不客氣地朝洛亞的肩膀拍下去,凌羽撇撇嘴,「想當年,堯戈斯還因為被得罪,全程帶笑把敵人活體解剖,方才那位只不過是放血而死罷了,算不上什麼。」


  眼見眾人都發話了,璉也不好繼續保持沉默,勉強冷聲道:「洛非,我可是上過戰場的精靈,區區見血還不足以對我造成震憾。」


  除了見識淺薄、絲毫不明白剛才發生什麼事的安與一言不發、始終面帶微笑的雅諾安,其餘人都表現出對洛亞的行為不甚在意的模樣。感受到同伴們全心支持的態度,洛亞略顯忐忑的神情總算放鬆下來,恢復清冷的目光轉移至一旁沒跟族人離開的諾利爾身上。


  「諾利爾?」迅速注意到洛亞偏移的視線,璉錯愕地看向逗留的友人,忍不住發出疑惑:「你怎麼還留在這?」


  「自然是為了與破日殿下道歉。」在一群人詭異的注視下,諾利爾依舊保持鎮靜,面色恭謹地回應道:「先前殿下在懲戒奧洛本時,族長傳來消息,要我們立即停止對幾位以及晝精靈少主的追殺,並要求我留下處理後續。」說到這裡,他頓了一秒,忽然朝洛亞彎下腰,「破日殿下,對於追殺您一事,白妖精族感到相當抱歉。希望您能原諒我族的魯莽及無知。」


  「既然是白妖精族長的意思,這道歉我們收下了。不過,希望我們不會有真正為敵的那天。」直接代替洛亞做出回答,雅諾安笑得燦爛,「順帶一提,我的名字是雅諾安,日月旅者的日之記錄者,拂雲賜光之日。」


  「多謝您的寬容,拂日殿下,我這便回族向族長稟告。」再度朝雅諾安一鞠躬,諾利爾俯身將一地武器拾起準備離開,卻又突然回頭補了一句:「破日殿下,族長要我告知您,晝精靈族的叛亂者似乎還與光天使的某些貴族合作,請您務必小心。」


  「我明白了。」洛亞頷首,「對於提供情報一事,麻煩替我對白妖精族長致謝。」


  聽完洛亞交代的話,諾利爾深深看了一臉平靜的洛亞一眼,終究什麼也沒多說,扛著一袋武器轉眼就在樹林裡失去了蹤影。


  「不愧是迅速將晝精靈納入手心的叛軍,連向來心高氣傲的妖精族、天使族都請得動。」縱然知曉對方請了外援,凌羽仍不見將遇強敵的擔憂,反而興致勃勃地對敵人發出讚嘆,甚至有閒情逸致調侃一下自家同伴,「是說洛非,真看不出來,原來你心計也這麼深啊!」


  冷冷瞥了凌羽一眼,洛亞淡聲回道:「不深,但對付你足夠了。」


  「凌羽、洛非。」眼見這兩位又準備開吵,一路勸架的伊娜絲雅忍不住頭疼,「我知道你們的實力堅強,有餘力應付我們面對的所有危險。但是,能請你們在與彼此交流時稍稍冷靜一點嗎?」


  「奈蒂娜絲殿下,別勸了,他們從認識開始就無法平心靜氣地與對方相處。」同樣經歷過勸導無效的堯戈斯無奈道:「先前遊歷之時,我在見證過他們一邊拌嘴,一邊將敵人打成灰之後就放棄勸說了。只要他們不主動去惹事,我們就該感激了。」


  「……好吧。」望著前方開路爭執兩不誤的一半天使一鮫人,伊娜絲雅妥協了。


  在洛亞將奧洛本凌虐致死後,他們往夜精靈族邊疆而去的路途異常平穩,就算途中偶遇埋伏的黑妖精,對方也馬上繞道走,令他們好生嘲笑了洛亞一番。而洛亞在接下來的路程裡也不再壓抑本性,與凌羽的對戰情形也愈發激烈,偶爾還不經意毀掉一片樹林,使伊娜絲雅的頭疼頻率成正比增加。


  如此在歡聲笑語中又度過了五天,一行人終於走到樹林與荒漠的交界。一陣狂風夾帶滾滾黃沙席捲而來,讓自小嬌生慣養的安不由得躲在自家表姊身後尋求庇護,被後者沒好氣地套上面罩後重新推了出來,成為旅途中又一笑柄。


  待笑鬧夠了,眾人重新端正了神色,提步朝風沙裡行去,準備在一片茫茫沙海中尋找失蹤多日的晝精靈少主。稀微的陽光透過飛沙緩緩撒了下來,稍稍撥開了迷霧般的黃沙,也落在了他們身上。照耀著,往旅途中的第一個終點馳行。


(未完待續)

點評

我家的是攻,冬家的是受......別清水,太浪費這一對CP<--(不當發言)  發表於 2019-5-5 00:22
拜託讓他們倆個結婚(?!)  發表於 2019-4-29 0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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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5-3 22:29:17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3)


  溫和清雅的晨曦悠悠落在乳白色的神殿外牆,悄聲暈開一片輕軟的明華。幾束金芒就著琉璃窗斜射而入,在乾淨透亮的祭壇上映照出璀璨奪目的七色暉光,旭輝氤氳間,將正殿裡供奉的兩尊白玉神像——創世神曌與風神亞利安——襯托得愈發聖潔。


  在源世界裡,每個種族都有各自崇奉的神祇,除所有人共同信仰的創世神曌與其分身日月雙神以外,尚有四位地位僅次於創世神的源初四聖神——水神希雅、風神亞利安、土神雅蘿與火神克諾亞。他們掌管構建成源世界的四大元素,也護佑存活在世上的生靈們。而晝精靈族,信奉的正是以無常善變聞名的風神亞利安。


  在更古老的傳說中,四位聖神原先並不是神,而是普通的六大種族之人,唯一不尋常的是,他們都是黑白混血兒。創世以降的首次世界大戰裡,率領各自部族戰鬥的他們由於罕見的黑白混血而被創世神看上,為破除黑白隔閡,四人成為了最初的日月旅者。不屬於任何種族,不存在任何時間,他們沒有歸屬,沒有絕對自由,只能在創世神的旨意下遊走於黑白之間,沉默地旁觀並記錄一切。相傳,如今四名日月旅者各自執掌的武器,便是由他們所傳下。


  只不過,傳說終究是傳說,而今生活在源世界的所有生命——至少絕大部分——都不願相信自己奉為神祇的四聖神曾是遭到歧視的黑白混血兒。哪怕現任的日月旅者們的確是混血者,他們仍寧願蒙蔽雙眼、將他們當作行走的神去敬拜四人,也不肯睜開眼睛看清一切。畢竟盲目信仰,總是比被現實打擊來得甜美可人,而生命們向來喜善厭惡。


  磅礡盛大的樂曲自精靈們手裡的樂器中流淌而出,偌大的聲響震開了巷弄間寧靜的空氣,也破開了歷經血洗後沉悶的氛圍。面色嚴肅地揮舞著圓杖,晝精靈族第一將軍秋一身軍裝筆挺、器宇軒昂地引領在儀仗隊的正前方,指揮隊伍為後方的車隊開路。在精靈們的頌讚與歡呼聲中,各式鮮花蔬果夾道朝車隊飛去,眨眼便將禮車僅有的空間占滿,顯現出了新統治者在群眾裡的聲望非常。


  誰也無法看出,如此歡鬧景象下,是幾日前曾經歷過新王換舊王的血洗慘劇。那場突如其來的異變中,不僅前族長橫死叛軍刀下,慘遭曝屍三日,就連昔日深受愛戴的少主也與其弟下落不明。曾經的重臣們無一幸免於難,或辭官,或入獄,或捨身就義,在新族長的雷霆手段下,哪怕心繫舊朝,仍沒有精靈膽敢挺身而出為前朝辯護。於是為了自保以及為少主的歸來盡一份力,精靈們只能忍氣吞聲,裝出熱烈的模樣迎來叛軍首領的繼位典禮。


  雕飾精美的宮殿外,一隊裝飾奢靡的車駕被一眾全副武裝的兵士們簇擁而行,不緊不慢地,臃腫的隊列在禮官的示意下緩緩停駐在神殿正門前。邁著從容的步伐步下馬車,晝精靈族的新任族長宇高傲地仰起頭顱,一邊氣勢萬千的揮著手,一邊得意洋洋地接受萬民膜拜,容光煥發的臉上絲毫未見乘機篡位的心虛。而神殿前等候多時的晝精靈們則紛紛於紅毯兩側俯身下跪,恭迎新任族長的駕臨。儘管,恭謹的表面下究竟有幾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繼承典禮開始,全體肅立,繼承者請就位。」待宇從車駕內出來、抵達了神殿前的登雲梯正前方,並且微笑著轉身面對人群後,負責宣禮的大司禮官立刻舉起權杖高聲朝天喊道:


  「第一禮——奉予構築世界的創世神。」


  「第二禮——獻予平衡黑白的源初四聖神。」


  「第三禮——敬予守護臣民的族長。」


  俗話說,演戲就得演全套,為避免叛心敗露,即便再厭惡眼前的精靈王族,眾精靈仍掛著歡欣鼓舞的笑容,依禮官的指揮依序朝創世的五位神祇與新任族長彎下驕傲的脊梁,艱難地完成了仇人的繼位大典。


  「禮成,奏樂!恭請族長大人入殿參拜——。」看著近處不可一世的精靈,大司禮官忍著心口的悶氣將最後的程序宣讀完畢。身為少主的堅定擁護者,在朗誦出恭請族長入神殿後,大司禮官看似虔敬地朝宇一躬身,實際上卻在彎腰的瞬間迅速地翻了個白眼,再裝作若無其事地直起背脊。


  彷彿對大司禮官的小動作毫無所覺,被臣民們的眸光目送著,宇泰然自若地沿著紅毯走入神殿,在門扉關上的瞬間,宇隨即秉退左右,獨自抬頭欣賞祭壇裡高高在上的兩位神祇。由於四下無人,他總算脫下了平時為了維護形象勉強戴上的面具,目光輾轉間,桀傲不馴的面孔上隱隱浮現出不屑的神情。


  「什麼創世神,不過是個傳說中的人物罷了,哪來的資格被供俸在神壇上?」毫無敬意地走到祭壇前,宇伸出手,調戲般順著雕像的線條觸摸,口中還不忘輕蔑道:「就連所謂的源初四聖神,也只是四位低賤的黑白雜種而已,若非當年時來運轉,得了那位『創世神』的青睞,恐怕早被殺死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了,哪裡騙得來如今的盛名?」他稍一用勁,折斷了手下風神的前臂,隨手將其拋在角落,嘴角微微勾起冷笑,「真正值得被供奉的,應當是擊垮敗者,開創出新世代的生命才對。五個不知作古多久的死人,根本沒有受我族尊奉的資格。不如,砍掉重煉算了。」


  根據傳統,新繼任的族長必須在神殿中靜思一日,以對心性與靈魂進行昇華,也象徵著從此受到創世神和風神的庇護。就算再不屑二位神祇,力求保持良好外皮的宇在羞辱完對方的玉雕後依舊步入了正殿後的小房間,打算在等候的同時好好計量自己的未來大業。


  在宇趾高氣昂地離去後,恢復空曠的大殿沉寂了好一陣子。直到數分鐘後,驀然,創世神玉像的眼眸悄然劃過一絲光亮,眼珠也似乎稍稍轉動了些,隱約瞥向了宇離開的方向。一切異象的發生恍若電光火石,轉瞬即逝,點滴痕跡也不留。


  當神像似是活過來的剎那,神殿外邊驟然掀起一波夾帶殺氣的凜風,在叛軍們的身旁交織盤旋著,久久不散。可弔詭的是,沒有任何普通精靈察覺到附近的異常,彷彿是創世神自沉睡中醒了過來,正無聲宣洩祂的不滿;而這陣詭譎的冽風,不過是震怒前的警告。


  忍過繼位大典的屈辱與煎熬,也壓抑下翻湧的噁心感和怒火,終於目送宇進入神殿,被迫守在外頭的精靈們總算鬆了口氣,不禁愈發期待少主的歸來。在叛軍集結成的護衛隊的強制疏散下,儘管有再多的不滿,他們只能順從地逐一返家,力爭於新族長出關前,埋下將來少主歸族後,舉旗展開反擊的引線。





  逐漸濃郁的陽光自群山頂峰斜照而下,剎那沖開了一部份飛揚的塵沙,隨著空氣中紛亂的黃沙緩緩沉澱了下來,墜落在荒蕪的洞口邊上堆積成為一座座小丘。


  一邊根據傷口的癒合情況配藥,一邊坐在兩位病號身側發呆,烏緹晃了晃有些眩暈的腦袋,目光不自主地接連朝山洞口飄去。明明既不是第一天單獨留守,也不是前日睡眠不足,他卻感受到了醫者不該在診斷時出現的情緒:煩躁。為了保持最佳治療品質,身為某方面工作狂的烏緹難得決定放下手中的工作出門散步,舒緩一下急躁的心緒。


  只是,當他才踏出洞口沒幾步,那個令他煩躁感垂直上升的聲音再度迴盪在耳畔。額角緩緩浮現出青筋,烏緹立刻轉身返回山洞,翻開行囊取出針線,迅速穿好之後,再度轉身默默地對準發話之人發射。


  「小烏緹,你看我們帶回什麼了!大驚喜喔!」興高采烈地衝入洞穴,海爾特相當自然地順手將針線撥開,絲毫不在意手上被劃出的傷口大聲呼喊:「小烏緹,快點出來,你一定會喜歡這份禮物的!」


  看著海爾特那黑得愈來愈濃亮的針痕,烏緹頓時不知該不該提醒對方某件事,還是直接讓他長眠不醒。畢竟,太吵了。「那個……針,有毒。」思索了片刻,身為醫療人員的他終究扛不住內心的譴責,還是開口提醒了。


  「哦,難怪我覺得手有點癢,原來如此。」仍舊一派跳脫,海爾特不在意地甩甩手,「別擔心啦,小烏緹,待會處理一下就好了。畢竟是妖精嘛,忍痛力和耐毒力還是有保障的。」


  那瞬間,望著一臉興奮、隨時可能把他拖出去的海爾特,烏緹有種任這隻妖精自生自滅也不錯的最大感想。他相信,哪怕醫者有再多仁心,也絕不適用於自家同伴身上;大義滅親,減少噪音污染才是好選擇。


  「所以,幹嘛?」擔心再繼續對話自己會想把同伴就地毀屍滅跡,烏緹放棄與海爾特正常溝通的念頭,決定直接提出疑惑:「驚喜?」


  「啊,也有可能是驚嚇啦!」其實也對與烏緹頗有溝通障礙,海爾特一臉無所謂地回答:「總之,你先出去就是,這兩隻我能照顧啦!」


  他們倆一個病人一個重傷患,被你照顧完,會立刻去見創世神的。儘管沒有說出口,但烏緹由衷不信任的神情赤裸裸地將心聲表達在臉上,讓前科累累的海爾特一陣心虛。


  「算了,我們兩個一起出去,畢竟暫時丟下他們也不會出事……吧?反正沒事誰會來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不容易抓住根本和醫毒研究融合在一起的聖魄,海爾特實在不願放過對方,只能折衷道:「總之,小烏緹,出去一下下就好,不會太久啦!」


  被同伴纏得沒辦法,萬般無奈之下,烏緹只好壓抑著想多刺對方幾針的衝動,半自願半強迫地被拖到山洞外。然而,當他看見海爾特所謂的「驚喜」時,他彷彿聽見腦中理智線斷掉的聲響,下意識狠狠地就在同伴身上再下一針。聽著本該讓他感到愧疚的痛呼,此時火氣正盛的他卻覺得特別愉快——日月旅者殿下是能被當成禮物的存在嗎?痛死你活該!


  「喔呀,是難得的黑白混血兒耶!還是聖魄和魔魂的混血。」一見到烏緹,雅諾安眼眸瞬間一亮,饒有興致地湊到男子近前,「我是日月旅者的日之記錄者雅諾安,拂雲賜光之日。在創世神的慈愛下,願你此生無憂,不被黑暗扭曲。」


  看著眼前驟然放大的嬌美臉龐,反應不及的烏緹不禁愣愣杵在原地半晌,這才想起對方說了什麼,連忙躬身行禮,「我是聖魄少醫官烏緹墨里培恩,在聖日的輝耀下,祝您安好,拂日殿下。」


  「拂日殿下曾經也是魔魂族的喔!小烏緹。」興許是嫌自己製造的混亂還不夠,海爾特靠著妖精族堅強的抗毒能力自沙海上爬起,嘻皮笑臉地插話道:「開心嗎?驚喜嗎?還是……噢!」


  淡定地收回拳頭,打從方才出門尋找食物起,一路上已經被騷擾到煩不勝煩的冥終於忍不住往海爾特的腹部招呼。聽著那淒厲的慘叫,以及黃沙上打滾的狼狽身影,她頓時感到一陣暢快。要不是初來乍到,再加上月之旅行者亞因就在身邊,她多少隱忍了部分脾氣,興奮過度的海爾特恐怕不是被重擊一拳就能了事。


  「肅月殿下,對於先前出言污辱黑白混血兒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出手把礙事的同伴解決,冥總算找到空檔為自己的錯誤道歉,「我不應該因一時衝動而隨意將自己的怒火加諸他人身上,我願意對我的失言擔起應負的責任,請您原諒我的魯莽無知。」


  「我在意的不是妳的污辱,而是妳事後的態度。對於你們對黑白混血兒的歧視,活了這麼久,我若是還望不透,可枉費多年來的修養了。」望了正與烏緹單方面相談甚歡的雅諾安一眼,又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下站在她身旁的穆緹,亞因淡笑著應道:「這次我原諒妳,只不過,希望妳以後能擁有更寬廣的眼界和胸懷。在創世神的聖光下,願妳能不受邪惡侵擾,永保本心。」


  「我明白了。」深深地看了亞因一眼,向來聰慧的冥知曉這是對方在警告她不要犯下相同的錯誤,否則,下回他可不會再留情。不過,冥悄然瞥了眼海爾特與穆緹,儘管前者有些煩精靈,但既然他們都不在意黑白隔閡了,她又何必掛懷?包容,永遠是世界上最美的共通語言。


  看見冥臉上釋懷的神情,早已在旅館中聽過亞因講述這名夜精靈的故事,也猜測到對方會說出這句話大約與凌羽上回失言的原因相仿,再加上少女對亞因誠心致歉的模樣,洛亞總算沒有因此厭惡冥,反而難得地對她生起一絲同情。想到這裡,他偏頭望向正和凌羽微笑交談的伊娜絲雅,終究,她們都是身不由己。


  「所以,是你們救了晝精靈少主月和他弟弟提?而且兩人都身負重傷?」當洛亞思考完走到他們身邊時,善於交際的亞因已經透過話術從冥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資訊。在對方點頭確認消息屬實後,他打鐵趁熱地問道:「那麼,可以讓我們見他們嗎?我們隊伍裡還有一名聖魄的二等聖醫使,或許多一位聖魄會對他們的治療有所幫助。」


  冥思索了片刻,有些遲疑地看向一旁的烏緹。「這個要求,恕我無法做主做出決定,」她略帶遺憾地說道:「畢竟事關兩位精靈的治療,於情於理,都得徵求全權負責此事的聖魄少醫官的同意。」


  「也好,那這部分就讓堯戈斯自己去溝通吧。」得到少女的回答,洛亞與亞因對視了一眼,前者頷首,轉身向同伴傳達訊息去了,留下後者繼續和對方交流。


  「夜精靈第十將軍冥,」洛亞離去後,亞因忽然露出一抹奸詐的微笑,再度開始套話,「關於你們當初是怎麼救下兩位晝精靈的,可否將細節告訴我?你們既然救了他們,想必是願意協助他們奪回一切的吧?若是妳能詳細描述那時的情況,也許我可以幫助你們多推斷出一些情報。」


  儘管覺得對方的話似乎有問題,某方面而言依舊單純的冥卻沒有多想,再加上未退去的愧疚感,於是很快就掉入亞因設下的文字陷阱裡,將她知曉的所有事情全盤托出。而後者則繼續盡責扮演一名完美的聆聽者,不動聲色地收集情報。


  「凱因斯克也太狠了,居然這樣對待一個涉世未深的精靈。」看著經過多年歷練、長得面目全非的弟弟,站在遠處的伊娜絲雅綻開一抹苦笑,「雖然這方法確實有效,但他這是公報私仇吧!」


  「不好說,畢竟凱因斯克殿下的墨鮫人血脈比雪鮫人活躍得多。」和自家偶像聊得極為愉快的凌羽聳聳肩,「所以,他的腹黑程度肯定是墨鮫人等級的,再加上雪鮫人的細心,嘖嘖,天生套話的高手。」


  「說到套話高手,凌羽雪殤妳也不遑多讓吧!」斜眼瞥向不懂人貴自知真諦的同伴,璉露出清晰的鄙夷之色,「不久前還想套我妹妹的話,妳以為我會忘記嗎?」


  「我哪有套話,明明我是真心想問她問題。」凌羽撇嘴,拒不承認自己當初的事蹟,甚至還拉攏被害的當事人附和,「安,妳說是吧?」


  「什麼?」早從自家表姊和凌羽開始勾心鬥角時就神遊太虛,卻忽然被召喚回神的安一臉困惑地回應:「怎麼了?」


  看著夜精靈少女無辜的表情與充滿疑惑的眼眸,正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位瞬間感覺到某種拐騙無知少女的罪惡感,先是默契十足、異口同聲地回道:「沒事。」隨即又轉回視線展開互瞪,誰也不肯服輸。


  「好了,妳們兩個別爭了,亞因會變成如今這樣都是我教育無方。」終於找到機會阻止這場鬥爭,旁觀一切的伊娜絲雅揉了揉眉心,頭疼道:「與其在這裡鬥嘴,不如去關心一下洛亞和堯戈斯,他們似乎與對方達成共識了。」


  既然月之記錄者已經發話,縱使還有無數怨氣想對彼此發洩,璉和凌羽也只好暫時偃旗息鼓,準備找到時間再戰。而始終不在意對話內容的安則迫不及待想知道別處的商量結果,眼神不斷朝旁側飄去。對於這般近似分崩離析的景況,伊娜絲雅只能無奈嘆息,決定不再理會氣場不合的兩人,牽起安的手就往洛亞離開的方向走去。雖說人多力量大,但面對這矛盾頻生的隊伍——哪怕是見多識廣的也她不禁懷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只不過事已至此,她似乎也沒有後悔的餘地。總之,她回眸望了眼悻悻然跟上的鮫人和精靈,心裡暗自嘆了口氣,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創世神的見證下,我,洛亞,騰雲破夜之日,在此與烏緹墨里培恩立下誓約。若有違誓,則魂飛魄散,不得回歸創世神座下。」


  「在聖日的光輝下,我,烏緹墨里培恩,在此與洛亞立下誓約。若有違誓,則罰則同上。」


  當伊娜絲雅與安抵達時,三位談判者恰好將合作的細節商量完畢,正和對方訂定誓言。和主要連結生命的契約不同,連結靈魂的誓約對立約的雙方要求更加苛刻,不僅違背約定的懲罰嚴厲許多,要是訂約的瞬間其中一方有反悔之意,那雙方都會受到誓約反噬。最重要的是,誓約雙方在地位上必然平等,契約卻不一定。因此,大多數人在立約時都會選擇後者,以爭取較充分的彈性空間。


  一陣柔和的白光在誓約訂立的瞬間自兩位訂約者牽起的手中冉冉升起,象徵誓約已成功訂定,接下來他們的行為必須完全符合約定內容,在誓約達成前,絲毫不得違背。


  「規則已立,誓約已成。」鬆開交握的手,洛亞淡然道:「那麼,烏緹墨里培恩,合作愉快。」


  點了點頭,烏緹將手收回,同樣回應道:「破日殿下,合作愉快。」


  「那接下來,烏緹、梅米安還有堯戈斯,月和提的治療相關事項就交給你們了。」一結束協商,洛亞立即開始發派任務,沉穩的聲音在翻滾的黃沙中格外清晰可聞,「奈蒂娜絲、安以及凌羽,妳們負責交流雙方情報,至於我和其他人則協助尋找食物和隨時根據情形對其餘兩組提供幫助。以上,沒問題吧?」


  「沒問題。」雅諾安與堯戈斯應道,轉身就跟著烏緹往山洞趕去。畢竟他們已經被瑣事耽誤太久,重症病人又不能長時間疏於照顧,必須儘快確認他們的情況才行。否則一旦出了什麼意外,身為醫者的他們可難辭其咎。


  明白如今不是適合的說話時間,伊娜絲雅朝洛亞微微一頷首,也沉默地帶著安和凌羽原路返回,匆匆往亞因的所在地行去。站在原處看著同伴們接連離開的背影,洛亞心中難免有些悵然,不過向來理智的他很清楚,在真正前往晝精靈族以前,他們還有許多事情必須處理;時間畢竟緊迫,一切準備都分秒必爭。


(未完待續)

點評

欸黑,經過我的威脅(?)才終於處理完的WWW(?)  發表於 2019-5-5 12:00
討論完畢~答案是互攻互受~  發表於 2019-5-5 00:44
等等看明天冰凌的回覆吧w  發表於 2019-5-4 23:04
我是打算互攻互受ww要看看冰凌啦OWO  發表於 2019-5-4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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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樓主| 發表於 2019-5-10 10:24:5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4-1)


  皎皎明月在萬里無雲的穹頂上孤獨綻放,悄然灑下一片清冷明華。一道乾淨澄澈的光束由天空垂直向下延伸,如塵似雪的輝暈逐風飄落,點點碎芒於墨色宮殿的頂端無聲鋪開,幽光流轉間,彷若平地上誕生的星塵正俏皮地眨著眼眸。


  驀然,一聲蘊含滔天怒火的咆哮自宮殿雕飾華美的石窗內傳出,轟然震碎了空氣中緩緩墜落的月塵,甚至連屹立數千年的宏偉建築也逃不過被摧殘的命運,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處呻吟著蔓延開一道蜘蛛網似的裂縫。


  「你們是廢物啊?找個離家出走的精靈都做不到,還給我丟一送一?你們以為這是促銷活動嗎!」


  用力拍打王座兩側的扶手,一日不見女兒如過三秋的夜精靈族長在聽聞身為尋找者之一的外甥女同樣失蹤後,氣急敗壞之下再度將一眾責任歸屬精靈於夜半時分請進宮「交流」,也不管諸位可憐精靈有什麼苦衷,總之先罵完了再讓他們解釋。


  「安被你們逼得離家出走,我忍了,孩子要長大畢竟缺少不了歷練;至今還沒有確切消息,我認了,想著她玩夠了會自己回來;結果,如今,居然連璉也莫名其妙人間蒸發?你們到底是去幹什麼!要不要下一次把自己順便丟一丟算了?」


  戰戰兢兢地整齊排列在王座前方,縱使精神萎靡、沉重的眼皮不住往下垂落,自知理虧的精靈們依然不敢打擾族長大人訓話,以免不經意間火上加油,白白令自己多受苦。


  這般沉默是金的想法若是以尋常而論並沒有錯,只不過,這回震怒的族長大人似乎是鐵了心要讓他們徹底反省。長達數小時的折磨中,眾精靈們先是看著眼前凌空飛揚的口水,再看看外邊逐漸明亮的天空,最後垂首打量一會快就地變成化石的自己,在沒有掙扎餘地的情況下,紛紛眼眶泛淚、悲從中來。


  想到那位無故失聯的大人,與公主離家出走時的純粹自責不同,這回他們只有某種滿腔情緒無處宣洩的無力感。畢竟誰也沒料到,向來成熟穩重的璉竟然會不顧命令獨自行動,還趁他們一時疏忽將附近的族人全數打暈,接著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森林的彼方。


  若大人只是單純離開也就罷了,至少他們還有機會找到她。然而最令他們絕望的是,由於作戰經驗豐富,璉很清楚如何處掩飾自己的蹤跡,甚至為了完全無後顧之憂,她在離開的同時還順手把公主殘留的氣息抹除乾淨。因此,即便他們翻遍了整座森林,也難以在茫茫樹海中尋找兩位不知是否存在的精靈。


  面對如斯情況,他們由衷認為,要是他們能海底撈針找到精靈,肯定是守護神亞利安陛下於心不忍出手相助;否則,此局無解。


  「……總之,今天你們要是不給我一個好理由,就別想離開了!」在經歷幾個小時的訓斥後,閻總算將一腔憤怒發洩到一段落,稍微願意傾聽他們的苦衷,「洛,你先說,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在身邊眾精靈充滿憐憫與哀悼之情的目光下,身為第一將軍、責任的首要歸屬精靈,即便再畏懼眼前面色依舊不善的族長大人,洛也只能苦笑著出列將事件經過娓娓道來。


  「當時,我們追蹤公主留下的氣息到了白夜之森,卻在進入森林後發現搜尋術法被某種神秘的力量干擾,甚至連森林本身也在抗拒我們。」說到這裡,他講述的聲音忽然頓了片刻,眼瞳裡悄然掠過一絲懼意。在閻探究的眼神中,他有些顫抖地深吸了口氣,繼續說道:「為了減少阻力,我們決定分批進入。正當我們終於發現公主走過的痕跡,準備招呼所有族人共同前進時,原先還表現正常的璉大人卻突然發難,出手將身邊的所有精靈放倒——接下來就是您看見的結果了。」


  「既然是璉的決定,那我就不好插手干預了,況且她從來不會讓我失望。」出乎眾精靈的預料,在聽完洛的述說後,閻竟然沒有再次勃然大怒,反而露出徹底安心的神情,嘴角甚至還微微上揚。看著心情明顯雨過天青的族長,就在精靈們以為終於可以結束這一切時,噩夢般的聲音再度響起——


  「只不過,沒防備她的出手依舊是你們的過失。連身邊有殺氣都察覺不到,看來諸位是安逸太久缺乏訓練了。」自王座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一群警備神經鬆懈下來的精靈,閻掀起一抹揉合恨鐵不成鋼與不懷好意的微笑,清清淡淡地拋下一句瞬間將他們打入地獄的命令:「那麼,為了增加諸位的警備能力,在安和璉回族之前,我會親自督促諸位的體能訓練,以後每天清晨六點,我們訓練場見。一旦有任何一位逾時到達,則全體都訓練加倍。」


  聽著下方的一片抽氣聲,閻這陣子始終鬱悶的心情總算是好了些。「今天諸位就先回家休息吧,」他朝精靈們擺擺手,臉上笑容燦爛地示意他們已經可以離開了,「回去將精神養好,明日再來報到。來日方長,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交流感情。」


  語罷,他也不再看底下的精靈們究竟是什麼表情,自顧自地起身離開正殿,腳步格外的愜意輕快,隱約還傳來細微的哼歌聲。


  即便聽到終於可以歸家,這個先前他們最希望族長大人說出的話語,身心俱疲的精靈們仍然表現出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更有甚者已經淚流滿面,哭暈在地面上。整座大殿裡死氣沉沉,彷彿沒有任何生精靈存在。


  「洛,族長不是認真的吧?」露一想到自己在成為第二將軍前,被族長親自帶過的訓練,雙腿不禁顫慄了起來,「拜託你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很不幸,族長這次沒有開玩笑。」一臉的沉痛之色,將軍中資歷最高、與閻相處最久的洛如是答道:「我向亞利安陛下發誓,我方才說的字一個不假。而且,他絕對是以最高標準來的。」


  「最高標準?那不是普通精靈可以承受的訓練模式啊!」同樣經歷過訓練,傑只能扶住牆面來確保自己不會因腿軟而跌落,「我們幾位將軍也就罷了,咬著牙就撐過去了,反正當年都體驗過,不差這一次。但那些向來養尊處優的王族、貴族會徹底崩潰的!」


  「我覺得,族長就是想趁這一次好好敲打我們,順便打醒一下那些悠閒過度的王族和貴族們了。」洛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嘆息著說道:「大人畢竟只有公主一個女兒,公主的身體狀況又不太好,將來必須由我們來為她分憂。再加上晝精靈族那位驍勇善戰的少主,待他繼位後肯定又是一個大威脅,不得不防。所以,族長才會藉機要求對我們展開高強度的訓練。」


  「……所以,璉大人也料到這一切了?」露望著殿外明媚的陽光,頓時覺得心底有些發寒,「還是,巧合?」


  「我倒認為不是巧合,想想大人那位聲名遠播的朋友。」提起凶名赫赫的某位雪鮫人,饒是見多識廣的洛也不由對她生出敬畏之意,「玩弄人心的凌羽雪殤,無論在交際或是謀算上都是一把好手。相傳除了大賢者青玥黎疋、大智者歐絲菲羅與日月旅者的銀月殿下外,幾乎沒人可以與她匹敵。」


  「所以,璉大人絕對是故意的。」傑面無表情地做出結論,「而且她與公主大人間也有事情瞞著我們,還是不能廣而告之的大事,否則她不會選擇自己處理。」


  「依照璉大人的性格,真相大約便是如此了。」不願繼續在這話題上多做深究,洛揉了揉發疼的腦袋道:「話說回來,我們還是儘快回家休息吧,否則被族長大人看見我們在此逗留,一定會以我們還有多餘的體力為由直接開始訓練。雖然以我們的身體狀況還撐得住,但那種滋味真的不好受……。」


  對視了一眼,露和傑瞬間以最快的速度率先奪門而出,輕靈的身形剎那消失在街道的彼方,留下一臉苦笑的洛依舊站在原處。


  「這樣就跑了?他們兩個明天訓練直接加倍吧!」不知何時出現在洛的身邊,閻瞇起眼,絡腮鬍下的黝黑臉龐看不出任何情緒,「我需要的是願意為族捐軀的將軍,不是遇事就逃避的廢人。要不是他們的確能力出眾,我鐵定把他們換掉!」


  「族長,您就饒過他們吧,他們畢竟是累了。」實在不忍心見同伴被提前追加訓練量,洛懇求道:「要是他們明日表現欠佳,您再加量也不遲。」


  直勾勾地盯視自家第一將軍數秒,在對方堅持的目光,以及不動聲色的威脅下,閻也只能選擇自己退一步。「好吧,我再觀察。」他妥協,卻突然話鋒一轉道:「洛,我們都相識這麼久了,你誠實告訴我,你覺得傑方才講的話有道理嗎?」


  「說實在,我覺得不無可能。」與在正殿上的恭謹不同,洛明顯是以對待老朋友的態度在回答閻的問題,「璉與安的年齡相近,又是表姊妹關係,自然會察覺到一些我們無法看見的問題。例如說,安為何要堅持離家出走?」


  「若說單純是為了自由,她早會在幾年前就獨自出外闖蕩,而不是選擇現在。況且,我覺得,安是在上次那場宴會歸來後才開始變得有些奇怪。例如,她偶爾會不自主的發呆,看著遠方出神,或拿出一把不知何處來的匕首把玩……總之,她的行為不正常。」


  「你也這麼覺得?」閻將雙手背在身後,面孔劃過一抹滄桑,「雖然我支持她的所有決定,但作為一個父親,我實在不希望她會因此受人詬病。想想四百六十年前年雪鮫人族公主的下場吧,我真的無法不擔心。」


  洛沉默不語,腦中不禁回憶起史書上記載的那場悲劇。到底,安的情況跟當年驚才絕艷的希爾非蘿極為相似,都是……愛上了個不該愛的人。只是前者以生命為代價換得了墨鮫人族長恩格利希的生死相隨,成為源世界中的傳奇;而後者的故事才剛開始,結局究竟會如何也不得而知。


  「閻,靜觀其變吧,璉夠聰明,不會害安的。」最終,洛只能這麼安慰自己和友人,「我們都老了,他們還年輕,哪怕未來的路上充滿荊棘,他們也有足夠的活力將它斬去,走出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沉重地拍了拍洛的肩膀,閻轉身離去的背影看起來格外蒼老。「若是這樣就好了。」空氣中一句淡淡的話語緩緩飄來,令洛的眼眶瞬間一熱。


  一代新人換舊人,生命就像一條通往懸崖的路,走在前頭的他們終將跌落懸崖衰老死亡。但慶幸的是,當他們離去時,他們年輕的孩子還會在路途中央奔跑著,努力讓自己綻放出最耀眼的光彩,將光華再繼續傳給下一代。


  想到這裡,洛提步走出大殿外,抬眸望向晴朗清淡的天空。天上的陽光正好,彷彿創世神將一壺金色的瓊漿自雲端傾倒而下,把恩惠賜予了祂最深愛的世界。掀起淡淡的笑容,洛走下宮殿前耀白清透的階梯,決定好好期待安與璉所能成就的,他們來不及達成的未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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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5-13 00:09:45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4-2)


  莽莽黃沙中,幾道身影正以看不清的速度換位移動,狂風驟雨般的攻擊接連落在中的銀色光罩上,光影交錯間,錯落有致的金屬相擊聲響不絕於耳。


  驀然,其中一道身影率先以一彎完美的弧度飛出包圍圈,還不代其他人反應過來,瞬間爆裂開的光罩也將他們加入飛翔的行列。艱難地從自己砸出的沙坑底部爬起,已經被那位擊倒無數次的他們再無力氣繼續向對方發起挑戰,只能死死抓住武器在原地不住喘息。


    身為各族有名的強者,多對一竟然還破不了對手的防,這般驚人的實力差距,令他們不覺倍感無力。


  「不愧是舉世聞名的日月旅者,實力果然不同凡響。」儘管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囂著休息,大病初癒的月依舊不肯示弱,俊逸的面容上寫滿酣暢淋漓的快意,「再來一場如何,洛非閣下?」


  「自然是歡迎。」看著眼前戰意愈發高昂的精靈,洛亞灰色的眼瞳裡隱晦的掠過一絲讚賞,「那麼,你是想一個人上,還是選擇繼續配合呢?」


  「當然是繼續圍攻!」璉奮力支起長矛,紫髮在狂風中舞得凌亂,一身桀傲不馴的氣勢堪稱巾幗不讓鬚眉,「今日不破了你的防,我絕不罷休!」


  瞥了眼左右紛紛表現出不死不休態度的同伴,再垂眸看看狼狽不堪的自己,原本想放棄掙扎的海爾特也無奈地聳聳肩,攤手妥協道:「既然他們都這麼說了,那我、冥和穆緹也不好袖手旁觀囉!」


  從頭到尾除了出手圍攻洛亞外始終不發一語的冥與穆緹點點頭,再度抄起武器擺出攻擊姿態。


  「不錯的精神。」從容將周圍氣勢如虹的人們掃視一圈後,洛亞隨手挽了個劍花,躬身微笑邀請道:「那麼,請出招。」


  互相對視一眼,幾人決定由攻擊距離最長的璉和冥率先出手。只見冥嫻熟地甩了個槍花,白亮的槍尖如遊蛇一般竄了出去,剎那便突破飛沙鑽到洛亞身前,朝他的面門垂直刺下。


  與冥同時踏步而出,和前者的靈動不同,璉的矛法講求大開大合。她向前跨出一步,雙臂同時望左一轉,沉重的長矛擊在沙地上,高高揚起的沙土瞬間成了最好的屏障,將她的後續攻擊嚴密掩藏在飛沙走石裡,也順勢遮蔽住身邊同伴的動作。


  借著璉的掩護,海爾特舉起法杖開始默念咒文。白色的光影緩緩自法杖頂端升起,又悄然被沙海掩蓋,正如同黑白妖精族擅長的暗殺技巧,力求在無聲無息中致人於死地。


  身為被圍攻的目標,洛亞一改前幾回一受攻擊立刻回劍防護的動作,轉而閉上雙眼,只依靠空氣流動來辨認攻擊的方向與力道。這樣忽然轉變的防禦模式令眾人不禁皺起眉,卻也對日月旅者的實力更加心服口服,手底的攻擊同樣越發凌厲了起來。


  幾乎與冥的攻勢同步到達,璉的矛尖乘著反作用力急速行進,以詭譎刁鑽的角度擊向洛亞大開的後背。出乎眾人的意料,儘管黑光凜冽的長矛比銀光瀲灩的長槍看似笨重許多,速度卻絲毫不遜於後者,甚至較其更早一步觸碰到了洛亞的衣角。


  正當璉再度以為攻擊即將得手時,始終平靜的洛亞竟忽然有了動作。只見劍刃銀光一閃,兩道清脆的撞擊聲眨眼將她們打出攻擊範圍。抬手把武器刺入地面增加阻力,她們喘著粗氣對望一眼,隨即默契地躍出沙坑,準備左右繞行、伺機而動。


  在璉與冥攻擊不成被打飛的瞬間,海爾特順勢將蘊釀已久的法術投向洛亞,接著毫不意外地見到對方在失去視力的情況下從容避開,又屈身接連躲過月劈下的長刀與穆緹砸落的巨鎚,然後便這麼就著半蹲的姿勢拔劍反擊,硬生生將兩者逼退數步。


  眼看同伴們都被擊退,再加上天色漸晚,向來做的比說的多的冥決定放手一搏。明白她的打算,身為同族的璉無聲嘆了口氣,雙手扶著長矛身先士卒地朝洛亞襲去。緊跟在璉的身後,在她被擋開後,冥縱身一躍,由上而下鋪天蓋地地展開攻勢。原以為這毫無章法的攻擊會再度失敗,沒想到卻打了洛亞一個措手不及,成功在他的衣角淺淺劃開一道裂痕。


  先是因細小的裂帛聲錯愕了片刻,在見到持續落下的銀光後,被突襲成功的洛亞這才反應過來,揮劍阻止冥愈發瘋狂的刺擊。垂首看著衣角上不起眼的痕跡,他微微勾起唇角,欣慰地望向跪倒在地的璉和冥。


  「成功破了我的防,妳們兩個合格了。」他提步走到兩精靈身前,伸手拉起體力耗盡的她們,臉上掛滿真心實意的笑容,「好好休息吧,接下來的幾天,妳們可以旁觀其他幾位的訓練,或者繼續對練培養默契。請記得,有時候單打獨鬥的確戰力強大,但是,合作所能達成的效果絕非獨自一人所能比擬。能合作時,絕對不要憑恃自己的強大任意妄為,否則在妳體力耗盡之時,就是別人組隊來討伐妳的時候了。」


  已經累到說不出話來,聽完洛亞的一番教誨,璉和冥只是疲憊地點了點頭,隨即拾起各自的武器,相互攙扶著朝營地蹣跚走去。


  「至於你們三個……說實話,除了重傷初癒的月還有失敗的理由外,我真的很失望。」鼓勵完兩位表現傑出的女性,洛亞轉頭就開始教訓幾位先一步放棄的男性,「海爾特,你身為暗殺的一把手,應該輔助其他人來攻擊我,或是自己潛伏來偷襲才對,怎麼會明著來呢?穆緹,你可是攻堅手,若是站在最前線的你放棄了,後頭的人該如何繼續前進?至於月,你的攻擊意識很好,只是身體跟不上,再多復健一陣子就好,別太自責。」


  掃過三張嚴肅的面容,洛亞嘆了口氣繼續說道:「論實力,你們的確是各族的翹楚,但就如我方才說的,你們單打獨鬥習慣了,一時難以與人合作。可是若要成功狙擊那些叛軍,就算你們的實力遠超出他們,難免也會感到疲勞,否則我們四位日月旅者自己將叛軍掃平就好了,何必找人幫忙?畢竟蟻多咬死象,哪怕實力再超群,只要對方人多,我們終究會敗。」


  「所以,我們才要學會合作。」眼神飄向正與月之旅行者亞因學習術法的弟弟提和心上人安,月淡然問道:「黑白只是他們的藉口,是嗎?」


  洛亞頷首,眼底掠過一抹讚許之色,反問道:「確實,那麼,你們的選擇?」


  「與黑白無關。」不約而同地對望一眼,海爾特與月同時答道。站在他們中間,穆緹淡淡點頭,表示同意他們的觀點。


  聞言,洛亞淡淡一笑,顧左右而言他道:「那今天就訓練到這裡,明天請三位繼續努力。解散!」


  語畢,他率先邁開腳步往營的走去,夕陽在他身後映照出一道長長的斜影,彷彿也投射出了他四百五十年來獨自行走的孤寂。因為自己曾體驗過,所以才不希望他們跟著體會那種孤苦無依的感覺,這或許,是某種揉合追尋與放手之間的產物吧。


  因為求不得,所以才奢望,不是嗎?


  善與惡,是與非,生與死,本來就是一體兩面,沒有任何一方是絕對,也沒有任何一方該去討厭誰;黑白融合,不應該才是最美的?


  想到這裡,洛亞驀然回憶起曾經在曌旅館閱讀過的一本史籍。那本書的最後一頁除了最頂端寫著兩行詩句以外,其餘盡是一片詭異的空白,似乎有什麼東西曾紀錄在上面,卻又被書寫者倉促抹去。他還記得,那兩句詩分別為——


  創世的神祇將恩典散落世間,
  分別送予祂最深愛的子民:



  在看見這兩行沒有下文的詩句後,他像是瘋魔一般翻遍了所有文獻,也詢問過負責記錄歷史的伊娜絲雅和雅諾安,卻遲遲得不到結果。直到他此回出門前鬼使神差地把那本書帶上,才隱約猜到詩文消失的原委或許與黑白觀念有關。


  而黑白觀念的第一次出現,恰好是引發創世以降發生第一場大戰的導火線。那時創世神尚未化身為日月,源初四聖神仍舊是尋常生命,一切的一切都還沒被扭曲——直到當時的各族領導者們第一次提出黑白不該和平相處,並簽訂協議將彼此劃分為光殿與影殿的那刻——昔日的秩序轟然崩毀,雙殿長達數千年的大戰也由此展開。


  想起桎梏了源世界生命們數千年的黑白觀念,洛亞不禁對當年改寫規則的先人們產生濃烈的厭惡感。他是何其幸運成為了日月旅者,被天下所有人崇拜尊敬著;那些無法當上日月旅者的多數黑白混血兒們又是何其不幸,只能孤獨在角落舔舐傷口。


  這個世界啊,他看著圍坐在營火旁的伊娜絲雅、亞因與雅諾安,露出一抹複雜的笑容,真是令人在生出厭棄的同時又不得不對它付出喜愛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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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5-14 14:58:21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4-3)


  視線頻頻落在遠方不斷躍起的刀光劍影與不時被擊飛出去的人影上,儘管知道日之旅行者在出手時肯定會有分寸,然而安還是不禁為重傷初癒的心上人感到擔憂,甚至平日最感興趣的術法也無法完全吸引她的注意,整隻精靈處在某種無言的焦慮中。


  蠢蠢欲動地坐在她身邊,同樣為自家兄長的安危產生憂慮的提也不住望著遠處觸目驚心的畫面,隨時準備衝出去救精靈。


  「……安、提,麻煩將注意力轉回這裡,洛非哥不會刁難重傷患的。」無奈地提醒自家兩位學生回神,已經第無數次撫額的亞因沒好氣地直接動手將安和提的頭轉回正確的方向,開訓道:「比起關注那邊的情況,你們不如好好專注在要學習的課題上。要知道,只有讓自己習得足以匹敵對方的力量,你們才有資格站在他身邊!所以,現在,請兩位專心聽講!」


  「……好。」被亞因驟然爆發的氣勢震懾到,本來就理虧的安與提也只能暫且放下對武鬥組授課情形的關心,把分散的注意力集中回法術學習。


  確認兩位精靈都不會再分心後,亞因正了正神色,開始講述道:「如你們所知,源世界的法術總共分為八類,分別為追蹤、占卜、守護、攻擊、治癒、傳送、空間以及精神,其中除了傳送、治癒與精神是人族和鬼族專屬外,其餘五種所有的六大種族皆可使用。」


  說到這裡,亞因先是頓了片刻,仔細端詳安和提的神色後才接續道:「先前我對你們的法術性向進行測試,都是在守護術法上頗具天賦,甚至可以說是完美的守護者。因此,這幾日我會針對你們最拿手的守護術法進行指點,並儘可能傳授你們其他種類的術法。由於內容繁多,還請你們必須專注。」


  「那麼,讓我們開始吧!」


  由於位處背風面,寬廣平坦的山洞內部極為舒適平靜,只有兩組人馬各據一方、互不侵擾。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埋首進行藥物研究的雅諾安、堯戈斯和烏緹,他們正小心翼翼地將從荒漠中採集到的稀有草藥加入調配好的藥劑中,準備等待最後的結果。


  在三人緊張又期待的目光下,透明的藥劑先是劇烈而迅速地冒出無數小氣泡,氣泡隨著藥草地融入顯得愈來愈激烈。正當泡沫即將湧出容器時,藥劑的表面卻逐漸趨於平靜,最後緩緩轉成流光溢彩的濃稠液體。


  「成功了!」雅諾安發出勝利的歡呼,一張明媚的小臉上寫滿喜悅:「以後如果有人力量消耗過度,只需要一滴藥水就能恢復絕大部分的能量,而且還不會有副作用!」


  「對於長期在外旅行的旅者來說確實不錯,實用性頗高。」堯戈斯瞥了眼山洞另一側的凌羽,小聲道:「尤其,某些喜歡逞強的人非常需要。」


  「提……需要。」烏緹偏頭思考了片刻,幽幽說道:「逞強的。」


  「小提他嘛,比較需要調養才是。」看著烏緹微微泛起紅暈的臉頰,雅諾安不禁調笑道:「是說,小烏緹,才相處幾天而已,你不會就對人家心生好感了吧?」


  絲毫沒有掩飾,烏緹頗為自然的做出正面回應:「嗯。」


  「居然嗎……?」被他的耿直震驚到不知如何應對,堯戈斯沉墨了半晌才勉強開口問道:「那個,月知道嗎?」


  聽了他的問句,烏緹很誠實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覺得,你們先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比較好……雖然我想他也不會介意就是。」堯戈斯和雅諾安對視了一眼,決定暫時中止這個話題,「那個,烏緹,你剛才不是說還有什麼新的配方需要嘗試嗎?不如我們打鐵趁熱來實驗看看吧!」


  儘管對兩人的反應感到滿腹疑惑,問題向來不多的烏緹仍舊順從的將實驗器材自包袱中取出,準備繼續下一個試驗。


  再度與對方交換了一個眼神,堯戈斯與雅諾安深吸了一口氣,秉持著敬業精神將腦中多餘的想法屏除,開始專心致志於眼前的研究上。不過片刻,角落裡除了器具的碰撞聲和三人的商討聲外便全無其他噪音,彷彿進入一座專屬於研究者的小基地。


  比起兩端專心授課與學習的人們與身邊興致勃勃研究新藥品……以及聊八卦的聖魄和魔魂,身為腦力派、只負責消耗腦細胞的的伊娜絲雅和凌羽反倒顯得悠閒許多。


  「既然他們都在為了提升實力而努力,我們是不是也該為他們做出點奉獻?」拿出特製的通訊器,凌羽如是問道:「這樣吧,奈蒂娜絲,要不要詢問一下青玥黎疋和歐絲菲羅對晝精靈內亂的意見和想法?」


  「嗯……也好。」眨了眨漂亮的紅色眼眸,伊娜絲雅微笑道:「我想他們應該也收到相關情報了,正好可以幫我們檢查一下目前計畫的不足之處。」


  「那我就開啟通訊連結了。」凌羽將通訊器放置於地面上,白皙纖細的手指毫不猶豫地在海螺的尖端輕輕一點。只見一陣明亮清澈的銀光閃過,伴隨來自海洋深處的水流聲,兩幅清晰的彩色影像緩緩凝結於空中,分別幻化出出雪鮫人族大賢者與墨鮫人族大智者的模樣。


  「別來無恙,歐絲菲羅、青玥黎疋。」勾起溫和的笑容,伊娜絲雅率先對兩鮫人問候道:「在創世神的慈愛下,願吾友的眼眸永遠清澈明亮,不被邪惡佔據。」


  「別來無恙,伊娜絲雅、青玥黎疋以及凌羽雪殤。」甩了甩銀色的魚尾,歐絲菲羅回以同樣溫文的微笑,「在聖月的光輝下,希望你們能得償所願、事事順心。」


  「許久不見了,三位,多餘的問候就免了吧。」慵懶地斜倚在專屬宮殿的座椅上,青玥黎疋百無聊賴地說道:「反正妳們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什麼事會讓妳們突然會想到來找我們的?」


  「青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閒適地端詳自己纖長的手指,凌羽露出詭譎的微笑,「說吧,你對這次的事件有什麼看法。」


  被凌羽的笑容勾起某些不太美好的回憶,青玥黎疋無可奈何的撇撇嘴,沒好氣地應道:「哪能有什麼看法,不就是一群叛徒掀起內亂推翻政權,順便把原先的繼承者流放後再派人追殺嗎?」


  「所以,你們已經和墨鮫人展開交涉了?」在得到青玥黎疋肯定的答覆後,伊娜絲雅淡淡垂下眼眸,「那麼羅菲,妳那裡收到的情報內容有什麼?」


  「和青玥差不多,只差在我舅舅已經同意支援他們了。」歐絲菲羅掃了眼臥室的門口,壓低聲線回答:「另外,不知道是誰告訴他們我與日月旅者有所聯繫。為了預防我將機密說出去,他們最近經常派人來監視我,你們那裡也要小心一點。」


  「妲洛琳絲,是嗎?」臉上的神色忽然變得異常恐怖,凌羽直勾勾地望向歐絲菲羅確認道:「關於妳認識日月旅者一事,是她說出去的,對嗎?」


  「是。」說到自家表姊,歐絲菲羅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不過小羽,先別急著找她麻煩,這回要不是她的魯莽,我還不會知道晝精靈族出事了。」


  「管她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這筆帳早晚會和她算回來。」對從出生起就壓在自己頭上的親生姊姊完全生不出絲毫好感,凌羽全身散發著殺氣,連帶身邊空氣的溫度都低了幾度。聲音難得的帶著哭腔,她嘶吼道:「要不是她,我不需要變成如今這個樣子,更不需要逃難似的離開原生種族。歐絲菲羅,妳不也是嗎?明明身為地位僅次於族長的大賢者,卻不得不聽從公主妲洛琳絲的荒謬命令,甚至因為她的一句話就得受到監視!被這樣不公平的對待,妳難道不恨嗎?」


  「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相較於凌羽的歇斯底里,歐絲菲羅顯得冷靜的過分,「至少在普通鮫人裡,妳我的聲望遠高於她,這樣就夠了。況且,她會將日月旅者的秘密說出去,不正代表她嫉妒我們嗎?至少在這一點上她比不過我們,如此就夠了。」


  「僅僅聲望高過她罷了,怎麼會夠?」想到自己經歷過的一切,凌羽不禁紅了眼眶,「為了她,我被迫成為她的影子,連個完整的鮫人都不是!為了她,我硬生生割下背上的月靈之印,就怕威脅到她的地位!歐絲菲羅,妳說,她究竟還要奪走我的多少東西她才滿意?」


  「凌羽,別在意這些,至少我們都知道妳的好。」被凌羽的哭訴喚起往日慘不忍睹的回憶,伊娜絲雅抬手環住她顫抖的身軀,在她耳邊輕聲安慰道:「所以,孩子,千萬不要妄自菲薄。其他人不愛妳也沒關係,至少妳要珍惜妳自己。」


  「現在妳累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隨著伊娜絲雅最後落下的話語倒在她懷中,凌羽猶自掛著淚痕的面龐上寫滿難得的脆弱。把昏睡的凌羽交給不知何時走到她們身邊的堯戈斯,伊娜絲雅收斂起方才悲傷的情緒,轉頭和青玥黎疋與歐絲菲羅繼續討論未竟的話題。


  因為活過四百年歲月的她很清楚,流過淚後還能重新站起來的生命才值得嘉許,而受不了痛苦倒在半路上的,終究只能成為亂葬崗的又一座墳塚,警惕著後人別走上相同的路。


  將他們接下來的計畫悉數告知兩位鮫人後,眼看他們紛紛陷入沉思,一時半會無法給出解答,伊娜絲雅遂一邊隨手翻閱現有的情報繼續思量,一邊等待他們的回覆。


  根據伊娜絲雅提供的資訊推算了半晌,歐絲菲羅向她提出一個目前至關重要的問題:「如果目前的情報沒有疏漏,伊娜絲雅,妳知道他們如今有多少人手嗎?」


  「大概可以推算出來,雖然就紙面上的數據而言挺壯觀,不過真正會投入戰場的數量還不好說。」伊娜絲雅思索片刻,給了歐絲菲羅一個數字,「初步估計,大約三分之一左右。」


  「我們這裡確定談判破裂了。」同時關注三方情報,青玥黎疋一面接收自家族長傳來的消息,一面迅速將資訊在腦中彙整歸類,「族長說,她寧願與日月旅者交好,也不願意和掀起內亂的叛徒合作。恭喜兩位,可以確認減少部分敵人。」


  「那目前的情況變成,聖魄、魔魂、人、鬼、白妖精和墨鮫人六族保持中立,光天使與影天使的部分王族、貴族加入戰局,黑妖精、雪鮫人舉族參與,夜精靈傾向不明。」由於時間緊迫,歐絲菲羅只能以最快的速度釐清思緒,「所以現今有五族確認參戰,六族中立以及一族未知,沒錯吧?」


  「大致上是如此,不過人族依舊存在變數。」瞬間將所有的資訊紀錄在紙上,伊娜絲雅回覆道:「我們這裡沒有確切的人族情報來源,只能就史書上留存的大數據分析。不出意外的話,三天內人族若是沒有表態,基本可以確認他們不會參戰。」


  「那關於人族的情報就交給我來蒐集吧。」希望儘量在有限的時間內將任務分配完成,歐絲菲羅自告奮勇道:「最近晝精靈族的使者經常到訪我族,我身為雪鮫人族大賢者有一定的機會負責接待使者,我可以乘機套問他的情報。」


  「好,那就麻煩妳了。」明白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乾脆俐落地點頭答應,伊娜絲雅囑咐道:「能獲得情報固然好,但妳的安危遠比情報重要。千萬別為了情報將自己置於險地,否則對妳我而言都是得不償失。」


  「我明白。」歐絲菲羅頷首,「時候不早,我該離開了。」


  「妳放心,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妳只需要照顧好自己就夠了。」青玥黎疋不在乎地揮手驅趕歐絲菲羅,唇角勾起的笑看起來格外燦爛,「別忘了我們可是以擅長謀略出身的鮫人一族,哪怕真正面對敵人,該倒下的也是他們。」


  無奈地笑了笑,歐絲菲羅抬手將通訊切斷,留下青玥黎疋和伊娜絲雅兩鮫人繼續討論後續計畫。


  「所以按照你們目前的計畫,時候還未到。」絳紅的眼眸瞬間掃過伊娜絲雅給予的計畫草案,青玥黎疋評論道:「雖然大致上看去沒什麼問題,但你們將每一部份的執行時間排得太緊湊,沒有留給自己緩衝的餘地,一旦發生預料外的差錯容易滿盤皆輸。」


  「確實,所以才需要你們幫忙調整。」對青玥黎疋交付全盤信任,伊娜絲雅毫無保留地說道:「尤其是我們目前正在進行的部分,由於是根據預言占卜推算出來的,容錯率太低,目前雖然還勉強可以執行,但總體而言成效不彰。」


  「你們有考慮過順其自然嗎?不插手事物的發展,任它自行演變。」輕撫光滑的下巴,青玥黎疋疑惑道:「我記得月之旅行者亞因也在隊伍中,你們為何不找他商量?」


  「他還有其他事要忙,不好麻煩他。」伊娜絲雅溫和一笑,「再說,他也是雪鮫人混血,看事情的角度遠不如純血的墨鮫人來得直接。」


  「妳這是在嫌棄我一根腸子通到底?」青玥黎疋挑起眉,開玩笑似的作勢關閉通訊器,「那妳自己繼續努力斟酌吧,我先離開了。」


  「別自己扭曲原意,我這是實話實說。」為了應證自己說的話是真是假,伊娜絲雅斂起笑容正色道:「所以,你建議我們順其自然,不要太鑽牛角尖?」


  「這是針對你們目前的章程而言,畢竟生活中變數太多,不是每件事都能盡如人意。」一時間用腦過度,青玥黎疋打了個哈欠,有些困頓地道:「如果沒問題的話,今天就先這樣吧,我想休息了。歡迎改日再來咨詢,再見。」


  話聲剛落,青玥黎疋絲毫不給伊娜絲雅反應的時間迅速結束通訊,讓後者只能又好氣又好笑地將失去反應的法器自地上拾起,準備稍後還給昏迷中的凌羽。


  回憶起方才對話裡的內容,伊娜絲雅緊繃多日的神經總算是稍稍鬆懈下來。站起身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她抬眸望向洞外即將西斜的陽光,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微笑。目前的情況遠比他們想像中的好,一切還沒走到最糟的那一步,所以,就如同青玥說的一般,有時候順其自然也是個好選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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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5-27 08:34:44 |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沐月傾塵 於 2019-6-25 00:02 編輯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5-1)


  在世界開始崩壞以前,源世界的六大種族尚未被黑白觀念所禁錮;在那個黑白交融的世界裡,種族間向來和平得不可思議,任何衝突似乎都不曾存在。


  然而,生命的欲望總是無止境,為了爭取各自的利益,種族們開始從內部分裂,昔日受創世神嘉許的美德逐漸在利欲的爭奪中杳無蹤跡。


  最後,在無可挽回之下,第一場世界大戰終究爆發。那時,六大種族業已成了十二大種族,他們率領著各自的軍隊向曾經的族人揮下屠刀,從此展開長達數千年的雙殿戰爭。


  在先人們的努力掩蓋下,如今的許多人都已經忘了,在遙遠的從前,自己的種族曾被創世神所賦予的期待;被虛偽矇蔽雙眼的他們只記得長輩口中,黑白不得相融的「傳統」。


  於是,長久以往,所謂的真實幻惑成了虛假,虛假偽裝成了真實;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虛實交錯間,已鮮少有人能分辨出它們原本的模樣。


  這是個只被記錄在野史中,遠古精靈族的故事——


  炙陽西下,橙紅的餘暉斜照在創世神殿清冷的外牆上,悠悠染開一片濃淡不一的柔暖光華。試圖在墜落前把最後的璀璨留予人間,夕日燃盡自己殘存的生命,將地平線焚成一道赤紅灼烈的火海,而後,帶著一抹欣慰的笑容緩緩沉沒在天地間。


  幾株茂密的楓樹座落在神殿邊上,如火的枝葉表面依稀殘存有陽光消逝前遺落的幾分炙熱,靜靜的,在溫柔的月華裡獨自燃燒。忽爾一陣金風拂過,隨手摘下幾片殷紅似血的楓葉,也捲走了夕輝留下的淡淡餘溫,徹底將陽光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抹除。


  孑然站在溫度逐漸冷卻的楓樹下,男子仰首凝望取代明陽凌懸於空的幽月,深邃的紫色眸底沒有任何情緒,像是在等待誰的到來,又似在沉思些什麼。直到月上梢頭,他的動作都絲毫未變,整個精靈彷彿一座毫無生機的雕塑般,就這麼無聲無息地佇立於原地。


  「零,我就知道你會在這裡。」驀然,一道溫潤的嗓音自他身後悠悠傳來,他下意識回身,視線正好對上友人蘊滿憂色的眼眸。見他轉身,來人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他招牌式的溫和笑容,輕聲問道:「怎麼了,你還在為方才發生的事情苦惱嗎?」


  在友人真誠關切的目光面前,明明已經決定不能展現出軟弱的姿態,明明已經告誡過自己要堅強面對一切,明明已經做好孤獨前行的覺悟,零卻再也控制不了心底翻湧而起的痛苦與疲憊,兩行清淚就這麼不由自主地潸然滾落雙頰。


  看著眼前驟然淚留滿面的精靈,無可奈何的楓只能輕輕嘆了口氣,隨即抬手為對方拭去不斷淌出的淚水。


  身為自小與零相伴長大的摯友,他很清楚他曾經是個什麼樣的精靈。陽光、堅毅、勇往直前,全身都充滿正能量,彷彿天下沒有什麼能真正阻礙他前進。然而,自創世神欽點他為第一任精靈族長後,繁忙的公務、族人的期許以及部分精靈不滿他當上族長的反對聲浪逐漸將他擊垮,也在無形中改變了他的性格。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臉上不再掛有昔日的燦爛笑容,甚至失去了以往的衝勁與果決,永遠戴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專注謹慎地打理好一切。


  那個總是開朗樂觀的少年精靈,或許早已死在某個沒人知曉的過去,連斷肢殘軀都未曾留下;現在的他,只剩下如死水般的沉靜。


  想到這裡,楓正為零擦拭淚水的手驀然無力地垂了下來。他沉默凝視著友人的熟悉面孔,內心深處似乎有什麼開始蔓延。


  「楓,其實我不是一個好族長,對吧?」死死抓住楓的肩膀,零哽咽道:「無論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都會有族人因此受到原本不該遭遇的傷害;哪怕我已經竭盡所能去追求公平,哪怕我已經盡力去彌補疏漏,得到的成果卻依舊令他們大失所望。或許,創世神挑上我當族長這件是本就是個錯誤,我……根本沒有與這個地位相符的能力啊……」


  「怎麼會呢?至少對我們而言,你已經是最好的了。」安慰似伸手的將零擁入懷中,儘管心口微微的泛著疼,楓依舊在他耳邊微笑道:「別忘了當初爭取族長之位的精靈那麼多,創世神卻偏偏選擇了你,若是沒有可取之處,你又怎麼會得到祂的青睞?」


  「這就是那些精靈厭惡我的理由啊。」在楓的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零澀聲說道:「一個資質平平的普通精靈,卻被賦予族長的職責與血脈,你要他們怎麼接受?更何況,這並不是我希望成為族長的初衷。」


  聽見零這句略帶自暴自棄意味的話語,楓悚然一驚,連忙鬆開擁住友人的手,強迫對方直面自己,厲聲喝道:「零,你到底怎麼了?」


  面對忽然暴怒的楓,零下意識撇過頭躲避他的逼視,偏移開的眼神有些閃爍。


  「說實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堅持下去了。」他夢囈般喃喃說著,雙手在身側無力垂落,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再度掉了下來,「楓,我好累,真的好累。我感覺自己像是在無垠的大海中浮浮沉沉,每次好不容易找到一片陸地,那個可以供我上岸的地方卻都是我攀不上去的懸崖。」


  「楓,你說,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求求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深深看了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的零一眼,生性溫和的楓終究無法狠下心繼續刺激他,只能重新將他擁入懷中,抬手在他背上輕拍安撫。


  「對不起,是我的錯。」楓低聲說道:「是我沒能為你分憂,讓你辛苦了。以後,就讓我成為你的影子,好嗎?至少,讓我彌補一下我這些年來的疏忽。」


  「你!」聞言,零的哭泣聲驟然停止。他不可置信地抬起頭,卻只看見楓臉上如沐春風似的笑容,彷彿他方才所說的一切再自然不過。被這般景象刺激得理智瞬間回籠,零慌忙抓住友人的雙臂問道:「楓,你知道你剛才究竟說了什麼嗎?」


  「我很清楚。」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楓微微一笑,「你為我們付出了那麼多,身為你的摯友,我怎麼能放任你繼續痛苦下去?成為你的影子,我心甘情願。」


  「楓……你,何必呢?」頹然鬆開手指,零向後踉蹌地退了數步,「我分明沒作出任何貢獻,可你卻……」


  「零!」楓先是揚聲喝道,隨後聲調倏然恢復平和,「你的領導能力我們有目共睹,他們不願聽從你的命令是他們的傲氣在作祟,不是因為你沒有才能!所以,別再妄自菲薄了……算我拜託你。」


  「……抱歉,楓,可以讓我獨自冷靜一會嗎?」聽完楓略帶苦澀的話語,零沉默了半晌,終究沒有給他明確的答覆,只是淡淡回道:「我很感激你的支持,但我無法完全認同你的想法。就一陣子,至少讓我理清一下思緒。」


  「……好。」明白對方需要時間思考自己提出的要求,在仔細觀察了下零的神色、確認他的情緒徹底恢復正常後,楓仍舊定定地端詳了友人好一陣,這才嘆息著轉身離去。


  目送摯友逐漸消失在道路盡頭的身影,零緩緩收回視線,重新仰頭望向夜空。看著夜空中寧靜懸掛的皎皎明月,他驀然有些恍惚,迷亂的思緒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十年前的某一天。


  那一天,創世神降臨在精靈族的神殿前,親自挑選他成為第一任族長,並賦予他族長的血脈、力量與職責。


  那一天,他在懵懵懂懂中接下族長的位置,開始了長達十年的忙碌生活。


  那一天,他的生命被徹底改變。





  初旭明媚的輝芒自蒼穹外悠悠淌下,輕暖的陽光彷如融化的金液從地平線待放的圓球裡瞬間爆散開來,明華緩緩蔓延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驅走了夜晚依稀殘留的寒意,也將通體雪白的創世神殿照耀得愈發超然世外。


  「零,你應該不會緊張吧?」並肩站在神殿邊上的楓樹下,彼時勘勘年滿二十五的楓雙手分別抓住自家竹馬的肩膀,一張俊逸的臉龐上寫滿焦慮,「待會就是最後一關了,你沒有問題吧?」


  「楓,我怎麼覺得最緊張的是你……」無奈看著比自己這個當事精靈還憂心忡忡的友人,零相當鎮定的應道:「別擔心,我沒問題的。」


  「是嗎?」關心則亂,被即將到來的最終考驗刺激得明顯失去理智的楓依舊有話要說,「可是競爭者的實力都不弱呢,零,你真的不……」


  「我真的不會緊張,也對接下來的考驗有信心,所以,楓,麻煩你冷靜一點。」第一次看見在大庭廣眾下失去風度的友人,對此無可奈何的零只能不斷出言安撫。為了平復對方的情緒,他甚至玩笑似的說道:「現在什麼都還沒發生你就這麼焦慮,要是待會正式開始了該怎麼辦?不如,把你的緊張留給當上族長後的我?」


  在零拙劣的安撫下總算勉強找回理智,楓深吸了口氣,勉強擠出笑容答道:「好啊。」


  「這可是你說的,別失約了。」不輕不重地在楓肩上捶了一拳,零轉身擺手離去,提步走向神殿莊嚴肅穆的大門口。掛著燦爛而自信的笑,他忽然回首喊道:「等著吧,我一定會成功的!」


  沒想到走遠了的友人會突然喊出這麼一句話,由於不是參選者,只能留在神殿外圍等候的楓先是一愣,隨即朝零笑著點頭示意。


  得到摯友肯定的回應,零面上的璀璨笑容不由自主加深,也更堅定了成為族長的決心。為了順利達成目標,他毅然決然將目光轉回,收斂起心神專心往目的地走去。


  當時的他們還不知道,兩人間尋常的一次笑談竟會成真。也正是從那天起,他們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彼此漸行漸遠,直到重新回首的那刻,空留一腔無法挽回的愧疚與悔恨。


  只可惜,世事永遠沒有早知道。


  時間,它從來不會為了誰回頭。


  當烈日攀上蒼穹頂端的剎那,一道燦白的光束自天空直落而下,明亮聖潔的輝芒輕柔的將神殿正中的塔樓包裹住,瞬時間,一陣波瀾壯闊的鐘聲轟然響起,宏亮的金鳴聲用力擊打著在場所有精靈的耳膜,昭示族長選拔的最終考驗於此刻正式開始。


  一縷清風拂過,朦朧了飄揚在半空的金色絲線,明暉繚亂間,一束突如其來的驟然白光以神殿為中心綻開,躍起的璀璨光芒令十道沉靜立於白玉階梯前的身影霎時清晰了起來。


  「時辰到,參選者請就位。」在白光升起的瞬間,負責主持考核的大司禮官自神殿內部從容踏出,高舉權杖揚聲喊道:「精靈族族長選拔,最終考驗開始!」


  在精靈們欣羨的目光中,零與其餘九位族長候選人面色肅然的並肩而行,步履緩慢莊重,舉手投足間一股聖嚴的氛圍油然而生,似乎連環繞在他們周身的氣流也凝固了幾分。沒過多久,在愈發奪目的光線掩蓋之下,十精靈逐步模糊的身影便漸漸消失在眾精靈的視線之中。


  高聳入雲的神道一共九十九階,傳說為通往神之殿堂的唯一路徑,平時除創世神欽點的大司禮官外無精靈可隨意通行。


  垂眸看著腳下晶瑩剔透的白玉階梯,再仰頭望向似乎遙不可及、卻又近在咫尺的宏偉殿堂,零驀然有種如墜夢中的不真實感。身為一名資質平庸的普通精靈,若不是楓當初的推薦與鼓勵,他恐怕不會加入競選族長的行列,更不會走到如今。


  而現在,只差那最後一步——


  他深吸一口氣,提步登上最後的階梯——彷彿與他約定好一般,十道清脆的腳步聲同時響起。剎那間,包裹住他們的白色光暈瞬間散開,飄揚而起的七彩碎片緩緩融入了看不見的歲月裡,微笑著消失在塵世間。


  「看來,十個候選精靈都到齊了。」滿意地掃視過十名一字排開的精靈,大司禮官先是抬眸望了天空一眼,緊接著像是接收到什麼信息似的,不著痕跡地點頭回應後,這才帶著笑容轉身引領他們進入正殿,「那麼,請諸位跟我來。」


  看著眼前豁然開朗的白色大殿與被高高供奉在神壇上的創世神塑像,首次進入神殿的零不由得心生敬畏之意,身體更是不由自主的朝神像拜了三拜,瞬間惹來九位競爭精靈毫不留情的嘲笑聲。


  聽著在神聖之地本該無法出現的噪音,大司禮官眉宇不由自主的朝中心蹙了蹙,有些不悅的多看了領頭嘲弄的精靈幾眼,卻一句話也不多說,只是靜靜地走到神壇前,轉身面對態度忽然變得散漫的精靈們,心底暗自做下不及格的註解。


  「現在,請十位候選人到神壇前集合,我要進行考核說明。」冷眼看向聚集到自己面前的精靈群,大司禮官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張寫滿規則的紙條,聲線平淡的宣讀道:「第一,本場考核由創世神親自進行;第二,考核成績從諸位進入神殿的那一刻開始計算,請諸位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第三,本場考核絕對公平公正,不存在任何作弊可能,請諸位不要心存僥倖。以上,都聽清楚了嗎?」


  「若是沒問題的話,那我現在宣布,最終考核正式開始!」


  伴隨大司禮官鏗鏘有力的二十一個字落下,圍繞在神壇邊的十位精靈瞬間應聲倒地,動作標準俐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看著一群被集體拖入幻境而不省人事的精靈,儘管對當中的大部分充滿厭惡感,大司禮官也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先是盡責地將他們臥倒的身軀整齊排列在地面上避免意外發生,接著才將權杖打橫置於膝上,端坐在一旁等待最後的試驗結果。


  就在他準備開始閉目養神時,驀然,伴隨一聲清脆的鈴響,原先沉寂的神像悄然綻開一片輕柔的光華。明白接下來即將發生什麼,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般景象的大司禮官隨即從容不迫地從地面上起身,躬身迎接創世神的降臨。


  不過片刻,一道全身雪白的身影自光輝中緩步踏出,姿態優雅的步下神壇。祂緩步走到大司禮官身邊,眸光溫柔地望向正在幻境中進行考驗的精靈們。


  「所以,穹,最後站到我面前來的就是這十個孩子嗎?」慈愛地伸手撫過穹的面容,祂輕聲問道:「你覺得,誰能真正通過我的考驗?」


  「我認為他最有機會。」早已習慣創世神表示關愛之情的行為,穹抬手指向離自己最近的零,淡聲說道:「從進入正殿前,他就發現我與您交流時的小動作,不像其他幾位參選者,不僅絲毫未覺,甚至只急著進殿展開考核。而後,他更是唯一一個向您敬禮的精靈,就算必須面對大多數精靈的嘲笑他仍表現出不卑不亢的態度。觀察力敏銳、氣度平和、擇善固執,還具有一顆榮辱不驚的心。所以,在經過多項評估後,我認為他最能符合您對族長的要求。」


  「不錯的分析。」眼中掠過一絲讚賞之色,創世神揮手幻化出兩張椅子,攤手邀請穹一同落座,「那麼,為了應證推論,就讓我們來看一下這十位在幻境中的表現吧!」


  隨著創世神的話聲落下,半空中緩緩浮現十面彩色投影,分別倒映出十名族長候選人正在幻境裡面對的困境以及他們做出的最終抉擇。


  「穹,」瞇起漂亮的眼眸,創世神微笑道:「看來,答案已經揭曉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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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9-6-3 20:08:3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個故事〈精靈之歌〉(5-2)


  望著眼前爭先恐後恭賀他成為族長的精靈們,孤身站在神殿門口的零頓時有些不知所措。身為一名普通精靈——至少在今天以前仍然是——他從未面對過如此壯觀的景象,除了下意識的點頭與揮手致意外,他幾乎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那麼,孩子,接下來精靈族就交給你了。」


  一片混亂間,創世神溫和的話語猶自在耳邊徘徊,彷如一陣清風輕柔撫過他的耳膜,也稍微喚醒了他遺落於某處的理智,令他總算有餘力處理自己目前面對的情況。


  「那個……可以請各位稍安勿躁,聽我說幾句話嗎?」平日的膽識在此刻似乎都被拋到九霄雲外,聽著自己略帶羞赧的語氣,零不免感到一陣不適,卻又必須硬著頭皮繼續說下去:「一下子就好,至少讓我發表一下當選感言。」


  新上任的族長都發話了,正沉浸在喜悅中的精靈如何有不服從的道理?不過數秒,原先吵雜的場面頓時平靜下來,在場的所有精靈紛紛翹首以盼,等待族長大人發表自己的第一場演說。


  看著臉上掛滿期待的精靈們,零閉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氣,待情緒恢復些許平穩後,他才重新睜開眼,面帶微笑地開口說道:「大家好,我是零,今日很榮幸獲得創世神青睞當上精靈族的族長。日後還請各位不吝指教,讓我能成為更稱職的族長,謝謝大家。」


  語畢,他朝精靈們深深鞠了一個躬,態度親切誠懇,瞬間奪得在場不少族人的好感。霎時,神殿前的廣場再度揚起此起彼落的股掌與歡呼聲,徹底震憾了原先還有些忐忑的零,也使他不自主地落下男兒淚。


  「零,恭喜你。」手中捧著不知從何處生來的花束,楓擠過一群蜂擁而上的精靈,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向他祝賀道:「所以,我現在可以開始為你緊張了嗎?」


  想起方才為了安撫楓開的玩笑,零不禁感到一陣哭笑不得,忍不住再次戲謔道:「來日方長呢,別那麼著急。」


  「也是。」將花束塞入他手中,楓微微一笑,隨即向後退開,把位置留給其他搶著上前道賀的精靈,「那麼,零,我們待會見囉。」


  「等等,楓!」眼看自家竹馬相當隨性地拋下一句話後便將他拋棄,逃跑無效的零只能頭疼的繼續自己面對環繞在身邊的精靈潮。


  待他終於找到機會脫離熱情過度的族人時,天色已近黃昏。一邊按摩由於保持笑容太久而有些僵硬的臉部肌肉,一邊舒展幾乎黏合在一起的筋骨,零帶著一身疲憊出現在與楓約定見面的秘密基地,不意外的看見對方已在樹下等候。


  「零,你終於來了。」楓抬手拍了拍身側的空位示意友人落坐,柔和的笑容彷彿從未自他面上消失過,卻總是真摯的驚人,「雖然說過了,不過還是再說一次,零,恭喜你當上族長。」


  「你還敢說,我會現在才出現還不是誰害的?」從善如流的走到他身邊坐下,零看著笑得一臉燦爛的友人,儘管心中鬱悶難解,卻又不能拿對方怎樣,只好報復性的在他肩上重重捶了一拳,沒好氣地笑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恭喜。」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道謝了,那我就勉為其難接受吧。」揉著發疼的肩膀,楓苦笑道:「話說,零,你沒必要打這麼狠吧?」


  「沒辦法,誰叫目前在場的只有你一個呢?」無視於楓控訴的眼神,零起身舒展了下手腳,眼眸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驟然睜大,萎蘼的精神也微微復甦了些。接著,他不斷在原處來回走動,一會蹙眉,一會展顏,一會又低下頭來念念有詞,看得旁側的楓完全一頭霧水。


  「零,你……怎麼了?」在看著自家摯友發瘋似的原地踏步半小時後,楓終於看不下去開口發問:「發燒了嗎?還是開心過度精神失常了?」


  「沒事,我只是在糾結一件事。」焦慮拔著自己的銀色短髮,發現此舉無助於排憂解難後,零似乎是下了什麼決心,驀然轉頭望向一臉擔憂的楓,毅然決然地問道:「楓,你願意成為我的第一將軍嗎?」


  「第一……將軍?」驟然接收到一個未曾聽過的新名詞,楓仰頭對上友人堅定的視線,疑惑道:「那是什麼?」


  「對了,這件事還沒對外公布。」懊惱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零蹲下身,認真的盯著楓粉色的眼眸解釋道:「往後,精靈族終將會被分成六個階層,分別為族長、十二將軍、少主、王族、貴族以及普通精靈,其中族長、王族、貴族是世襲,但除了族長外,其餘兩個並沒有實權,必須遵照族長的命令。十二將軍的地位僅次於族長,是輔助族長處理族務的第一把手,無論何種階層的精靈都有機會擔任。」


  「所以,楓,你的決定是?」


  沉默了半晌,楓第一次在零面前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問道:「我如果就這樣答應了,不會有走後門的嫌疑吧?」


  「即便我真的選你成為我的第一將軍,我想,恐怕也不會有人認為你是走後門上位的。」明白自家竹馬在精靈族中的普遍評價有多高,實在不願因對方因私情所困而拒絕將自己的才能完全發揮,零嘗試以客觀角度來說服他:「畢竟你的才能我們有目共睹,若不是你不願意參選族長,恐怕今日成為族長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


  「光是這點,恐怕很難令我相信呢。」一說到公事,楓的態度絲毫不似方才閒聊般輕鬆愉快。他徑直起身走到零的正對面,深邃的粉色眼眸裡掠過一抹智慧的光彩。


  「身為統領全族的族長,最忌諱的就是感情用事。」深深望入友人紫色的瞳孔,他用毫無感情的嗓音柔聲說道:「零,你要記得,在沒有絕對事實的情況下,千萬別輕率地做出任何決定——即便,這項決策渺小得不足為道。」


  將楓的警告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從未思考過這些的零沉默了半晌,幾經思量後決定選擇接納摯友的建議。「我明白了。」垂下眼簾迴避楓凌厲的視線,他握緊雙拳低聲說道:「如果這就是你的選擇,我尊重你。」


  「謝謝。」雲淡風輕地吐出斬斷一切羈絆的兩個字,楓靜靜看了零最後一眼,隨即毫無留戀地轉身離開——清冷的月光中,一滴淚珠悄然自他的眼角滑落。


  從兩精靈決裂的那一日開始,零總是不分日夜的將自己埋首於繁重的公務裡,試圖藉由精神上的折磨與疲勞來淡化失去摯友的痛苦。然而,當一個人愈不希望自己去記得什麼時,那份記憶卻偏偏會在腦海中愈漸清晰,直到最後再也無法忘懷。


  就在零終於忍不住對摯友的思念,決心冒著喪失族人信任的風險與對方見面時,失聯多年的楓竟無預警地自行出現在他面前——只不過,卻是以犯罪者的身份。


  「楓?」坐在王座上看著眼前一身狼狽、垂頭跪倒在地面上的友人,零頓時忘記自己身邊還有旁人存在,下意識起身喚出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瞪大的眼瞳盛滿不可思議,「你怎麼會在這裡?」


  在零的記憶中,自小相伴長大的友人向來溫和有禮、智勇雙全,就連外貌也完美得無可挑剔,堪稱精靈族的典範。然而他如今的這般落拓模樣,卻是他第一次見識到……不過或許,也將是最後一次,如果他的確是因為他所想的那個原因才出現在這裡的話。


  「如你所見,族長大人。」沒有絲毫想為自己辯駁的意思,楓冷冷牽動唇角,仰起濺滿鮮血的面孔,不顧身邊用力將他壓制在地、向他投以警告視線的守衛,聲音嘶啞的說道:「我殺了一個精靈。」


  「果然嗎……?」心底最壞的猜測被昔日的友人親口證實,零踉蹌地向後跌回王座,緊扣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泛白。「楓,你變了。」眾目睽睽之下,他緩緩開口說道,眼底的痛意毫無掩飾:「這些年,你究竟遭遇了什麼?」


  「我經歷了什麼,你有必要知道嗎?族長大人。」唇畔勾起一絲嘲諷似的笑,楓輕巧迴避過零刻骨銘心的問句,不著痕跡地回應道:「過程不是重點,重要的是結果。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你難道還聽不懂嗎?」


  明明是與以往大相徑庭的冰冷口吻,零卻硬是從對方不客氣的答覆和黯淡的粉色眼眸裡看出一抹無聲的懇求。那抹哀色如利刃般深深刺入他的心扉,不僅令他明瞭楓為何做出如斯抉擇,也使他無法真正狠下心做出決斷。


  「你……這又是何必呢?」在看懂楓的眼神後,他頹然倒回王座中,為他辯護的聲音微弱地幾不可聞:「明明,不是你做的,不是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知曉零已經聽懂自己的暗示,楓總算真心實意地笑了,那抹多年不見的溫文笑意看起來卻苦澀得煞人,「身為族長,多數時候必然是身不由己。我不會逃避自己該承擔的責任,那你呢?」


  看著楓面帶笑容的臉孔,零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兩精靈決裂時的場景。那時的他選擇尊重友人的決定,沒想到一次退卻,竟換得往後的背道而馳;那麼又一次面臨抉擇的現在,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無愧本心?


  「我宣布,精靈族第一百五十七號犯罪者,楓,有罪定讞。即刻押入死牢,不日處刑。」


  沉吟了半晌後痛苦地將最終判決訴諸于口,零下意識垂眸迴避楓朝他投來的視線——因為他害怕在昔日摯友的眼中看見對他的失望——哪怕,求死正是楓自己的意志。


  「大公無私、不念舊情,即便被迫做出決定,卻依舊不背離自己的本心。零,你已經是個合格的族長了。」在楓即將被押走前,他最後仰首望向由於宣判了自己死刑而不敢與自己對視的零,眸底盈滿寡淡的欣慰笑意,「以後不能陪在你身邊,我真的很抱歉。但我還是要謝謝你,成全了我的任性。若有緣,來世再見吧。」


  「等等,楓!」被友人最後留下的話語震懾,零倏然抬起頭,試圖阻止從容赴死的楓,卻只來得及見到對方清瘦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大殿外頭,直到杳無蹤跡。


  「楓,你真的好狠。」不顧身邊尚有精靈在側,零眼神空洞地癱在王座裡,兩道清透的淚水不由自主滾落臉龐,「當年是你親口告誡我不能以偏概全,如今卻也是你親手將我的信仰摧毀。楓,你一死了之了,我該怎麼辦?」


  沒有精靈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等待他重新找回理智繼續下一個決策。


  當天晚上,楓在死牢裡自盡,屍體直到隔天清晨才被精靈發現。此消息一出,舉眾歡騰,明明與自己無關,普通精靈們卻紛紛譴責楓生前的殘忍行徑,並為他的死亡拍手叫好,更有甚者認為是零的正直感化了他,才讓他選擇自裁。


  無人知曉,在得知這項噩耗後,勤懇的零第一次缺席了每日的例行晨會;他將自己關在房間中,對著楓昔日的畫像痛哭了整整一天。


  從那天起,精靈們隱隱察覺自家族長變了,卻又說不出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對他們而言,只要生活平穩、政治安定就足夠了,其餘的不過是生活中的調劑品罷了。因此沒精靈發現,自家族長每隔幾天就會抽空前往某座墓前,向那位不知名的墳墓主人分享幾日來的所見所聞,以及政務中遇見的煩惱。直到他壽終正寢前,這項不為人知的習慣從未改變過。


  就在零最後一次前往楓的陵墓,準備迎接此生的終點時,一道白光自天邊垂直落下。而後,某個溫柔的聲音正悄然訴說著:「回來吧,孩子,夢該醒了。」


  那瞬間,他彷彿明瞭了什麼,緩緩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接著,他順從地閉上眼,放任自己逐漸模糊的意識陷入無邊的虛空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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