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章 當樂音歇止 ◆
入冬的夜晚總是來得較快,藍調的暮色還未完全浸染天空,一盞盞暖黃的燈光便亮起,一路從神殿外延伸至宴會廳,柔光透過雕花窗框,灑落在淺色的地磚與牆面的聖徽上。
宴會廳內以白與金為主色調,舉凡天花板垂下的輕柔布幔、到牆角環繞的立柱燭台,全飾以與純潔的白玫瑰與光明神殿紋飾;中央預留的舞池以象牙白的拋光石材所鋪,隱隱映出天頂水晶的光芒流轉。
一年一度,動員整個光明神殿人力的大型盛事--聯合交際舞會,在許多人的殷切期盼下總算揭開了序幕。
這是開啟一段命運邂逅的機會、是盡情享受寒冬裡溫暖與熱鬧的良辰、是展現個人魅力的舞台。每個人對今日的期盼各不相同,當然,也有些人只是單純來蹭吃蹭喝的。
就算聖騎士們多數平時餓到抓到什麼吃什麼,但在這種盛大堪稱慶典的活動中還吃到敷衍了事的料理,那說不定會激起窮凶「餓」極之徒的暴動,食物方面自然是馬虎不得。
溫熱的野菇燉菜與香料肉盤擺滿一長桌,牛肉、豬肋排、雞鴨應有盡有,配以口味濃郁綿密的奶油馬鈴薯泥、以香草與柑橘醃製的烤雞胸卷、外皮金黃酥脆的野菜派,以及幾道以奶油與香料拌炒的熱燴蔬菜與豆類料理,邊上還放著熱騰騰的麵包與搭配的各種果醬,若只想聊天間吃些什麼解解饞,也準備了乾酪佐堅果、醃橄欖、煙燻肉捲等冷盤小點。
人氣極高的甜品被獨立出一區域,精緻小巧的甜點分門別類地排開,餅乾、蛋糕、果凍接擺放整齊,還有極少量供應、寒冰騎士特製的冰淇淋悄悄藏在了角落,等待眼尖的有緣人品嘗。
角落設置了簡易吧檯,提供了香檳、自釀的水果酒與熱香料酒,讓人隨時能小酌暖身,也備有香草茶、醋飲、蜂蜜檸檬茶等選項給不沾酒精的人。
「每年看到都覺得,這些布置真的有夠用心的……」
「不枉費我當初冒著摔斷脖子的風險,爬那麼高去掛那條該死的金布幔。」
盯著頭頂的長長布幔,艾德咬著叉子感嘆自己身手可真好。
放眼所及的一切都是璀璨的事物,不只是燈和水晶,就連來參加舞會精心打扮的女孩子們也是閃耀著的,那些光輝即使閉上眼好像也會留在眼底。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伴,不會被隊長殺掉了太好了……」
「但隊長也沒說過我們找不到的話會找我們算帳吧,感覺他根本不在乎我們有沒有舞伴。」
「你確定?只要有任何一句『太陽小隊的大家居然沒有舞伴嗎,真是像他們隊長一樣不近女色呢』之類的話被他聽到,我都不敢想沒有什麼異性緣的隊長會不會遷怒到我們身上了。」
「……好像也是。」
修格感嘆,伊凱疑惑,魯茲吐槽,三人最終達成了奇妙的一致,正是太陽小隊日常對話模式,似乎沒什麼營養但又確實有交流。
他們佔據舞池附近的好位置,雖然不像十二聖騎和其副隊長們需要提前集合,但照順序下來他們身為高階聖騎士也遲早得上去跳一曲,那不如乾脆選一個最方便、還能當看戲第一排的地方當據點。
周圍的人們熙熙攘攘,有部分人跟著聚集到了舞池邊,艾德抱著方才去補貨的烤肉,收了收腳讓太陽小隊的眾人再靠攏些。
擠一些是沒辦法的,畢竟等等就是十二聖騎的開場了,會想到最良好的視角觀看是人之常情。
「你覺得少幾個人上去隊長會發現嗎?」班奈特悄聲問道。
「不好說,但被發現的話就死定了。」艾德同樣低聲回道。
眾人一頓,最終默契地點點頭,還是選擇乖乖上場比較好,免得被自家隊長逮著機會整。
燈光驀地轉暗,音樂旋律壓低,四周的交談聲像潮水般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凝聚著期待的靜默。
十二聖騎的入場開始了。
第一個踏進宴會廳的,自然是被譽為光明神代理人的太陽騎士,金髮藍眸的青年俊美的臉上依舊是柔和優雅的笑意,白與金為主色的正裝勾勒出筆挺的身形,臂上的以金線刺繡的光明神圖騰耀眼如常,連背後的燕尾上都繡有細緻的金色紋理,跟著步伐輕揚,和其一同入場的舞伴的禮服也是能相呼應的配色,一同踏過了長毯。
隨後跟進的是審判騎士,黑髮黑眼的青年渾身漆黑中點綴著朱色,肩頭覆著柔軟的淺色毛披肩,不論是襯衫還是外袍皆一絲不苟,裝飾的鎏金肩鏈及垂掛的聖徽在光中閃爍,光明神圖騰臂章則是以銀線繡上,步履沉穩地引領著舞伴向前。
聽得到有人低語著「不愧聖殿兩大龍頭就是有氣勢」等話,太陽小隊與有榮焉地點點頭。
那可是他們的隊長呢,當然得是最耀眼的那個!
下一位是大地騎士和其舞伴,栗色微捲的短髮與溫潤的褐眸,看上去憨厚老實的樣貌與壯實可靠的身型讓他始終在人氣排行中名列前茅,同樣白色為底滾以金邊的外套配上赭色的襯衫,暗金作為細節點綴,他一步一步地與身邊的人兒並肩走過。
緊接著,寒冰騎士款步進場,銀藍的短髮與同色系的眼都帶著寒涼似地,深色的正裝上鑲嵌著亮色裝飾,宛若雪花凝結其上,冰晶狀的吊墜及毛絨裝飾皆隨著步子晃樣著,舞伴的裙裾以同樣的行走節奏在他身側輕拂。
第五個入場的是綠髮紫瞳的綠葉騎士,面上盡是能帶來暖意的溫煦笑容,白色正裝亦是以金邊做收邊,薄荷色的襯衫搭上了淺色的馬甲,袖口綴以翠綠與柔金交織的刺繡,配合著搭檔的步幅踏過鋪以暗紅地毯的通道。
其後是刃金騎士,金棕的髮色與蜜色的眼恍如銳刃反射的暖光,正裝線條俐落,以與其他夥伴同料子的深色外套為底,金屬質感的裝飾片和他唇邊的銀環,在走動間閃過冷光,他帶著自己的舞伴俐落地走過眾人眼前。
烈火騎士在下一刻現身,被紮起的髮如火焰般,金眸似是跌入了光那熠熠生輝,雖同穿著淺色的外套,但胸膛處敞開了幾分,袖口不拘小節地向上摺疊了幾分,露出飽含力量感的腕部,他的入場節奏帶了點熱情的急躁,快速地帶著搭檔掠過眾人眼前並抵達了定點。
與之對映的,是孤月騎士,紫色長髮以絲帶俐落地固定於腦後,正裝配色是深色與銀輝交織,帶了些許的紫作為搭配,略微揚起幾分的下頷,讓踏出的每一步皆是帶有那份孤高,他緩步但穩健地領著自己的搭檔走向前方。
每位騎士長都氣勢非凡,但他們的友人還未登場,太陽小隊的大家該吃的吃該喝的喝,完全沒因此耽誤攝取營養。
隨著下一段樂聲響起,暴風騎士邁步走進了會場,幽藍的長髮打理的整齊,同樣繡以金線的白禮服之上以海藍作為配色,右側的領片上飾有祖母綠胸針,他行走的節奏相較於平時還緩,那雙碧色的眸子目光流轉,自前方垂至了身側。
挽著他臂間的嬌小女孩一襲晨霧般淡藍為主調的禮服,以月白作為點綴色,緊身的馬甲與俐落的剪裁勾勒出細緻的腰線,使得她身型看上去更纖細了些;胸襟與袖口鑲飾以細緻的白色花邊與金色刺繡,裙襬層層疊疊,如花瓣綻開般,其上的絲帶及蕾絲皆隨著步伐微微蕩開。
她頸上戴了串珍珠與細緻銀鍊組成的項鍊,與耳垂上點綴的珍珠耳環相互呼應,如墨的長髮做了簡單的編髮,被珠飾與細鏈微微收束,剩餘的順著背脊垂落,這未完全盤起的髮型襯得頸肩的線條更加優美。
黑髮的女孩挽著搭檔的臂膀,踏上了棗紅色的地毯。
彷彿四周的聲音都緩了下來,與平時的聖騎士制服或簡潔的練習用輕裝打扮截然不同,她本就是名足以令初見者恍然失神的美人,施以淡妝後五官更顯得精雕細琢,是即使熟識她的人都會忍不住為之屏息的美麗。
直到方才還覺得耀眼的各種裝飾,突然黯然失色。
方揪準時機往自己嘴裡塞一口肉的艾德連咀嚼都忘了,可以聽見周遭傳來的抽氣聲,伴隨隱隱的騷動。
「……真不愧是我們的好兄弟。」好半晌,艾德才嚥下嘴裡的東西,低著聲音感嘆。
「閉嘴,這場面我想安靜看。」修格視線仍追隨著那兩道人影,連絲注意都懶得分給自己的同袍。
「我敢打賭,等等會有一堆我們看都沒看過的人來約她跳舞。」
十二聖騎的入場尚未結束。
堅石騎士接續登場,紮綁好的小馬尾顯得俐落,古銅色的皮膚和高壯如城壁的身型格外顯眼,暗色的外袍搭配以深岩灰與沉金色,舞伴在他臂間顯得纖巧,在對方似乎是因太緊張而踉蹌時,他不動聲色地將人穩住,並投以令人心安的一笑。
倒數第二位的白雲騎士踏進了會場,淡粉的長髮在肩後微微飄動,白禮服上除了同樣的金色滾邊外,還鑲嵌著雲紋形的刺繡,鮮有機會能見到的這位騎士長帶著舞伴慢慢地往集合點前行,明明是注視著他們兩人,但恍惚間總有好像有幾秒根本看不到他們的錯覺。
壓軸登場的,是近期才歸還的魔獄騎士,墨色的髮中摻雜著幾縷銀絲,臉上依舊覆著面罩而看不清表情,渾身同是漆黑但飾以銀線刺繡的禮裝,踏出的每一步都穩健且規律,他目不斜視地與舞伴走過了長毯,直到立於十二聖騎的隊列中。
當最後一對踏上舞池邊緣,音樂漸歇,廳內的燈光聚攏至踏前一步的太陽騎士身上,沐在光芒下的金髮閃爍著溫暖的光澤,藍眸中映著水晶燈的光彩。
「在光明神的溫暖照耀下,願我們的兄弟姐妹們,皆能於這場相聚中得到祝福。」
流水般婉轉的男高音落下之時,悠揚的音樂隨之響起--是典禮正式開始的信號,十二聖騎們止步於既定的站位,於樂音中向著自己的舞伴欠身,伸出了邀約的手。
黑髮的女孩裹在絲質花邊手套中的手輕放上了藍髮青年的掌心,兩隻手交握起,彼此的距離拉近,於熟悉的節拍上踏出了第一步。
各色的裙擺隨步伐掠過拋光的地面,如波浪般流轉,似花朵般綻放。
廳內總有幾聲細不可察的倒抽氣聲,是那種被美景突如其來地撞進眼底,來不及思索的本能反應,美麗的事物人人愛看,如今在場上足足有十二道美景。
「很緊張嗎?」
握住自己的那隻纖手隱隱比往日更加用力,在一個轉步的間隙,希歐低聲問道,話中帶了絲笑意。
「我怕我會不小心又踩到你。」
他能看見那雙茶色的眸子因注意著腳邊而又再次低歛下來,掩在了輕顫著的長睫之下,每一個踩踏出的腳步都小心翼翼。
「妳這時應該要看著自己的搭檔才對,依凌。」
摻雜著幾分作弄意味,他於舞步間傾身至她耳畔低語,在她怔愣之時,扶在她腰側的手微微使勁,使彼此在相距更近的狀態下順勢一同旋身。
淡藍色與月白色劃出了道俐落的圓弧,似乎隱隱聽見了人群中傳來驚嘆聲。
帶有譴責的茶眸終於抬起,對上了那雙滿是笑意的綠眼。
「跳錯也沒關係,現在只要享受舞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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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騎士長,安啦我們懂,交給我們!」
開舞行程一結束,正式進入參加者能自由互動、共舞的環節,宴會廳內的氣氛像被揭開鍋蓋般瞬間沸騰起來,弦樂轉為輕快,水晶吊燈下人影交錯,有人立刻邀上自己的搭檔來上一舞,有人快步穿越人群,只為在第一時間向心儀的對象伸出手。
十二聖騎的眾人自然是焦點,想與他們共舞的人如潮水般四面八方地包圍過來,女孩子們紛紛迫不及待地擁上來,他們的開舞搭檔都在此刻被迫邊緣化,連再靠進一步的機會都沒有。
身為風流倜儻的暴風騎士,自然有該顧及的形象與該完成的義務,希歐唇角始終掛著笑,在交談間還要抽空給不同的女性拋個媚眼,時機合適時便隨機牽起其中一位的手,領她進入舞池。
他瞥見黑髮的女孩孤伶伶地站在遠處,正因無事可做而開始觀察桌上擺盤花樣,已有幾名男性注意到她而靠過去,綠眸立即轉向了另一端的太陽小隊。
太陽小隊的眾人會意如接暗號,立即齊刷刷豎起大拇指,還一副義氣地拍拍胸口。
下一刻,依凌.蒼井便被團團包圍--
「依凌,要不要吃吃看這個?這烤牛肉超好吃的真心不騙!」
「依凌妳今天是穿了多高的鞋啊?總感覺這高度不太對耶……欸欸我只是問,妳不用把鞋跟放在我腳上讓我知道有多高。」
「依凌妳看!艾文今天還特別戴了新的袖扣和手套耶!他超期待今天舞會的!」
「剛好要換下一首曲子了耶,依凌妳要跳嗎?練習那麼久總不能只跳剛剛那麼一次吧?」
「欸你這傢伙,好歹讓她先吃點東西吧!」
多麼可靠的一群人啊。
會場另一端,好不容易逮著空檔的格里西亞總算有機會坐下,端著亞戴爾先行替自己裝好的甜點們,優雅地將覆滿鮮奶油的蛋糕放入口中。
自家副隊長還相當善解人意地守在附近,若有人有意上前邀舞而他本人暫時只想專心吃甜食的話,那人便會扮演那個負責婉拒的不討喜角色。
能遠遠瞧見黑髮的女孩被自家小隊員圍得嚴實,嬌小的身形幾乎被埋沒在人群之中,一群人說著話聊著天,互相分著食物,最後鬨笑成一團,他能想像他們說的話有多沒營養又無厘頭,恐怕對話中根本沒半句正經話。
但若能讓她笑著享受,那吵鬧一些又有何妨呢?
他們是希望依凌能有機會交到新朋友,但在此之前,能好好玩樂放鬆一下才是最優先目標。
在今日舞會正式開始前,還曾有這樣一段小插曲--
「十二聖騎的開舞搭檔有一間更衣室可以用,妳的禮服也先送到那裡去了,可以在那邊和其他人一起準備--」藍髮的同僚正說明著接下來的行程,卻發現身側的人眼神飄忽,「依凌?妳還好嗎?」
「喔沒什麼,我只是現在才發現,原來你們的臂章刺繡不是單純的光明神標誌,而是中間有各自的圖騰……」
他們已經穿上了正式出場時要穿的禮服,依民眾認知的派系而分為黑白兩色,同樣位置的臂章除了繡線不同外,確實也藏著細微的差別,若不特意提起,恐怕鮮少有人會注意到,但這不該是現在該深究的話題。
「依凌,妳要是緊張可以直說,不用故意找話說轉移自己注意力。」格里西亞無情戳穿。
「我很緊張。」依凌飛快地承認。
「很好。」
「別緊張,等等就跟著暴風一起走過去,等太陽講完話之後跳個舞就結束了,到時就可以去玩了!」好人本性的艾爾梅瑞趕緊安慰鼓勵,「還有準備很多好吃的喔,甜點和肉料理都有!」
「還是緊張的話妳先喝一杯如何?」他遞上一杯香檳誠摯建議。
一旁的雷瑟露出像是想譴責但又覺得似乎這也是個方法的表情,最終還是看著黑髮女孩默默接下。
「比起這些,妳先進休息室和我們其他人的舞伴會合,互相合作換衣服和打扮吧,能不能交到朋友就看妳本事了。」
說著話的同時,他們已到了離會場最近的那間休息室門前,他以拇指點了點,示意她上前。
「那可能沒本事……」
格里西亞的選擇是,面帶燦爛笑容叩響門板,開門和裡面的人打了聲招呼,把黑髮女孩推進去就果斷關上。
斯巴達教育,從不分性別與場合。
此刻映照下來的燈光比入場那時更顯柔和,水晶吊燈折射的光暈如流動的碎金灑落,輕快的弦樂與人聲交織;舞池中央,衣香鬢影間,旋轉的裙擺與皮鞋摩擦地板的輕響此起彼落;遠處的長桌上,酒杯與瓷盤叮噹作響,服務生在人流縫隙中穿梭,補上更多的料理並收走空盤。
在嚥下最後一口果凍時,他瞥見了藍髮的同僚婉拒了某位祭司姊妹下一支舞的邀約,一秒不停地往他的方向走來,簡直可以用「逃離」來形容那幾步的腳程。
「暴風騎士現在可以休息了嗎?不是還有那麼多女孩子想跟你跳舞嗎?」
「風流倜儻的暴風騎士會跟各個女孩子跳舞,但自由自在的暴風騎士也是可以說不跳就不跳。」
「任性。」
他笑看著藍髮的同僚聳了聳肩,坐到了自己身側,難掩疲憊地長舒了一口氣。
「隊長,吃點東西吧。」
他記得這人,是暴風小隊的副隊長禔西斯,幾乎是希歐一落座便立刻端著盛滿食物的盤子出現。
「你怎麼還在這?去吃吃東西或跟你的舞伴跳幾首吧,都舞會了就不用還守在我旁邊了吧?」
「那隊長你就別總要人提醒才吃飯啊。」
對於自家副隊長的抗議,希歐.暴風選擇充耳不聞。
「亞戴爾你也去放鬆一下吧,順便看看艾德他們又在搞什麼了。」
聽見他的話,亞戴爾愣了愣,跟著抬眼望向自家小隊員那邊,很快唇角便無奈地揚起。
陪伴在依凌身邊、阻卻那些帶有惡意的接觸,這是好事沒錯,但沒讓他們守到讓人連跟依凌說上話都沒機會啊,是要讓依凌真交不到朋友是不是?
「那隊長,我就先過去了。」
格里西亞臉上依舊維持著優雅自得的笑意,目送自家副隊長急急趕向隊員的包圍圈--因為又有一個試圖與依凌搭話的人被他們悄悄送走了。
他將一酒杯遞給了希歐,幾名交際應酬一輪的十二聖騎陸續聚了過來,各自端上一杯酒,順勢圍成了半圓並低聲交談,從外人角度看,他們似乎正嚴肅地商討著什麼重大事務,自然不好隨便靠近打擾——這種「以公事假象築起的防護牆」正是他們此刻唯一的自救方式,畢竟他們可真沒跳上整整一晚的打算。
「話說,依凌的禮服是誰挑的?」
輕啜一口蜂蜜檸檬茶--誰叫太陽騎士的形象就是一杯臉紅、兩杯頭痛、三杯就倒,在這種公開場合想碰酒根本作夢--格里西亞率先開啟了閒聊的話題,問出了他從看到著裝好的黑髮女孩的那瞬便想問的問題。
希歐緩緩地抬手……雙掌掩上了臉,從指縫間擠出了飽含無奈的話語。
「店主推薦的……依凌好像也覺得女性正裝這類型的設計很正常……」
「貴族的社交晚宴上確實不少見啦……」
「是沒錯啦……」
萊卡與艾爾梅瑞帶著微妙的猶豫低聲附和道。
方領及束腰的設計確實是經典的禮服款式,貼身且硬挺的馬甲收束出俐落纖細的曲線,同時方領設計也讓鎖骨及大片的胸前肌膚露出,胸部上緣在托胸剪裁下若隱若現,恰到好處的壓縮與托高讓線條更顯鮮明,雖不致過分暴露,但在這狀況下注意到平日包緊緊的朋友其實深藏不露,還是多少讓人有些不自在。
「我只能死死看著她的臉……」
「不過挺好看的,也沒什麼不好吧。」
「大地,我說過要你別亂看的,管好你自己的眼睛。」
「你與其盯著我不如去盯那些閒雜人等。」
聽著這樣的吵鬧,格里西亞依舊微笑著,又啜了一口加量蜂蜜的檸檬茶。
他認同依凌今夜確實很好看,各方面而言都是讓人驚豔的,但他不會笨到在這時在某藍髮同仁面前說出來。
宴會廳的另一端,在亞戴爾介入後,依凌終於有機會與其中一位來邀舞的騎士跳上一曲,舞池中,藍與白交錯的裙擺在旋轉中像浪花翻湧,光折射在她黑色的髮絲間,泛著暖色的弧光。
「喂,那傢伙是不是在盯著依凌的胸看?」
「你冷靜,那是因為依凌矮,人家要看她就是那個角度。」有沒有看到胸就不好說了。
「她也沒多矮……」
「講話要憑良心喔,暴風兄弟。」
除了還沒發育的實習聖騎士,整個聖殿恐怕找不出一個比依凌還矮的聖騎士了。
格里西亞睨了身邊的伙伴一眼,吐槽道:「放棄吧,那根本無法避免,你到底是希望她多跟人有接觸,還是希望她繼續沒朋友?」
「……我希望她交同性的朋友。」
「之前是誰自己說在聖殿內就是男的居多、這是強人所難的?」
此話一出立刻有人消了音,一雙綠眼仍緊盯著舞池中的兩人,手套內的指尖不自覺收緊,攥著高腳杯的杯梗在掌心內微微轉動。
「還是暴風你的意思是,可以跟人聊聊天但不用跳舞?」隨手將烤肉塞進嘴哩,萊卡漫不經心地接了話。
「說的也是啊,的確是沒必要吧,不跳舞也能認識不是嗎,為什麼非要跳不可?」希歐低喃,想通了什麼似地立刻轉頭望向其他人,「那等等就拜託你們輪流跟依凌跳舞了,大地你不用沒關係。」
「暴風你什麼意思?排擠?為什麼針對我?」
「怎麼會有素行不良的人問這種問題?」
還來不及嚥下食物的萊卡嘴裡含糊地說著「不是吧你來真的」,艾爾梅瑞笑得有些無奈,方端著酒杯靠過來準備休息的艾維斯驚訝地眨眨眼,但沒有一人對自家弟兄的言行有所評價,只是綠髮的青年率先站起,擱置下了手中的杯子。
「好吧,那我就先過去當第一個吧。」
眾人就看著艾爾梅瑞真就這樣出發去實行計畫--且已經有人在討論下一個換誰、要間隔多久才不會太突兀等等。
笑語和樂音交織,杯中液體輕輕打著旋,反射著細緻的波光,格里西亞閒聊著又開了口。
「話說暴風,你知道依凌本來想要給那隻狼取什麼名字嗎?『狗狗』,什麼垃圾名字。」
「那讓你取的話,你要取什麼?」
「……小白。」
「小白也是垃圾名字。」
這吐槽可真是毫不留情,都不知道他另開話題的用心良苦。
舞池中的艾爾梅瑞順利地接過了依凌的手,舞曲的節奏輕盈而流暢,層層疊疊的裙擺在旋轉中畫出一圈又一圈的弧線,平日的熟稔讓兩人的舞步默契且自然,被對方感染了笑意似地,那張精緻的臉蛋上跟著綻出了柔美的笑靨,即使是踩錯步伐、不甚完美的社交舞,也依舊帶著真心地笑著。
那是種說不出原因的陌生感,畢竟平時的依凌總是那樣得體有禮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寸不少,經過計算似的克制。
格里西亞停下搖晃杯身的動作,總算將茶抿進嘴裡,和其他人同樣,只是靜靜地望著。
「……我始終不知道依凌在想什麼。」
略帶低啞的聲音響起,彷若是從胸腔深處溢出,在樂音和人聲中被稀釋的淡薄,一不留神便會被忽略,卻讓他們都聽清了。
希歐的綠眸一瞬不瞬,似是要將舞池中央的每一個細節、每一次轉身都牢牢刻入眼底。
「她有什麼想法、現在是什麼樣的心情,我通通不知道。」
--她注視且希冀著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未來,他也從未真切地明白過。
沒人接下話頭,那句「她就是那樣的人」在喉間轉了一圈,卻誰也未說出口,或許他們也沒有人能說出自己了解她這種話。
「那你直接問她啊。」
這句話不疾不徐,但來的意外。
喬葛一手端著酒杯,一手懶洋洋地插在口袋中,語氣隨意地開了口,像在質疑這到底算什麼問題。
他沒有立刻應聲,喬葛也只是聊勝於無地讓杯中的酒晃了晃,琥珀色液體在玻璃壁上打著旋,透過它的光影,目光落在那黑髮的女孩身上。
「……也許我問了,她就會說吧,但我不是希望這樣的。」沉默了半晌,他低聲道,「或許在她心裡,我還是那個無法依賴的『小希歐』。」
「那由你來說不就好了?」挑了挑眉,喬葛抬了抬下巴示意舞池的方向,「你說你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也不知道長大後的你在想什麼吧?」
他攥著杯的指節繃得發疼。
「既然你們倆都不知道彼此的想法和感受,那就你先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褐髮青年抬手一口喝盡杯中酒,隨意地將空杯擱在了桌邊,未多再分一個眼神給他,徑直走向了舞池。
姿態從容得像是等候這時機已久,伸手、微笑、在音樂中自然地把黑髮的女孩請入懷中。
格里西亞心底暗自感嘆,這手法可真直白又激進。
眾人沉默著,誰也沒再開口,再度歸來的艾爾梅瑞敏銳地察覺到氣氛的異樣,但也只能跟著默默地遙望著舞池中共舞的兩人。
希歐依舊沒有移開目光,在杯上緊繃著的手指慢慢地鬆開,任身側的格里西亞將那杯半滿的酒也換成了蜂蜜檸檬茶。
樂曲的節奏自舒緩轉成了輕快,是團康舞的開始預告,舞池內的人們自發地調整了隊形,準備迎接下一個階段。
相較於社交舞,這類型的舞快上了不少,初次嘗試的依凌免不了慌亂地踩錯了幾步,喬葛有些好笑地接下了這些失誤,穩健地引領著舞步,並閃過了幾次被踩上的話是真的會肉疼的失誤。
舞池中不乏同樣出錯的人,卻無一人因此感到不快,人人都笑著,換舞伴之後又是新一輪愉快的混亂。
「你不去嗎?」
他沒有回應格里西亞的話,只是看著喬葛將依凌送至下一位舞伴手中,是張他沒見過的生面孔。
站了片刻,周遭的交談與笑語重新湧回耳邊,他終於將那杯茶放在了桌上,邁步踏入舞池。
在交換舞伴的那個節拍上,他伸手接過了依凌,無視了某個突然落單的聖騎士一臉錯愕。
依凌因連續跳舞而紅潤的臉上仍是那樣明媚的笑意,映著光影的茶色眼眸抬起並對上之時,那雙眼溫柔地彎起,聲音隱沒在嘈雜中,但能看見那擦著飽滿色澤的唇吐出了他的名字。
他進入節奏的時機恰到好處——是最後一輪的舞伴交換,音樂的結尾正落在他將她纖細指尖握進掌中的瞬間。
「妳跳很久了,要不要去露臺休息一下?」
他低聲開口,這話讓周圍正準備上前進行邀舞的幾名聖騎士識趣地緊急改變行進路線。
露臺和宴會廳內彷彿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裡面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熱氣和喧囂層層交疊,這裡卻被清涼的夜風和銀白月色壟罩,只餘遠遠傳來的樂音與風拂過草木的聲響。
壁燈暖金色調的光暈映照在她的臉、肩頸與鎖骨上,將那些線條暈染得更加柔和。
那纖細的頸項上繫著一條珍珠項鍊,粒粒圓潤飽滿,潔白中透著細膩的光澤,正中垂墜著小巧的藍寶石水滴吊墜,溫潤的白與澄澈的藍相互輝映,映襯出線條優雅的鎖骨,隨著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在柔軟白皙的肌膚上曖曖含輝。
在那日挑選耳環時,他最後是用「這幾副中妳選一個喜歡的吧」的說法,讓依凌乖乖做了選擇、接受了這份回禮。
但他之後又獨自返回了那間店,額外挑了一條能與之相配的項鍊,直到他們會合去準備入場前,才交到了她的手上。
『因為這條項鍊和妳今天的造型很相配。』
他是這樣輕聲說著,並帶著不接受婉拒的氣勢,立刻替她戴上。
在那白皙的頸間及小巧的耳間,都點綴上了他所挑選的禮物。
夜風裡已透著入冬的寒意,他將身上那件白色滾著金邊的外袍披在了她肩頭,讓寬大的衣服將她整個人攏在了其中。
她身周已縈著一縷淡淡的酒氣,摻著果香的甜潤,八成是與太陽小隊說話時喝了幾杯殿內自釀的水果酒,那種甘甜順口的滋味,容易讓人不知不覺就多喝了幾杯。
「今天玩得開心嗎?」
倚著欄杆的依凌雙頰染上了薄紅,和煦的笑靨綻放,「開心。」
「有交到新朋友嗎?」
「算不算朋友不確定……但有和幾位祭司姊妹說上話,有稍微聊了一下天。」
「太好了,那還有對妳失禮的人嗎?」
「今天沒有,大家感覺都很友善。」
他未答腔,暗忖著恐怕是因為太陽小隊已經悄無聲息地排除掉了大半意圖接近的人,照他們的做法,說不定是有一絲嫌疑便直接判不合格,標準的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她的心情顯然愉快,或許是因為舞會的氣氛,也或許是因為那幾分醉意,輕哼著曲子似的,但因聲音太輕而聽上去不成調。
若她不主動說自己的事,那就由他主動問。
他伸手替她將被風吹的凌亂的鬢髮撩至耳後,指腹擦過了頰側,停在了耳垂處,那枚點綴著水晶的垂墜式珍珠耳環被他攏在指間,映著暖光閃爍。
依凌本是沒有耳洞的,他在飾品店那天便確認了這件事,但依然選擇了耳環作為禮物。
「珍珠很適合妳。」他低歛著眉眼,聲音沉而緩,「確實是典雅、氣質,不張揚卻有著獨特的存在感,就像妳一樣。」
依凌怔愣著,仰起的臉上有著瞬間的空茫,茶色的眼眸緩慢地掀抬著。
「……但珍珠本對貝殼來說是異質喔。」
唇邊笑意依舊,她語氣輕柔,單純在敘述一個客觀事實。
落入了貝母之中的沙粒,本就是個亟欲排除的異質,在層層疊疊地包裹包裝下,最終才化為看似美麗的珍珠。
但不論多美麗,本質終究是不相容的存在。
「那也沒關係,至少現在,它是獨一無二的珍珠。」
祖母綠的眸子垂落,直望進那茶色的眼底,大掌覆上她扶在欄杆上的手,將那微涼的手指納入了掌心。
「細節都不重要……真的都不重要了……」他嘆息似地低聲重複著,語句融入了風中,「只要妳還在這、是開心的,那就足夠了。」
對他而言,這樣便足夠。
若她不主動說自己的想法感受,那現在起,就由他先主動說出口吧。
《神所允諾的那個世界》-卷之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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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話】
「話就由我先說吧。」
沒想到一路寫到了第二卷結束,目前下來的字數確實驚人,
接下來又會是新的一卷了,謝謝陪我走過兩卷的大家。゚(゚´ω`゚)゚。
接下來也會繼續努力維持隔周更新的頻率的……總之先給自己許個願下個期許,
期待下一卷再見到大家(◍•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