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見我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3/07) [打印本頁]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4-9 18:43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3/07)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2-3-7 14:49 編輯

Summary:倘若在多年前那場針對妖師本家的襲擊中,命運走向了不同的發展……

Notes:本文基於原作背景,劇情初始走向一如概述:妖師一族在那場入侵中比原先失去了更多,先天能力繼承者消失在黑暗的迷霧之後,而命運便由此分歧。(簡單來說就是漾失蹤了被撿走的故事

【預警】:由於經歷與原作背景不同,人物性格也會具有一定偏差(咳此處特指主角),若能接受此調整,歡迎繼續看下去。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4-9 18:46
標題: Chapter1(04/09)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4-10 17:38 編輯


  守世界

  這是秋末入冬的時節,在一年鄰近末尾之際,廣袤的草海早已褪去了春曉雨水賦予的暖綠色,草原上寒風刺骨,枯草被狂風捲碎壓低了幾乎倒伏在地,在無星的黑夜中,銀色滿月的光芒將一切都照得亮堂堂的。

  分布寬廣的溪流在曠野上蔓生蜿蜒,它們多數起源於荒野遠方的白色高山,河道皆開闊而淺薄,在旱季時水流會變得稀缺,而若是在能看見月亮的晴朗夜晚,粼粼而過的流水將在月光下呈現出如同母乳般的濃白色,因此世代聚居於這片草海上的狩人群落便將這片發源於白色高山的水源稱為『塔娜瑪』,意謂『母親河』。

  而在草海東方,在『塔娜瑪』的乳汁所能哺育的最遠之處,綿延的丘陵群與草海接壤,有河流自群丘的另一側奔流而來,與喜怒不定的『塔娜瑪』不同,這條被妖精們稱為『伊笛珂』的年輕河流水源豐沛,終年奔流不息,它在丘陵的陰影下與『塔娜瑪』的支河匯流,而後一同朝南方的月海奔流而去。

  伊笛珂河自群山間帶來沃土,因此在兩河的匯流之處,大片豐饒的土地就此形成,人類、狩人與妖精沿著河流中下游建立群落,在水上以舟船往來,與荒野部族和自海洋而來的船隻進行貿易,長此以往,這片土地本該民生豐足、生活安穩。

  本該。

  滋啦!

  一柄鋒刃早已生鈍的短劍橫過空氣破開了鬼物乾枯的胸膛,然而下一瞬間短劍主人的心臟隨即被洞穿,溫暖腥熱的鮮血噴湧而出,澆淋在污染蔓延的土地上。濃墨般的黑夜中,火焰燃燒的光亮幾乎穿透天幕。

  此處是河域中段一處規模不大的村落,此地居民以釀酒貿易與招待往來過客營生,產出的果酒金黃香醇、滋味馥郁,然而今夜酒館與民居皆在火燎中付之一炬,邪祟在夜中橫行,村內僅有的武裝竭力守衛但仍步步敗退,鬼物攀緣於火焰的陰影中屠戮婦孺,血肉淋漓四處,拚殺的響聲與生靈的哀哭一同迴響在夜空之中。

  砰!

  一名衛士振臂揮動斧頭,缺口的斧刃剁下鬼物頭顱後在木欄上留下深劈的痕跡,他猛力將斧柄向後拔出,氣喘吁吁,數道鮮血淋漓的爪痕橫過他的腹部與小臂,他因劇烈運動而牽扯傷勢的疼痛而恍惚了剎那,就在那一瞬間,數道黑影自火光的陰影中竄出撲向他──但有什麼更快,幾支羽箭咻地射來,飛掠的銳光同時貫穿了鬼物身軀,一瞬直沒入底。

  咚、咚咚。

  火光之後有鼓點般的蹄聲隱隱傳來,交織以駿馬的長聲嘶鳴,一名騎手挾煙塵自火光中一躍而出,姿態矯健迅捷,騎手於馬背之上張臂開弓,箭尖銳光躍起、弓型如滿月,一箭射出,箭矢貫穿血肉,青黑的液體噴灑而出,黑影痛聲尖嘯著,一層汙穢的氣息在夜風中飄散開來。

  回身背弓,在一擊得手後迅速改換兵刃,騎手伏身於馬背上,自皮鞘中拔出鋼鑄的彎刀,他矮身,以雙腿夾緊馬腹,在距離目標一箭多些的距離驟然加速──刀鋒驟然掃過斬下鬼物頭顱,餘下部分在奔騰的馬蹄下盡數撞散,騎手的馬術絕佳,駿馬的衝擊並未傷到他人分毫,馬匹嘶鳴著猛然人立後四蹄復又落回地面,衛士後退幾步,在戰兢中抬頭,火光下,鷹首馬身的紋章閃閃發亮。

  鷹首馬身獸,屬於荒野之上的狩人部族象徵。

  「安格納瓦庇佑,天空之下的生靈皆為友族。」騎手低頭凝視衛士,蒙住半臉的面甲亦不掩其眸光鋒銳,「我族應伊笛珂之民的求援而來,衛士兄弟,你現在可能夠行走?」

  「能夠。」鬆了口氣,衛士將擎於肩上的斧頭改換以斧柄拄地支撐身體,「但村中尚有婦孺受困,因傷勢過重無法移動。」衛士舉起未受傷的手臂指向不遠處一棟半頹的建築,焦黑塌陷的房頂下,騎手看見幾雙驚懼膽怯的眸子一閃而過。

  「無礙。」騎手低聲,「後援已至,今夜不再有人死去。」

  此前似乎掩沒在火光之後、時近時遠的蹄聲終於清晰了起來,獵獵燃燒的黑夜中,騎兵隊伍破開煙塵奔馳而來,與輕裝先行的騎手不同,隊伍全副武裝、裝備精良,彎刀與箭簇林列,在火中光耀而刺目。

  衛士安靜地打量來援隊伍,馬匹與兵刃上凝固的血漬清晰,顯然來時已經過一陣拚殺,然而隊伍軍容不見散亂,唯有肅殺與戰意。騎兵自兩翼如同一道沉默的海潮奔流而過與鬼物短兵相接,帶起一陣浸透了鮮血、皮草與鋼鐵的狂風,在那陣風中他聽見騎兵馬蹄跺地,鬼物咆哮轉為淒厲尖號但隨即嘎然而止,地面震動著,今夜無時無刻縈繞在耳邊的尖叫與慘嚎逐漸去得遠了。

  衛士鬆開斧柄,宛若脫力般跌坐在地。他再度聽見蹄聲,有人影自馬背下來往房屋去了,於是他放鬆下來,「你們一路過來,還有人活著嗎?」他問。「有一部分傷兵與婦孺躲在酒窖內,族內醫者已經前往。」騎手回答,「除此之外,沒有。」

  聽聞消息,衛士狠狠閉了閉眼,沉默不語。

  「我們的隊伍從西口方向來,但族長的隊伍從東口開始清剿,」騎手跳下馬,一手放在衛士肩上,「或許情勢並非全然如此惡劣。」「……我得過去。」衛士當即開口,同時一手支撐地面嘗試著站起,騎手沉默著伸出臂膀撐住了他,隨後牽過馬匹,因存在傷員的關係,兩人的速度並不快,當他們到達目的地時,此處已擠滿了人。

  一處環形廣場,平素裡作為市集與集會場地使用,如今滿目頹敗,木架破碎傾倒,其上烙著焦黑的痕跡,石磚縫中浸滿了塵埃與血垢,高處幾處建築火焰未熄,光影跳躍閃動著,將擠滿整個廣場的騎兵與傷員籠罩在一片陰影幢幢之中。

  撇開目光不忍再看地上未及收斂的死屍,騎手將衛士與馬匹交給旁人照顧後,邁步往廣場另一頭走去,最低限度的守衛人數在這裡隔出了一部分空間,有兩人站在防禦圈中,地面上躺著幾具焦黑扭曲的屍體。

  中心的男人個子不高,皮甲包裹的身軀卻像堵牆似的強壯精悍,他有著古銅色皮膚和濃密蜷曲的黑色頭髮,歷經風霜的年長臉孔上是一雙淡黃褐色的眼睛。「首領。」騎手朝男人躬身行禮。
  
  「由日昇至月落之處,荒野的風息已連續數夜躁動不安。」男人的聲音威嚴粗曠,在夜中沉悶地響,「海娜,妳帶來了什麼消息?」

  騎手取下面甲,露出一張女子年輕堅毅的臉龐來,「數日以來,自上游而下,沿河多座村鎮皆有遭受黑暗騷擾的消息傳來,因判斷襲擊尚在守備隊能應付的程度,村鎮沒有點起求援的狼煙……未想今夜釀成如此慘劇。」海娜蹙眉而嘆,「發現今夜情況有異後,邊境的守望者兄弟便欲前來馳援,但對方的術者狡猾難纏,召喚出邪鬼拖慢了守望者兄弟的腳步,東線隊伍分為兩路追擊然仍存有餘孽,此時應是往下游方向去了。」

  「並非單純借取黑色力量的術者,此為將身心都賦予黑暗的黑術師。」一個蒼老的聲音插入兩人的對話,頭髮花白的老婦自首領身側緩步上前,與旁人不同,她未著皮甲,而是身披飾以彩線與鷹羽的祭袍,聲音宏亮,精神矍鑠,「他們的力量自與尋常術者不同,卻不知為何會出現在此。」老婦人抬手以手杖觸地,目光朝向地面上的屍體,幾具屍首皮肉猙獰潰爛、骨骼焦黑扭曲,竟像是曾被投入火焰狠狠灼燒過般,「異族?」海娜皺起眉,眼尖看見屍首的心臟皆被古樸花紋的黑箭釘穿,明顯是祭祀用於滅殺邪祟的法器。

  「你要學的還有很多,海娜。」老婦人擺了擺手,轉向首領,「還有雜碎往下游去了,聽見了嗎,烏丹?」「當然,瑪扎古麗。」首領面容威嚴,此時回應的話語卻顯得好脾氣,他抬手,一隻飛鷹自遙遠的天際俯衝而下,穩穩停在健壯的手臂上,「這訊息會教海上的兄弟都知曉,安格納瓦的子民從不平白流血,刀槍與鮮血會在河口等著他們。」

  滿意地點頭,老婦人──瑪扎古麗朝海娜伸出手,海娜連忙低頭扶住了,「過來。」瑪扎古麗說,蒼老有力的手掌握緊了海娜的,捉著她離開了守衛圈,全程沒有過問首領,但沒有人攔她們,甚至半分異動也無。在草海的狩人部族中,瑪扎古麗是備受崇敬的祭祀,同時也是首領烏丹的長姊,人們敬重她的權威便如同敬重首領一般。

  「姨母。」海娜垂眸輕聲,此時兩人正沿著破敗的磚路緩慢行走,四周可見狩人部族中來的醫者與術士分散各處協助鎮民,治癒傷痛與緩和土地汙染的術式在空氣中緩慢地游曳著微光,如同螢火飄搖。

  「這事兒不對勁。」瑪扎古麗凝視著這景象,忽然道,「伊笛珂之民古來以貿易營生,武力只堪自保,與黑暗種族也並無宿怨,何以招來這等禍事?」黑術士、邪鬼,任一都不該是這寧靜豐饒的土地所會招來的惡敵。「……不。」海娜思忖片刻,說道,「前些時日,我聽聞群丘背側的火妖精部族發動了對黑暗巢穴的討伐,或許是當時逃過清剿的餘孽順著河流逃竄而來,妄圖以殺戮回復力量。」

  那便是無妄之災了。

  瑪扎古麗敲了敲手杖,「仍有存疑之處。」她說,「那幾名黑術師皆非泛泛之輩,這種程度的扭曲力量絕非白色世界所能成就……」「您是說,獄界?」海娜短促地吸了口氣,「但這不合理啊,群丘背側的火妖精雖強盛卻並非擅專術法的部族,若是出於獄界深處的黑術師,又怎會落到被清剿巢穴的地步?」「這部分可以再問火妖精。」瑪扎古麗擰著眉,「真正重要的是:究竟是什麼吸引了黑術師到白色世界來?」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瞬。

  「……獻祭?」海娜在夜風中握緊了手臂,輕聲猜測,「多數扭曲存在所行使的邪術皆需要鮮血活祭,通過獻祭具有力量的靈魂或大量的殺戮……」她看著歷經浩劫的村莊,聲音逐漸減弱下去。

  夜中忽然一聲巨響,海娜正沉思著,聞聲嚇了一跳,只見道旁一座廢墟房頂塌了半邊,幾個人從煙塵中衝了出來,滿身塵土,儼然狼狽之極。

  眼見那幾人都是部族的術士裝束,瑪扎古麗瞇起眼,長杖尾端重重頓地,威嚴的悶響霎時讓灰頭土臉的幾人注意過來,「大祭祀。」神色立即變得莊重,幾名狩人術士奔到近前,恭敬地朝瑪扎古麗行禮。「在胡搗什麼。」瑪扎古麗沉聲,「你們幾人,為何沒有去協助抑制土地汙染?」

  「稟大祭祀。」當中一人抹了把臉,艱難地解釋道,「原先確實是在協助穩固大地術法的,但我與奈法行至此地時,發現此處產生對黑暗力量的反應,因此呼叫了其他兄弟前來協助破解,但進展並不順利……」「看得出來。」看見年輕術士的領口已蹭上血跡,瑪扎古麗又敲了敲手杖,臉色緩和下來,「你說的黑暗反應,就是剛才屋子裡那會兒?」

  「這兒的空氣的確不對勁。」海娜仰頭從垮塌的房頂下窺視天空,目光又轉回這破敗房屋裡唯一一堵完好的牆壁,「除了黑色氣息之外,我感覺到有阻斷術式存在……姨母?」海娜問。與她不同,瑪扎古麗甫一進屋便盯著那面禿牆,眉頭緊緊皺了起來,「撒察,」她叫喚年輕術士的名字,「你們直接嘗試了破解外圍術式嗎?」她抬起手杖敲了敲牆面前的空氣,那處的空氣發出了一陣金屬撞擊般的沉悶響聲,幾個異樣的文字浮現出來,泛著詭異的黑光。

  「是的,但術力遭到了逆反,因此我們原準備改換其他破解方式。」被點名的術士回答。「可別試了,你們還不夠火候呢,第一次失敗已激發了外圍術式的異變,再貿然嘗試當心丟了小命。」輕哼了聲,瑪扎古麗重新抬起手杖,杖尖穩穩抵住了那片空氣的中心一點,古樸強悍的術力猛地沖刷開來──泛著黑光的文字一瞬大亮,像是欲抵抗侵入般密密麻麻自空氣中浮現出來,然而瑪扎古麗再次重重一敲,黑光便剎那破碎了,自虛無的空氣中開裂出鏡像般的裂痕,露出其後真實的景象。

  地面上放著一只巨大沉重的鐵箱,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目光掃過箱體表面的腐朽文字,瑪扎古麗擰著眉,再度一敲長杖,箱蓋被猛地掀開了。

  「安格納瓦在上……」海娜當即倒抽了口氣,她離得近也是看得最清楚的,當即衝上前,將箱內的男孩抱了出來。

  那孩子沒有多大,約莫四、五歲左右,雙眼緊閉著,臉頰蒼白、氣息破碎微弱,顯然處於深度昏迷之中。

  狩人術師們之間爆發了一陣憤慨的嗡嗡低語,海娜小心試了試男孩的頸搏,又撥開覆著他前額的黑髮,隨即注意到男孩眉宇間沉著一層不正常的死氣,瑪扎古麗拄杖走上前,掀開了男孩的衣服一角,布料之下,泛著滿滿扭曲不祥的黑色紋路猙獰橫生,自男孩心口蔓延過大半胸膛。此情此景,所有人再度沉默了。

  「那些黑術師……這孩子……」低聲喃喃,海娜的神情震驚與憤怒混雜,她小心地讓男孩的頭部靠在自己臂彎裡,感覺到男孩單薄衣料下的身體瘦弱嶙峋,那些骨骼的硬度幾乎硌痛了她。

  能救嗎?海娜抬頭看著瑪扎古麗,她的嘴唇顫抖著,最終卻也沒能問出聲。任誰都能看出那來自最黑暗處的惡毒刻印,而男孩如此孱弱,恐命不久長。

  瑪扎古麗發出一聲漫長的嘆息,她凝視著男孩,蒼老的雙眼中透出憐憫。

  「先帶他回去吧。」老婦人輕撫男孩的額頭,唇間低吟著驅逐邪惡的短謠,「荒野保護一切行經的生命,若無法,便結束他的痛苦……願安格納瓦庇佑這孩子。」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4-9 18:52
標題: 作話: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4-9 19:11 編輯

開新文,有點點小緊張,請走過路都過來看看(?)

作者私設:安格納瓦,狩人信仰的神靈之一。(原作中出現了忒格泰安與尹格爾兩種神名,所以狩人大概是多神信仰(?)
     本章出現部族和地理名稱皆為私設(反正特傳地圖大隨便開(

作者: 念淵    時間: 2021-4-10 21:42
路過,因為書名和自己寫的有點像而過來看看
很喜歡你敘事的方式
期待後續

加油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7-15 20:46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7/15)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22:49 編輯


十一年後

  他在夜裡醒來。

  四壁是昏暗的,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海潮與沉木的濕氣,一盞陳舊的燈吊在頭頂支呀地晃,他仰躺盯著黑暗中閃爍搖晃的微弱光暈,試圖回想醒來前的那個夢。

  一個遙遠的、光怪陸離的夢,模糊得就像是早已湮滅的舊日回憶。

  夢裡有白色的光,疼痛、刺眼,他的世界在翻轉,白光像是自漫長死亡中猛然撕裂黑暗般淹沒了他,眼前仍霧濛濛的,五感如同被沉浸於深海中滯澀遲鈍,但感覺到有無數隻手抱著他,托起他的身體,生者的氣息圍繞著他……

  他聽見嬰兒哇哇啼哭,女人流淚微笑的臉在靠近,她呼喚著……

  「戴米爾!」

  黑髮的少年猛地蹦了起來,他在黑暗中完全清醒了,船艙晃得厲害,艙外有人正在急躁地敲門,用拳頭敲得砰砰響,門鎖搖晃著,自那上面簌簌落下一些灰塵來。

  少年撲過去拉開了門,門外強壯的中年水手站在陰影之中,渾身濕透、形容狼狽,被鹹水浸濕的濃眉下雙眼睜大著,從中透出疲憊與憂心來,「抱歉,戴米爾。」男人嘶啞地道,「你沒有任務在身,原不該打擾你,但我們現在需要所有用得上的人手。」

  一聲響雷穿越甲板傳到了艙房下層來,地面猛然傾斜,船隻顛簸搖晃,少年屏息歛首,聽見汪洋與風暴肆虐。


  「轟!」

  雷鳴不止。黑夜裡,風暴呼嘯在海域上空,海浪與暴雨滔天,狂風裹挾著鋼針似的雨水叫人睜不開眼,翻湧的巨浪將船隻拋起又落下,在漫頂的鹹水中,阿桑抱緊了船槳,作為航行於大海的水手之子,他深知在此等風暴中划槳作用有限,唯有口中喃喃對淹神祈禱。

  阿桑生於階石群島,那兒受到鹹水與淹神蔭庇,傳唱著海盜與水手的歌謠,他的母親是岸邊酒館的女侍,與爛醉的水手一夜後有了種,而他自幼在海風中成長,聽聞港口的瘸腿老人講述大海的傳奇,能跑之後便出了海,幻想有一天能擁有自己的船。

  現在?去他的吧!但願淹神的憤怒只降臨在那群陸地人身上!

  海水鋪天蓋地澆灌上頭臉,阿桑閉緊了嘴巴,他心中憤怒,然而在再度瞥見船後浪潮中閃過的巨大陰影時,又被恐懼占滿。公會雇用了他所在的船,這本該是一次輕鬆的生意,然而這些可笑的、對大海缺乏敬畏的陸地人,愚蠢地觸怒了淹神!大海的怒火唯有風暴與鮮血得以平息,如今風暴已至,船後的追獵者將帶來鮮血!

  一道大浪再度打來,船身劇烈顛簸著,阿桑抱緊了木槳,他原先服務的船隻早已葬身海怪與浪潮之中,陸地人聰明地放下了救援用的輕船使剩餘人得以逃生,但那又如何!淹神僕從緊追於後,不血祭褻瀆者誓不罷休!

  吼!

  他聽見咆哮,餘光瞥見黏膩的鱗片與觸手一閃而過,濕冷的勁風貼著後背掃過,身邊的生息立時又少去一道。「啊!救命!」旁側有水手尖叫,阿桑聽出那尖細的聲音,塔里,月前剛上船的,唇上甚至還沒長毛的小鬼,「慈悲!淹神──啊!」阿桑猛然伸手按下他的頭,生著口器的觸手掃過,不甘地退回浪中。塔里欲再尖叫,一道火光飛過他的頭頂,與浪潮相撞碰出一陣刺眼的煙霧。

  「閉嘴!」有人粗聲怒吼。阿桑抬頭看去,船首一人身著公會紫袍,神色冷漠,銀髮紅眸在雷光下如此耀眼。

  阿桑想起來了:銀髮紅眸,比這艘船上多數人都要年輕的男孩,那些陸地人中的一員,卻容顏美麗勝過他所見過的任何海妖。

  那男孩昂首挺立於船前,彎曲的船首在他身後被雕刻成龍頭的模樣,他眉目冷肅,手中的兵器宛若冰霜與火焰鑄造,在雨幕中閃爍著駭人的光。「左舷!」男孩喝令,一側的槳手們猛力推動船槳,使船身側向一邊躲過又一次襲擊,男孩手中散發銀色的光輝,海浪與其下的陰影被短暫凍結,立時又撞得粉碎。

  船隻在這陣衝擊中又被拍出一大段距離,在滔天的巨浪中幾乎要翻倒過去,阿桑不得不抱緊船緣,然卻看見男孩一手按著龍首犄角站立,狂風扯動著他的衣袍,身姿卻仍穩當宛若磐石。那雙赤紅的眼睛凝視著傾瀉的海浪後方,另一道船影若隱若現。一同脫離的船隻不只一艘,而根據陸地人的說法,支援的船艦正在趕來,但阿桑懷疑他們能撐到那時候。陸地人中最強的那個──按照公會的分法,黑袍?已經負傷,否則也輪不到男孩指揮,是的,紫袍,但改不了還是崽子的事實。

  他看見靠近船首的位置有另一個人直起身來。此行公會黑袍、紫袍都僅只一名,起身的那人身著白袍服飾,又是個年紀不大的男孩,他靠前與銀髮男孩說著什麼,阿桑認得他的臉,黑髮白膚的東方男孩,漂亮得像個娘們,說話也娘們似的溫軟柔和,名字拗口得令人記不起來。

  「夏碎。」

  冰涼卻並非毫無溫度的聲音響在耳邊,藥師寺夏碎起身,視線與銀髮搭檔鮮紅的瞳眸對上,「信標有反應了。」在風暴中盡可能讓聲音清晰,夏碎抬手,讓對方看見掌中閃爍著陣陣微光的水晶,「海上組織的船艦已經接近,但被獸群拖慢了速度,因此……」他停頓下來,「冰炎?」

  如同夏碎感受到對方的遲疑只是錯覺,冰炎回望著他,神情沉靜,宛如一座冰雪塑成的冷白雕塑,夏碎無法從那張喜怒不動的臉孔上讀出任何關於疲憊、困頓、吃力或其他的任何情緒表現,就像他面對的真是一座雕像,而那張冷硬堅決的面孔上連一絲動搖的縫隙都不曾有。

  「……我們也必須盡可能向船艦匯合。」收回目光,夏碎選擇不再多言而是將未竟的話語完成,「那麼,信標交給你?」夏碎低聲詢問,手中卻已以不容駁回的姿態將水晶塞進冰炎掌心,握緊,「距離不遠了,這段時間由我負責。」

  將還想開口說什麼的搭檔按下,夏碎直起身體,掌中火光引燃,透明的形體自燒盡的符紙中飛出,一前一後沒入洶湧的浪潮之下。

  他試圖不去想海潮後那一雙雙飢餓貪婪的眼睛……深海之下密密麻麻的黃色光芒,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氛圍,如同飽脹著腐爛汁液的過熟果實。在公會隊伍意外驚動海下封印之後,那些在黏液上依附成團的、他們曾以為隨著封印物休眠而枯死的眼珠甦醒了,扭曲的形體自渾沌的陰影中爬出,那些生物的樣貌在他嘗試回憶起時變得模糊,他唯有記住了那扭曲形體上無處不在的黃色眼珠。

  那封印絕不是公會情報中所描述,遠古海民所祭祀的類神靈體……又或許是海民將什麼奇怪的東西作為神靈供奉了?出於畏懼?自思維風暴中嘗試拼湊線索,夏碎將黃眼的陰影趕出自己的腦海,「不要去嘗試。」搭檔警告的話語猶在記憶裡迴響。當他們帶著傷員好不容易回船,黑影緊追而至毀去了船隻,一部份海員與袍級葬身浪潮,剩餘人員乘輕船好不容易脫出,然而黑影窮追不捨,倖存者唯有寄望海上組織的支援來得夠快。

  而從結果看來,他們今日的運氣還不錯。

  黑夜茫茫,在冰冷的雨水中他聽見異聲,一種低沉、尖銳的悶響,來自他背對的船首方向,像是尾端被拉到無限延長的哨音在風雨中爆裂,一道森白的弧光拖曳著尾焰衝上天空,比火焰與雷電都更刺眼,信號彈的光芒膨脹成球狀炸裂開來,一瞬間他感覺到了凌空撲下的熱意,緊接著是火雨星星點點地飄落。

  有什麼擋住了閃爍的雷光,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所有人,在搖晃的視野中那陰影驚人的穩固且令人安心,像一塊巍然不動的黑色礁石,夏碎低頭與冰炎對視,銀髮搭檔的目光仍冷酷沉靜,夏碎有種錯覺他凝視著的是兩塊無機的紅寶石。那雙眼睛微微轉動著,而後它們的主人輕輕點頭,在他身後,看見救援船終於趕到的海員們發出喧嘩,少部分開始顫抖著啜泣起來。

  他聽見鉤繩破空的聲音,帶著彎鉤的繩索從救援船上射下,繞著船首纏繞數圈後穩定固定住了,夏碎大膽地將目光從海面上移開轉向身後的救援船,他向上仰視,看見綽綽的人影在雨幕後的甲板上浮動,術法的光芒在大船周圍的海面浮現,幾人從船上跳了下來,在接觸水面前便已穩穩踏上懸空浮出的大型法陣,救援方顯然開展了領域術式,距水面數十公分的浮空法陣使救援者們能如履平地,而先前尖刃似墜落的暴雨減弱到了堪能忍受的地步。

  「快走、快走。」一人出現在船前,濃重口音的通用語自蒙面的布料下傳來,夏碎認出他所看見的服飾:淺藍色的紋章飾以沫與星的圖騰,海上異狀處理組織。「上船!」依舊是口音彆扭的通用語催促著他們,救援者們腳下的法陣範圍擴展到輕船四周,感到得救的海員們紛紛急切地爬出船外跑向攀往大船的繩梯。臉上不見鬆懈,夏碎掌心緊握,先前因環境問題無法施展的幻武兵器出現在他手中,冰炎站直了身體,他們注視著同一個方向。

  視線盡頭,緊追而至的黑影自海潮中紛紛浮現,影中的怪物自潛伏的水域中顯露形體,像一群擁擠的蝌蚪聚集在法陣構築出的一小片陸地邊緣,一只堆著一只爭相攀上地面,值得慶幸的是它們陸行的速度遠不如水中迅捷,這片刻間眾人得以窺見它們的全貌:那是一只只類人形的可怖怪物,兩人般高大的軀體皆是黑泥似的光亮滑溜,尖利而前後拉長的顱骨使它們看起來有著類翼手目的畸形頭顱,一道巨大的裂縫自頭骨劈裂下來,露出縫隙中濕漉漉的的黃色眼球,它們的前肢短而彎曲,下身則由數不清的觸手組成,由陰影中蔓生而出的柔軟組織貼著地面迅速向前滑行,而當觸手表面蠶蛹般的蒼白肉瘤隨著行進間擠壓破裂,腐爛腥臭的液體便爭先恐後湧出,泛起一陣陣酸蝕的腥氣。

  影怪們接二連三攀上陸地,黃眼珠無一例外昂起凝視著最近的血肉,一種空洞的嘶嘶聲混雜著野獸般低鳴自黑色蠕動的群體深處傳出。無須多言,包含袍級與救援者們在內的所有戰鬥人員便自發行動,默契地在影群與倖存者之間形成防禦,怪物嘶吼著撲向血肉,第一波攻勢轉眼臨至,空氣中因風暴與海霧凝成的寒意剎那被沖散開來,化為一片充斥怒火、咆哮與鮮血的呼號。

  哪怕見識過的敵人已遠多於同輩,夏碎依然對影群洪流感到不適,這種──生物?與似翼手目頭顱外型相襯的尖喙生著排列細密的利齒,開合之間便能將人的頭顱輕易咬碎,背上形似蝙蝠的雙翼其翼展達數公尺之多,膜翼邊緣尖銳鋒利的光稍一搧動便足以將人體一斬兩段,粗壯的觸鬚令人毫不懷疑它們能像蟒蛇般將獵物硬生生捲碎絞死,而這種融合了無數特徵的嵌合體竟仍具備了模糊的人形,只讓人覺得恐怖荒謬。更令人不安的是它們似乎具有某程度的智慧:影群並非盲目撲擊,而是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如洪流般湧向防禦圈,以群體攻勢令袍級們分身乏術,另一部分仍逡巡於外側海潮之下,窺探偶有的破綻伺機而動,一旦防禦出現短暫的缺漏,隨即閃電般穿過防禦撲向逃生的海員,逃生者的隊伍毫不意外出現了紊亂,而救援者們除了盡力加快速度外又須分出一部分人手防禦,袍級們無法徹底攔截攻擊,唯有盡力不讓影群合流,但縱使如此久戰亦是不利。

  所幸船外人員並非全然孤軍奮戰。在影群完全近身後改以長刀迎擊,夏碎雙手握住刀柄,矮身使影怪的撲咬又一次落空,手中刀鋒由左至右在觸手與利爪間猛力撕開一條血線,一剎那仰視時他看見一縷閃光劃過頭頂貫穿怪物頭骨縫隙的眼珠,短而尖利的弩箭泛著綠油油的光芒,在怪物的頭頂爆開成一團瑩綠的火焰。死去的怪物撲倒在它的同類之間,那火焰未曾熄滅而是如水體四處流淌,所到之處起爆擴散,短暫清出了一小部分喘息的空間。

  綠火的時效性不強,影群也迅速踩過同伴的屍體再度聚攏,但在這短暫時間中,更多箭矢自船的方向射來,這次並非短小精悍的弩箭而是長而粗的黑箭,金屬鑄造的箭身每隻都足有嬰兒手臂粗細,與精巧的弩箭和陸地更普遍的羽箭都不同,雖有著箭名但功能與形體都更近似於矛,這種廣用於海上漁民之間的武器射程更遠、殺傷力更強,更多時候被用於對付鯨類與大型海怪,而在面對影群時也表現出卓越的威力,它們接二連三砰地打碎顱骨或洞穿堅翼,粉碎血肉後釘入地面──考量到此時他們腳下的地面是結界構成,這不應該發生,除非是運作法陣的術師和射手皆有意為之。

  夏碎聞到一陣辛辣而刺鼻的氣味,與此同時,他看見離他最近的金屬箭身上亮起銘文的燃燒光芒。「焦油!」一個古怪口音的嗓音在遠處大喊,火焰像是打開了某種開關自金屬中流溢出來,現在他能看見那些黑箭的作用了:射手顯然是有計畫的選擇落點,它們呈穩定的距離分布開來,落點之間以術式鏈接,而當火焰燃燒,一道半環狀的火牆便在空氣中迅速豎立起來。影群潮被從中截斷,少了敵方前仆後繼帶來的數量壓制,應對影群便顯得容易了些。

  還有從未停止射擊的弩箭。從兩方交疊的射擊時間來看,船上至少有兩名射手,使用弩弓的那一位在火牆引燃的過程中仍維持著穩定且精確的射擊,每一隻箭矢都精準貫穿影怪暴露在外的眼球,每一次綠火爆裂都能引燃一片,考量到如此惡劣天氣對射擊條件造成的干擾,這也是一位出色的射手。

  似乎他接觸過的弓箭手都相當程度的優秀……夏碎的思緒在凌空躍起時產生了剎那飄忽,不過他收斂思維的速度更快過手中長刀斬擊的速度,一閃而逝的寒光自影怪顱頂的裂隙潛入,劈去頭顱與半邊軀體,夏碎緊握刀柄,憑藉自身重量壓著刀刃下落,鋒刃卡入骨縫一瞬間發出的細微摩擦演變為摧骨的震響:影怪過於堅硬的骨骼此時反而成為了支點,令夏碎得以藉著一瞬的反作用力再度躍起,他緊握刀柄的手臂上甚至迸出了青筋,力量充盈全身彷彿弓弦緊繃到了極致的觸底反彈,下落的態勢被逆轉,無須落地便已二次起跳,夏碎順勢放開刀柄,足部隨之踩上刀背,將刃部下壓更深同時令身軀被向上托舉,完成了第二段跳躍。

  壓迫人體極限取得的成果是:他幾乎是踩在影怪群頭頂了,而彷彿被異動驚擾,無數影怪扭頭朝他的方向看來,一顆顆散發著冰冷異光的黃眼珠凝視著半空中運動的個體,無數張生有利牙的尖喙張開了,只待因不可抗拒的引力再度落下便能大啖血食。

  落入影怪群的下場不言而喻,而放棄了武器的夏碎此時亦手無寸鐵,儼然已落入絕境。

  夏碎忽然伸手,靈符在他指尖展開,血珠顆顆迸濺,其上的符紋已被鮮血浸透,隱隱透出白光。

  「『謹此奉請,源八大荒,劍鐔垂血,天羽御魂,』」他仍在下落,影怪的血盆大口幾乎已要咬上足踝,「『請三柱神,建御雷!』

  最後一字落下,夏碎一腳踩上了影怪喙尖,靈符在他掌中捏碎了,雷光穿過指縫流溢而出,似激流沖刷轟然泉湧,慘白的電光在空氣中膨脹繼而擴散,將夏碎籠罩在盛光之下,如同鎧甲臨身。影怪群撲向空中嘗試著去咬他,下一刻便與雷幕迎頭撞擊,堅實的軀體在雷電如猛獸的兇悍撕咬下輕易瓦解了,電弧沿著骨骼與血肉間的縫隙流竄灼燒,所過之處枯萎碳化,在暴雨和海霧中驟然揚起一片黑色的雪。

  如同燃燒著純白火焰的利劍天降,奔騰的雷瀑未曾停歇,以夏碎為中心如颶風轟鳴著噴發開來,電弧的光芒在空氣中跳動、翻滾,孜孜作響,發出令人後頸直豎的嗡鳴,雷電瀚如海潮,彷彿巨人持劍橫掃,高熱的弧光中雨水一瞬便被蒸發,熾熱刺目的洪流中彷彿空間都被扭曲,影怪尖銳的呼號一瞬便被淹沒至不可聽聞,連同軀體撕碎在盛大的光芒之中。

  夏碎落下地來,他無聲地張嘴,發出短促的抽氣──整夜積累的疲勞似乎在意識中短暫敲開了一道縫隙,接觸地面的一瞬間他的腦袋因反震而嗡嗡作響,雙臂與腿部的肌肉像是尖叫著抗議,他迫不得已將屈膝的姿勢改為側身蹲伏,將原先腿部承受的衝擊分擔到全身。他一手支撐著地面,感覺自己像是摸到了滿手雪:雷電燒盡了影怪的軀體,飄落的灰燼像是黑色的雪在地面上沉積,落下厚厚一層。

  雷光仍在身周流轉逡巡,夏碎咳嗽了聲,張開的五指緊握成拳,抵著地面再度站起,現在他看見那雷霆一擊的效果了:暴雨中空氣早已浸潤了飽滿的水氣,雷電擴散的範圍比他期望的更遠,火牆內部有大半場域被短暫清空了。火牆外影怪正掙扎著試圖穿越,但在下一波敵人再度逼近以前他至少爭取到了時間。

  一道影子落在他面前,「你搶了我的工作。」壓低了的、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傳來,夏碎輕笑了聲,抬手壓了壓搭檔的肩膀,「王牌得留到最後用的……還沒結束呢。」

   的確還沒結束。驟然收起調笑的神情,夏碎與冰炎一齊看向腳下地面,水流像是憑空出現的,細小的水花漫過鞋底拍打在靴面上,冰炎退開一步,看見腳下浮空運轉的法陣在上湧的淺水下明滅不定地閃爍著,字符邊緣開始虛化,海浪穿透符紋的光芒翻湧而上,黑雪般的灰燼被浸濕了沖散在海水中──他們腳下的地面正在瓦解淹沒。

  ──救援船的術士出事了?或單純只是術力無法再持續供給?

  變故突生以致令人措手不及,思緒流轉間不再遲疑,冰炎猛然扭頭看向救援船方向,「雷陣還能持續一會兒。」看透搭檔的心思,夏碎迅速地道。火牆在逐漸上升的海水中迅速熄滅,下一波影怪會來得更快,所幸救援船方向的大多數海員皆已登船,因此己方也可不再戀戰──只要他們撤退的速度能快過敵人攻過來的速度。

  明顯一同迎戰的袍級們也是如此想法,夏碎看見防禦圈內的其他人開始逐一後撤,同時發出了示意收圈的響亮呼哨。「走。」冰炎點了點頭,一手環過夏碎手臂下方幾乎托起對方半個身子。雖然夏碎面上不顯,但冰炎知道鏖戰整夜後接續行使高強度術法對人類身體的抽空會有多劇烈。

  朝影怪群甩出最後一串阻撓術法,夏碎和冰炎一同奔跑起來。說是一同,但情況更近似於冰炎扯著夏碎飛奔:雙方血統的差距此時暴露無疑,同樣持續接戰,冰炎面上絲毫不露疲態,甚至有餘力在輔助一人的狀態下進行高強度活動,他將夏碎的一邊手臂托在肩上,大步踩過已漫至小腿肚的潮水,冰冷強烈的水流對他造不成絲毫阻礙,水沫在足下嘩嘩噴濺著向後飛去,在空氣中甩出明亮的軌跡,而隨著水位上升,冰炎周身的空氣迅速冷卻下來,他踏破潮水,冰層在他腳下蔓延,上湧的小股波浪在碰觸到他之前便已凝結成冰,在海面切出閃耀的銀色光痕,冰炎如同一柄寒冷的利劍逆向破開了海流,救援船方向,比他們更早到達的袍級已攀上繩梯,只待兩人登船便能拔錨啟航。

  影怪群離追上兩人尚有一段距離,有什麼破裂了,那聲音近在咫尺,幾乎貼著兩人後背──一隻影怪脫離了同類的大部隊,在火牆燃起之前便狡猾潛伏於水中,全程隔著陣法緊貼兩人的腳步在海下游動,直到此時眼見獵物將要消失,影怪猛然撞碎了搖搖欲墜的地面,衝破海面朝兩人撲去!夏碎立即反應過來,抓住冰炎肩膀的那隻手猛然鬆開了向上彈起,手臂彎曲著令肘部朝後撞去。

  利齒嵌入血肉的痛楚激烈鮮明,夏碎尖銳地抽氣,袍服上用於破防後的反擊術法發揮了作用,將那塊咬上他的尖喙向後震開,得虧疊了足夠多保護術法,否則影怪能將整隻手臂給撕下來。但劇痛帶來的意識恍惚同樣也是致命的:夏碎腳下忽然打滑,失去了手臂支點的身體眼看就要摔落到潮水裡,危急時刻冰炎抓住了他,手臂鋼鐵般穩穩箍住了夏碎的身體,單方面挾帶著搭檔繼續向前。「冰炎,你……」夏碎喘著氣,「別說話!」冰炎厲聲,他沒有回頭,不屬於自己的溫熱鮮血正順著後頸滑落,他知道夏碎險些犧牲手臂替自己擋下的那一擊有多凶險。

  搭檔看顧彼此的後背,此乃無須約定的鐵律,他唯有令自身作為足以榮耀這份神聖的聯繫。

  大船已近在咫尺,有人自垂落的繩梯上向他們伸出手來,冰炎奔跑的速度並未減緩,只是重心下沉,力量開始更多用於穩固下盤。夏碎認出了搭檔姿態的變化,「等等──」他叫出聲,冰炎再一次打斷了他,「左手。」前者聲音低沉,腳步忽而停滯,箍住夏碎身體的手臂鬆開,轉而揪住了紫袍的衣領,猛力擲出!

  神色驚怒,然夏碎亦並未浪費搭檔爭取的片刻時機,未曾受傷的左臂橫於身前,在身軀飛出的拋物線即將下墜時,一把抓住了垂盪的繩梯邊緣!攀附在繩梯上的那人立即探身抓住了他的手腕,得益於冰炎精準的力量與角度把控,這險之又險的救援動作於焉完成。

  感受到身後的腥臭幾乎已拂上頸背,冰炎眉目冷肅,銀槍在尚未完全轉過身時便捅穿了影怪身軀,更多影怪接二連三衝破地面,異軍突起,快過先前被火牆與雷陣拖延的同類朝冰炎撲來。再無顧忌,冰炎猛然釋放了元素領域,極寒冰霜與極炙之炎驟然降臨,在天與海之間鋪陳開來,火焰熊熊燃燒,具有生命般將影怪噬皮拆骨;冰刺戳穿活物指向天空,濃稠濁黑的血肉滑落又被冰霜覆蓋,影怪前仆後繼,將這悖逆元素構成的防線搖撼不止。

  「冰炎!」抓住繩梯,夏碎終於完整怒吼出聲,繩梯上方的人向他側目投來一眼,身軀微晃,靈巧地轉移到了繩梯背面,留出向上的通路,「上去。」那人在雨中朝他低語,一隻手抬起,弩弓在暴雨中閃過微光,圍攏的影怪群中陡然爆發一團綠火。

  夏碎認得這些箭矢、這無可挑剔的準頭。弓箭手一如先前提供穩定精確的支援,下方冰炎且戰且退,顯然血食近在眼前卻求之不得的情況令影怪兇性大發,怪物嘶吼著撞擊冰稜,以血肉在火焰中鋪行道路,令防禦圈縱有綠火襄助仍逐步縮減,回頭確認繩梯上方夏碎已經安全後,冰炎再度振臂釋放出一道火牆,隨即轉身疾步衝向船隻,火焰攔阻時間有限,他飛快地前竄,跳起──他的手指觸碰繩梯卻只擦過了,冰炎在罕有的驚愕神情中重重摔落地面。

  一隻觸手緊緊纏住了他的腳踝,彷彿打定主意不願放棄到口的血食,觸手拉扯的力量超乎想像劇烈,冰炎幾乎要被扯出陸地,他勉力站穩了與之對抗,餘光卻瞥見前方影怪已來到近前,只一伸一縮便足以咬下他頭顱的距離!他屏氣欲再釋放火焰,雷電再度從天而降,來自搭擋的支援防下了第一次攻擊,然距離過近的觸手卻不在雷電橫掃範圍之內,彷彿感應到危機般又是一扯,冰炎險些打滑,接近足尖的陸地片片分解,而在逐漸縮小的立足範圍內,已能清晰看見海面下更多黑影伺機而動。

  一支弩箭颼地飛來,沒入水下成為一團短暫流動的火,觸手的力道因灼燒而鬆脫了,一道陰影籠罩了冰炎──他抬起頭,人影如飛鷹凌空撲下,冰炎及時抓住了對方伸出的手,兩人的手腕相貼,掌心相觸立時便如鎖扣般扭緊了,腳下的地面於此時全然崩潰,重力拉扯著兩人向下墜落,於半空盪出驚險的弧線,冰炎感覺觸手掠過足底隨即又消失了,他反射性去看上方的人:一張比想像中更年輕也更平凡的臉,映照雷雲的黑色瞳孔目光緊繃,正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冰炎身後的海洋。

  兩人正在上升,冰炎將目光往更上方移去,看見船邊上夏碎探出了身子,指尖捏著雷符警戒地掃視兩人身下的海域,身旁有水手抓住了吊在船沿邊的繩梯,正在往回拉。

  「抓緊!」水手喊著,隨著繩梯漸漸上升,冰炎下意識回首低頭朝海面看去,雙眼驀地睜大了。

  海潮洶湧,影怪在腳下的浪濤中聚集,無數蠕動的黑影一只疊著一只,在蓄湧的浪潮中直起上身,背後的膜翼張至最開,朝天空發出駭人的嘶叫,可卻並未躍向空中追擊──這些足以令頂級獵食者亦望之卻步的怪物停佇著,空洞的眼珠齊齊上移,向冰炎的方向恆久凝望。

  這樣的場景可說詭異之極,冰炎瞇起眼睛,他分明見過這種怪物擁有何等可怖的力量,它們若躍起身來,足以將兩人硬拽回海中生生撕裂,然而影怪群此時身軀直立、膜翼鼓動,自滿是血汙的齒間溢出嘶吼,每一個動作無不透出暴虐與強烈的攻擊欲望,此時卻僅停止於原處,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制約,唯有無數發亮的黃色眼睛隨著兩人緩慢地轉動。

  相對於方才狡猾的突襲,影怪此時滯頓的動作變顯得反常了,此等充滿殺戮慾望的生物毫無理由放棄近在眼前的血食,除非……冰炎猛然看向遠處,凶險狂暴的海潮中沒有看見逼近的陰影或背鰭,但不代表不存在更高等級的掠食者,顯然海上組織的船員也是如此想,繩梯收到盡頭,冰炎跳上甲板,聽見有人大吼著開船,他走出兩步便踢到了什麼──然後像個初出茅廬的新手一樣被絆倒了,夏碎及時橫過手臂扶住了他。

  「冰炎?」擔憂地詢問,夏碎注視著那雙沉默的紅眼睛,在這樣的距離下他能看見冰炎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在那張被雨水打濕而顯得光潔冰冷的臉龐下,鋒利的雙眉凝蹙著,雙頰的肌肉微微繃緊了,彷彿正壓抑著因某種未知的疼痛來源而產生的抽搐,瞳孔虛落向空氣中的某一點,壓低的眉心使這看起來幾乎像某種凶狠的瞪視。「沒事。」冰炎回應,他的聲音仍冷靜沉著,連波動都不曾有,但夏碎卻能看見他的吐息之間籠罩著顯然在不正常低溫下才會出現的白霧。

  而他的皮膚是發燙的,夏碎握著他的手臂,感覺到手掌下的溫度仍在上升。「需要幫忙嗎?」腳步聲,有人從身後靠了過來。「有空房間嗎?」夏碎回過頭,冰炎聽見他說,「我的搭檔需要休息。」

  「……醫療室在下一層,入口進去第一間就是。」一個微妙的停頓,接著聲音從身後繞到了正前方,冰炎認出來者的身形,是方才在繩梯上施以援手的那人,對方將一個胸針別在胸口,海上組織的標誌,「兩位身上都有傷……請跟我來。」



  「那些公會袍級,」黑髮黑眼的男孩說,「有時我真懷疑他們的腦子,個個都覺得受傷只要休息就會自己癒合,床鋪難道比繃帶更有用?」

  「唔。」中年水手從忙碌的臂彎中抬起頭來,「戰士的通病?你還不下來嗎?戴米爾。」他抬頭去看上方的男孩,後者坐在桅杆上,背倚藍天,陽光自頭頂傾落,男孩一手撐著膝蓋,低頭微笑。

  離那險象環生的一夜已過四日,船隻此時航行在晴朗無風的海域上,波濤萬頃,清澈的海面美麗湛藍,偶有水族圍繞行進的船隻遨遊嬉戲,在陽光下濺起閃耀的銀色水花。

  「多曬曬太陽消毒啊。」戴米爾回答,「我沒怎麼受傷,但那些東西還是挺噁心的。」「可不是。」水手感嘆,「那些袍級氣炸了,你看到沒有?聽說原先只是處理海下封印的任務,結果整出些黏糊糊的鬼東西來──」水手抬臂揮向四周,甲板上仍能看出未清理乾淨的痕跡,那夜船隻的路途也並不輕鬆,救援同時亦在應付來自怪物的襲擊,結束後四處是液體殘肢,沒清理完不時便會有人滑倒,「冰炎殿下──你有印象吧?那個銀髮的,躺了兩天才起來,昨日和公會聯絡時吼的可兇了,塔蘭說他路過門外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耳聞過冰炎殿下的事蹟。」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戴米爾露出疑惑的表情,「他比我想像的更年輕,」像是想到什麼,又飛快補了一句,「也更強大。」

  「我瞧他和你差不多大。」水手不以為然,「都還是些小崽子罷了。」「喂,我聽著呢。」戴米爾笑起來,點了點臂章,「冰炎殿下是紫袍,而我至少有白水四級資格,你的語氣好像我還不會走路一樣。」

  「資格?這就是問題。」水手擺了擺手,粗聲道,「讓幼崽做士兵的活,海上組織和公會這方面都是一個毛病!」

  「這就──」戴米爾還想再說些什麼,艙門忽然砰地打開了,先前被談論的話題主角從門中走出,邊走邊對身後的白袍搭檔說著什麼,神色惱火而急躁。

  像是感受到變化的氣氛,冰炎走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他看向原先在艙門附近的水手和桅杆上的人影──逆光的角度問題,他此時看不太清後者,但兩者此時都詫異地盯著他,遠處其他船組人員也紛紛看了過來。

  「嗯……」戴米爾清了清喉嚨,再度開口,「冰炎殿下?有什麼事嗎?」

  略為耳熟的嗓音,冰炎將全部目光轉向桅杆上方,人影稍稍移動了一下,現在他能看清了,眼熟的身形,如前夜記憶中年少而平凡的相貌──甚至是過於平凡了,假如只是尋常在街上擦肩而過,他的大腦肯定不會記住有這麼一張面孔。

  黑髮和相同色澤的眼眸,容貌某些足以辨識的人種特徵。像是雲夏,或者按照原世界的說法,東方人。

  冰炎的目光上移,紅眼睛對上了黑眼睛,火焰撞上了黑夜。

  冰炎的心臟在胸腔中猛然急跳了一下,那雙眼睛……他說不上來,可能是那瞳孔中的黑色太深了,又或者是那潛藏在雙瞳虹膜中的陰影讓他想起了什麼。男孩的臉上的關切與好奇是如此真誠,然而冰炎感覺到毫無道理的刺激如蛇群竄過血管深處。

  那突來的心悸一瞬便來去無蹤,快的像是錯覺,冰炎嘗試去追逐這短暫的異樣,可在熾烈的陽光下任何不適都已消失殆盡。他看著對方,後者也仍注視著他,片刻後,男孩朝冰炎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微笑。

  他的雙眼明亮,看起來興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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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vupm4    時間: 2021-7-15 21:03
戴米爾就是漾漾嗎?
這篇文很有趣,請問更新頻率?或者有預訂什麼時候要完結嗎?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7-15 21:04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7-17 11:15 編輯

作話:

笑死,根本沒人看。
--開玩笑的,不過如果喜歡這篇文章,或是有任何建議的話歡迎留言噢!有什麼錯誤的地方也歡迎指證,謝謝大家。

本章從4月開始寫,內容大概改了四到五次左右……最終的成果希望大家喜歡。
此章開始時間線在第一章的十一年後,原作時間線開始的一年前。此時主角15歲。冰炎16歲(初三升高一階段),尚是紫袍。

作者私設:主角的名字(畢竟經歷和原著不同,不會使用原本的姓名,但他依然是大家認識的褚冥漾)。
     淹神。階石列島及其周邊地域所信仰的海洋神靈。淹神宗教歷史悠久,於守世界歷史可追溯至數千年前,信徒以人類為大宗,在海盜與漁民之間廣泛地傳播,而隨著海洋貿易盛行,淹神信仰也隨之傳播到各地,並被人類以外的諸多種族接納,在此過程中,淹神亦被賦予不同的稱號與名字。但無論如何,淹神宗教的信仰者皆相信這是一位喜怒不定,擁有多種面向的神靈,祂賜予虔信者福澤,對褻瀆者則殘酷無情。在海洋上,淹神無處不在,無所不知,鹹水所及之處皆是其耳目,在人類的傳說中,淹神與自身的其他面向結合,孕育了九個女兒與作為長子的海蛇,又與風暴神結合,孕育了作為次子的駿馬。九名女兒共象徵了海潮的九種面向,而海蛇是淹神的信使,將銜取在海中死去的魂靈回到礁岩宮殿,公正的魂靈將在火焰湖泊中重獲新生,在礁岩宮殿中享樂直至永恆,邪惡的魂靈則將成為失去思想的影子,被火焰永恆灼燒並替淹神看守宮殿直到贖清生前罪惡。在陸地上,馬匹則是淹神的耳目延伸,將庇蔭身處海洋懷抱之外的信徒遠離陸地的禍患。

     目前而言,除了主要信仰中心階石群島外,淹神宗教另一個著名的信仰地點是綠海灣的浮木宮:在奇歐妖精的治理下,異族的所有神靈都是受到尊重的,因此其統治區域中常可見到多族神殿並存的現象,而綠海灣因其戰略位置與商業價值,此現象是最顯著的。



好的設定應該是要融入正文裡,而不應該是像這樣必須額外補足的,不過還是想跟大家分享,使用了麻煩的方式還請各位見諒。以後盡量不這麼嘮叨了。
為了盡量貼合特傳世界觀又多做了一些設定,雖然看名字大概就知道是作者太懶直接從權遊摘抄神名了,不過細項設定也有參考北歐和希臘神話,俗稱究極縫合怪--(笑)
其實關於淹神的設定還有很多想寫,例如說淹神在妖精或狩人中被賦予的名字啦等等,但考慮到版面,以後有機會再向大家揭露吧。




作者: 梧雲    時間: 2021-7-16 10:44
寫的很有自己的風格,那個戰鬥場景喔喔喔喔喔太棒了吧
畫面感十足,原作的考據也很嚴謹
很喜歡這種有些跳脫的世界觀,
應該說是不完全設限在特傳的世界觀(⁎⁍̴̛ᴗ⁍̴̛⁎)
有種翻譯文學的味道(?,文筆也很好!
日日夜夜蹲等下一篇(放碗
作者: 小腐兔子    時間: 2021-8-11 22:43
寻着written in water 过来了~~~要不要试试放在plurk会比较多人看吧
作者: 暮雨朔月    時間: 2021-8-18 10:53
我覺得文章滿創新很有意思啊~不要放棄啊!只要繼續更就一定會有人來看來回覆的
作者: 灰色的书架    時間: 2021-8-22 10:52
本帖最後由 灰色的书架 於 2021-8-22 10:53 編輯

大大的两篇文都很好看,很有自己的风格,还有那些动作和人物的描述,简直很棒,会追下去的大大不要觉得没有人看文呀!!!!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8-24 13:42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8/24)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23:25 編輯

Chapter3



  冰炎大致得知了這艘船的航線。

  「從寅門啟航,行經長角海、霍拉巴門特……援助你們之前我們剛離開安姆哈拉,下一站是涅瑞伊德斯,約莫午後就到。不過,這條航線的終點會是綠海灣。」

  他們自白帆的陰影下走過,那男孩只在兩人先前幾步的距離,冰炎猜想可能他盯著男孩的時間過長了,因為走在身側的夏碎頻頻側目,而男孩在話題開始後便不曾回頭。

  他查覺到了嗎?冰炎不確定。陽光令空氣變得鮮明滾燙,萬物的輪廓皆變得犀利而纖毫畢現,一道黑影在湛藍的天穹上盤旋,他的目光下移,腳下陰影隨著步伐行進徐徐搖晃,在剛清潔完畢的甲板上羅列過陰影的暗色,落差過於巨大的光影閃過他的視網膜,光亮更亮,而暗影更暗。

  但那只是短暫的錯覺。冰炎眨了眨眼,因高溫和身體尚未完全恢復而起的眩暈感消失了,他看著前方的背影,腦中閃過方才的畫面:男孩在桅杆上向他俯首回以注目,在最初的詢問過後便輕晃著身體仰下,曲腿勾住桅杆,在半空中翻身、落地,動作輕盈的像只鳥兒。

  男孩禮貌地朝他們點頭,他的聲音如同本人表露的那般仍帶著年少的稚澀,同時平凡得令人吃驚,「圖林.戴米爾。」

  ……但他沒有在船員名單上看見這個名字。

  夏碎朝他投來詫異一瞥,男孩停下腳步回過了頭,冰炎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將疑問說了出來。

  「我不是……」男孩眨了眨眼睛,眉毛揚起的弧度像是一個含有歉意的微笑卻沒有完全展露,「我在這次的航程裡沒有任務,只是做為乘客登船。不過,」他輕點了點胸前,「無關職責,在緊急危難中盡己心力,這點無論海上組織或公會都是相同的不是嗎。」

  夏碎在旁側喃喃予以贊同,冰炎的目光在戴米爾身上逡巡,比初見時更認真地打量他,從衣著再到外貌:男孩的個子並不特別高挑,身材中等,披著一件半斗篷,年紀看上去比他們還小──約莫十四、五歲左右,漆黑的短髮有些凌亂,但不至於令人生厭,雙眼的形狀勻稱而瞳孔明亮,五官的輪廓趨近成熟,卻仍能看見青澀的痕跡。再一次的,他沒發現任何特點或超凡的部分,但當真正地進入對話──男孩看人的方式、或說話時眼中思緒流轉而泛起的光澤,都很難讓人完全地忽視他。

  冰炎有種感覺:男孩泯然眾人,但若他想要,也能不吝顯露敏銳與自信的一面。

  「海上組織也招收如此年輕的成員?」

  冰炎指著男孩展示的那枚胸針,純白色、象徵水的圖騰之下點綴著代表位階的標記,星芒與魚紋並陳,在陽光下如白水晶閃閃發亮,身分的證明。

  白水四級資格,以這個年紀來說,足夠出色了。

  戴米爾笑了,「公會難道不也是如此?無關任何外在因素,只要擁有相對應的能力便能成為其中一員,較為年輕的資格者並非不存在,只是沒那麼常見。」他用眼睛瞅著面前二人,冰炎和夏碎都能明白言中之意,畢竟兩人身為公會的紫袍和白袍,在一眾老練的成年袍級中總是顯得突兀。

  戴米爾的話是沒錯的。但相較於公會,海上組織中過於年輕的──未成年的成員只會更少,畢竟與多數時間活動於陸地的公會不同,海上作業意味著長時間的與世隔絕,若是遇險也並非能第一時間獲得支援,船隻離岸期間成員更只能在船上無處可去,故而經驗、心智和適應能力的充足與否都會成為長期做為組織成員的天然門檻,除了本生於大海的水族,少見有人會在如此年紀便成為其中一員。

  「有興趣聊聊嗎?」彷彿被引起興趣,夏碎看起來饒富興致地問道。這次換冰炎驚訝地看向了搭檔:搭伙已久,他深知夏碎雖然總看來親切溫和,但從不是什麼健談的個性。

  「有何不可。」戴米爾應下了,回答語氣之爽快不禁令冰炎猜想:或許關於和對方交談的興趣也並不只是單方的。

  顯然日正當中的甲板並不適合長久談話,三人走下主甲板來到第二層船艙,被用作餐廳的艙室位於船尾,空間不寬廣卻也不顯得逼仄,因應船隻結構天花板被挑高了,陽光與海風自窄而高的舷窗上方漏入,將垂掛的帷氈吹的劈啪作響,細長的光線將木製結構地面切割成錯落的光磚,空氣中有股清潔過後的冰涼氣味。

  他們挑了靠近弦窗的位置坐下,戴米爾短暫消失在通往後廚的門扉後,再出現時抱著一個藤編的籃子、臂彎裡夾著幾個細口瓶,他回到桌前將懷裡的東西一股腦放在擦得光亮的桌面上。籃裡盛著白麵包、乾酪和火腿,淺棕色的瓶子晃盪著液體,內容物滲出的甜香使冰炎微微挑起了一邊眉毛。

  戴米爾注意到他們的目光,「現在不是用餐時間,」他解釋,「不過船組人員還是有些特權的。」一個淺淺的微笑,將籃子推到了他們之間。冰炎沉默了一會兒確認他的意思,於是他們接著分享了那些食物,火腿的味道很新鮮,麵包如同剛出爐仍帶著烤焙的餘溫,夏碎和戴米爾在進食過程中交換了雙方的名字和幾句閒談,而在所有人的胃部都至少填滿一半後,冰炎也加入了進來。

  「一年?」

  夏碎的語氣帶著驚訝,戴米爾拿起另一片麵包遮住了嘴唇,聲音幾乎是含有笑意的,「這難道很令人意外?」

  「按照海上組織的慣例,新入成員必須在船上熟悉勤務滿十三個月後才會被編入戰鬥人員行列。」冰炎撕下一片麵包,「如有例外,應是被特許者因具有特殊貢獻事件而被內部舉薦,或先前便已作為編外人員長期參與船組事務而得以豁免。」冰炎抬起一邊眉毛,打量著參與了前夜救援的男孩。

  「很遺憾,我在加入海上異狀處理組織前都是長時間在陸地上走的。至於前幾天晚上……事急從權嘛,」戴米爾輕咳了聲,不好意思的笑了,「按照《群海公約》,緊急危難中以保全生命為首位要務,在此期間公約超過海上組織條例具有最高性──這是除冰炎殿下所說兩種例外的第三種可能。」他聳了聳肩,「但如果兩位不透露出去我會很感激的,這樣就免去了報告的麻煩。」

  所以他也不像看上去那般乖巧──冰炎壓下喉間的一聲哼笑,任由思緒發散了一會兒。東方人的相貌特徵十足具有欺騙性,容易令人因天然斂起所有攻擊性的眉眼和看上去比實際更年少的外表產生某種程度的錯覺,這點他的搭檔也是一樣:當他們不說話時,看上去幾乎是柔馴溫順的。

  「當然。」夏碎眨了眨眼應下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不過就我看來,你的能力已足夠編列於戰鬥人員了,遠程掩護的那一手令人印象深刻。」毫不掩飾的恭維亦或最直接的讚許,戴米爾短暫錯愕的神情說明了他不常直面這些,伴隨著冰炎莫測的神情,夏碎再度低笑起來,他回憶著暴雨中燃燒的綠火、那些精準高效的弩箭,「你的弩用得很好,你使用它作為主要兵器嗎?」

  「噢……」像是終於反應過來夏碎所指為何,戴米爾低聲說著,一絲紅暈爬上了他的臉頰,「其實不算,不過我小時候練習過一段時間,我家裡人認為這對我有幫助,用久了也就趁手了。」他轉了轉手腕,指腹摩擦著護腕上凸起的裝飾,「而且,在海上航行也沒太多近身肉搏的機會,是不是?更多時候我們會偏向在危險接近船隻以前就解決掉它們。」他頓了一下,笑容再度閃過,「最好別讓埃弗哲聽到我這麼說,他會說我的經驗還太少見識還不夠……他也是對的。」

  「你似乎跟其他船員很孰悉。」夏碎注意到戴米爾提起其他名字時的熟稔語氣,明顯並非一段短時間相處所能衍生,「你任職於這條航線?」

  「不。」戴米爾回答的速度有些過快了,「我沒有固定的任務地區,只是往日曾有故交而已。」

  「但你這次做為乘客搭上了船。」冰炎若有所思,「你要回家?」

  戴米爾的眼睛短暫地瞪圓了,冰炎比起問句更像結論的話語來得太突然,他看起來嚇了一跳,「什麼?」

  「你的姓氏,圖林。」冰炎空出手來指向他,語氣篤定,「這應該是族名,圖林屬於泰錫荒原的狩人部族。而這艘船的終點是綠海灣,若按照此區域的航線,在離開涅瑞伊德斯之後便會穿過夏日之門航向月海──泰錫荒原的南方下游,如果沒有意外,月海第一大港圖倫魁斯也是將要停靠的港口之一。」

  「只憑這些訊息……」低聲嘟噥著,戴米爾輕搖了搖頭,沒有掩飾面上驚愕與讚嘆的神情,「答案很近了。您是什麼時候推論出來的?」

  「見到你沒多久後。」沒有多少彎繞,冰炎的語氣坦蕩直率,「你的著裝,披在外面的那件斗篷,典型的狩人風格──在考究一些的研究學者那兒甚至能得到一個專門稱呼這類型服飾的學名;布料上沒有強烈的裝飾刺繡,但在光下能看見難以辨認卻細緻的暗紋──這種工藝沒那麼常見,至少不會出現在供給往來行旅的商鋪貨架上,另一方面也證明了你不屬於那些會使用強烈色彩裝飾的部族,這令猜測範圍縮小了;另外,在傳統中,狩人的第一件斗篷會由長輩贈與,而這種暗紋──」冰炎用指尖在桌面上虛劃出幾個樣式,「都是有意義的,分開來看,它們既是圖象也是文字,組合的呈現結果端看家族對被贈與者抱有何種期待,因此每一件都獨一無二……這是一種『活』的圖騰。」冰炎停頓片刻,謹慎地看著戴米爾的表情,「我能夠辨認出明輝星、鷹翎環和月炬花……這幾種都是圖林部族會使用的祈願象徵,而在你說出族名之後也完全確定了。」

  其實按照常理,還會有和斗篷配套的胸針:在外行走的狩人會以此象徵所屬部族,可冰炎看見戴米爾用以固定斗篷的是最普通的銀製環扣胸針,而非圖林部族的鷹首馬身獸。但另一方面,用何種胸針固定斗篷也並非什麼硬性規定不是嗎?

  「您對狩人一族的文化風俗相當熟悉。」戴米爾臉上仍殘留著些許意外,和其他不甚清晰的情緒,「很少有人能在短時間內憑藉這種方式……我該感到驚訝嗎?」

  「有人教過我辨認的方法。」冰炎看著對方輕微聳起的眉毛,那下面透露出了某種不安:畢竟對於一為旅行者而言,太容易被認出種族所屬有時並不是什麼好事。他可能嚇到對方了──冰炎短暫地因自身唐突懷抱歉意,「我有認識的狩人族朋友。除去那些隱密的紋樣,以這種制式為模板的旅行斗篷其實並不少見,若非足夠熟悉,這通常是難以辨認的。」

  「不……這沒什麼。」彷彿也洞悉冰炎此話背後的動機,戴米爾做了個古怪的表情,而後恢復笑容,「您博學多聞……就像我先前說的,少有人能如此辨認出我的來歷,但也只是因為我遇到的人不夠多罷了。」他自嘲地嘆氣,「我曾以為表象給人的誤導就足夠了呢。」

  夏碎聞言深深看了他一眼,的確,除卻名字和著裝,戴米爾的面部特徵看起來並不像其聲稱所屬部族會有的相貌──泰錫荒原種族繁多,而狩人的圖林部族在容貌上更趨近於原世界近東地區的住民,類似閃米特風格。至於戴米爾?雖然同樣有深色頭髮,但臉龐卻是無可錯認的遠東人種,輕易便能看出差異來。「你……」方開口便已察覺不妥,夏碎心中猶疑,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也不是什麼不能說的事。」顯然也已看出飄浮在空氣中儼然昭然若揭的問句,戴米爾扮了個鬼臉,終於顯露出一點符合年紀的脾性,「估計你們都看出來了,我不是狩人一族──我是被收養的,我的養母在我小時候收養了我,同時也給了我她的姓氏,我是在部族中被撫養長大的。」

  他沒有進一步透露,冰炎和夏碎也默契地不去追問更多。狩人一族的姓氏和族名有所差別,在外行走的狩人對外人往往更多透露族名而非前者,算是狩人一族的某種傳統風尚──無論在族中地位幾何,對外永遠皆為一致。「你很幸運。」夏碎語氣真誠,狩人是荒野上指引旅人的民族,收養他族遺孤時有耳聞,夏碎自己就知道幾個這樣的例子。「我也這麼覺得。」戴米爾又微笑了一下,這次笑容中沒什麼陰霾。

  「不過,在這個年紀就加入海上組織,你家裡人難道沒意見?」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夏碎猶豫了一會兒接著問道。

  聞言戴米爾眨了眨眼,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羞澀,「啊,這件事……」他撓了撓額角輕咳了聲,「有意見也沒辦法,其實我是偷跑出來的……有一陣子我心情不太好,我表姊想送我去認識的朋友那兒散散心,」他說著,掩飾心虛般移開了目光,像是突然對窗外盤旋的一只白鷹起了濃厚的興趣,「但我中途溜掉了。」

  饒是冰炎,也一時不知該對此番發言作何感想,他看向自己的搭檔,夏碎一概平和的神情微微閃爍著,幾種細微的情緒自他眼中迅速流過,像河中隱密的水流般閃著光,最後定格在一個像是年長者看見後生誤入傳銷組織會有的忍耐表情,但與此同時他的頰側肌肉輕輕抽動著,像是快要克制不住而笑出聲來。

  「你該不會一直沒有回去?你的家人會擔心的。」夏碎用忍著笑意的聲音說道,戴米爾謹慎地將目光移回正前方看著他,「不算是……我後來有寄信回去呢。」他說著,語氣中的心虛其實沒有減緩多少,但到話語最末時他卻挺起了胸膛,像國王宣告一紙諭令那般足備底氣。

  ──又一個不省心的弟弟。冰炎猜測著或許他認識的某人會和戴米爾口中的『表姊』有話可聊:似乎較為年幼者都具備某種樂意一再試探年長者底線並為此孜孜不倦的可怕熱忱──冰炎如此想著,選擇性忽略了自己的年紀其實與前者更為貼近的事實。

  「我看到你們的校徽。」話題回到彼此身上,戴米爾俯身在桌上敲開細口瓶的瓶蓋,一邊朝冰炎袍服上的袖扣比劃了兩下,「你們是學生?」

  「Atlantis學院高中一年級,我們都是。」冰炎和夏碎對視一眼後接口,語氣深處的自豪無可錯認,戴米爾想必也察覺到了,他笑了一下,「我聽說過那所學院,別人都說那是最好的。」他稍稍恭維了坐在面前的兩名袍級,「從事實來看果真如此。」

  無論如何,自己的母校被人稱讚總是令人高興,話題的方向使冰炎和夏碎都輕鬆起來,戴米爾又問了一些關於學院和校內課程的問題,他們一一回答了。「我對這方面了解的不多,」戴米爾說,「家裡人說過一些,旅行的時候也多少聽說過:亞里斯、明風、七陵……那些能列上名的學院校址要麼很古老要麼意義重大,不過Atlantis學院從前真是古精靈的居住地?也不存在確實的位址?」

  「兩者皆是。」夏碎被逗笑了,「校址是學院的董事選定的,據我所知確實曾是古代種族的遺跡,箇中因由或許是董事們覺得具有古老靈性守護的地點特別適合辦學也說不定,而位址不明也是一種保護學院的方式。」

  「高瞻遠矚啊。」戴米爾發表感想。

  「那你呢,戴米爾?你是哪所學院的學生?」夏碎順勢詢問,心中迅速過了幾個較有可能的答案:泰錫荒原的狩人部族,附近或許會是……「我不是學生。」戴米爾乾脆地回答,看見對面的意外神情,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目前不是。」

  「目前?」夏碎小心地問。

  「是啊,」戴米爾一邊說,一邊將瓶子裡的液體往玻璃杯裡倒,「我剛才不是說我表姊想送我去朋友那兒嗎?但我溜掉了。後來才知道她還有送信給那位朋友請他幫我處理Atlantis學院的入學手續,當然也沒辦成,她可氣得不輕。後來我的……兄長從中介入,可能說服她我需要一些空間什麼的,這事才作罷。」他勾了勾唇角,再度浮現微笑,「我們差點成為同學呢,我可能還得叫你『學長』?」他向冰炎調侃。

  戴米爾的語氣輕描淡寫,但夏碎斟酌著選擇不對關於Atlantis學院的部分發表感想,「你還有其他兄弟?」

  「一個。當然是沒血緣關係的那種,我們不熟,他跟我表姊的關係更好。」戴米爾擺了擺手,看起來對這話題沒什麼興趣。他拿起玻璃杯剛喝了一口,接著便停住了。

  鐘聲遙遙傳來,自擦拭锃亮的黃銅鐘鈴內壁開始迴盪,鳴音清澈嘹亮,那聲音和隨之響起的應和穿過天穹與甲板乘著海風被送進舷窗所在的下層,戴米爾側耳聽了一陣,仰頭一口把玻璃杯喝乾了,「我得走了。」他轉向冰炎和夏碎,神情轉為禮貌的歉意,「那是到港的鈴聲──我要在涅瑞伊德斯下船。」

  「我以為你的目的地是圖倫魁斯?」冰炎開口,隨即意識到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戴米爾再度笑了起來,這次更多是狡黠的意味,「我的確來自泰錫荒原,」他的眼角微彎,無端讓人想起抓到兔子的狐狸,「但我也沒說我這次是要回去呀。」

  他向他們道別,但冰炎和夏碎堅持送他到甲板上,戴米爾驚訝但愉快地接受了,午後陽光中微風開始從陸地的一側吹拂過來,當視野所及的岸邊景色變得清晰,他們的新朋友提起手邊行囊,一隻白鷹從遙遠的天際俯衝下來,神氣地站立在他肩上,「談話很愉快,很高興認識兩位。」戴米爾誠摯地說,空出一隻手遞到他們面前,「安格納瓦見證,替彼此的未來之路獻上祝福。駿馬開闊坦途,鷹之眼看顧前路;願友人的腳步如疾風堅定無畏,群星將榮耀您的征程。」

  「請讓我們一同獻上祝禱。」冰炎同樣伸出手,代表己方兩人與戴米爾相握,「自然之靈見證,白日之輝遍逐災厄,銀月之眠洗淨傷痛;榮耀歸於荒野及其子民,願星光照耀你的前路。」

  陽光燦爛,自蒼穹傾下的遠風如不諳世事的孩童由他們身邊奔跑而過,在萬物的歌吟與嘩笑中,一瞬間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雙方對視著,最終鬆開了彼此交握的手掌。

  「希望終有一日能夠再見。」

  「會的。」戴米爾頷首回應夏碎的話語,他臉上的微笑在片刻後擴大了,神色生動,「上一次通信的時候,家中似乎有令我進入學院的打算……或許我們將以不同的方式再度相遇。」

  他轉身離開,身影匯入即將下船的人流中,冰炎和夏碎靜默著目送他直到再也無法看見,他們又在甲板上享受了一會兒海風,隨後轉而談論起來。

  「印象深刻。」夏碎評論,「你覺得如何?」

  「不如何。」冰炎雙手抱胸,靠著船沿仰頭去看藍天。戴米爾……冰炎指尖輕輕打著旋,一個關於名字的聯想從他腦中跳出來但隨即被壓下了,「他隱瞞了些東西,既然還不夠了解,也沒什麼好談的。」

  「我真覺得,你有時候太嚴肅了些。」倒也不惱,夏碎輕笑出聲,「但你必須承認,看見具有潛力的後輩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會令人不禁期待下次見面時的光景。」

  「有潛力的後輩?學院裡大可盡管看個夠。」冰炎輕哼了聲,眼中的神色卻分明更像沉思,「你為什麼對他感興趣?」他問夏碎,隨即看見後者神色故作困惑起來,於是惱火地嘆了口氣,「別裝蒜──你知道我什麼意思,你從來可不會熱衷於主動聊天。」

  「嗯……」換夏碎望天沉思起來,「他的弩用得不錯?」他假設性地給出答案,迎接了一發瞪視。「好吧,」夏碎揉了揉額角,「這不是主要原因,但聊過以後其實也挺有意思的。」

  毫無建設性的回答,冰炎嗤了聲,「圖林部族以騎射著稱,會用弩沒什麼可稀奇,難不成你每見到一位族民都要攀談一番?」話雖如此,但冰炎最終默認了搭檔的敷衍態度,也像是懶得再追問。

  「圖林部族……」夏碎眨了眨眼,「不得不說,雖然他出身狩人部落,但的確也很難令人將兩者關聯,畢竟出身荒野部族卻加入海上組織這種事並不常見。」「你忘了?他的確也不是狩人一族。」冰炎仍抱著胸,搭在臂彎內側的手指輕輕敲擊著,一下、兩下、三下,「力量特徵並不特別顯著,若不存在刻意隱藏,我會猜他是人類。」

  「狩人部族收養的人類孩子。」夏碎側頭想了想,「泰錫荒原……你知道嗎?我肯定在哪兒聽過類似的傳聞。」

  「他的背景肯定不像他說的那樣簡單,起碼他知道的不少,」冰炎盯著空氣中的一點,目光銳利,「前幾夜的那些火焰,綠火──你認出來那是什麼了嗎?」他的音調下壓,算不上嚴肅,但也足夠認真了,「『海洋之火』,屬二級管制物品,那些船堅炮利的妖精軍艦或許會具備可海上組織的任務船絕不會──就算以私人而言,他擁有的份量也太多了,什麼人會隨身帶著這種東西?」

  「這年頭,每個人秘密都不少啊。」不似冰炎那般認真,夏碎只若有似無地嘆道,「不過你知道嗎?我們可以稍微停一停了,或許等下次見面再問他?既然你對此感到好奇的話。」

  「不。」冰炎反而否決了,「我們並不知道這件事,記得嗎?他是以乘客身分登船的,作為毫無關聯的公會袍級,我們可不會知道普通乘客的行囊中攜帶著什麼物品。」他看向搭檔,目光中閃爍著某種隱密的意味,夏碎剎那便反應過來,「哦……」他輕聲說,那些話語在他腦中閃過:但如果兩位不透露出去我會很感激的……如今看來都具有了刻意的指向性,這樣就免去了報告的麻煩……夏碎笑著搖了搖頭,溫和神色中是帶有寬容的戲謔:一位年長者在面對後輩無傷大雅小玩笑時會有的表情,「原來是這個意思,我們的這位新朋友比想像中更有趣啊。」

  「有趣?」冰炎的目光幾乎是挑剔了,他揚起眉毛,「你是指我們剛可能面對了一位潛在走私商這方面?」

  「別這麼嚴厲,」夏碎輕快地說,「可能他只是恰巧有一位瘋狂的煉金術師朋友呢?」但凡旅者,總是有些奇異門道的──更別說戴米爾是如此與狩人群體貼近。「而且,你看到他帶著的那隻鷹了嗎?」夏碎話鋒隨之一轉,「如果沒看錯,那是泰錫荒原的『格懷希爾』吧?『聖山的長女』,我聽說圖林部族每人都有一只作為夥伴,這種生靈──」「擁有辨識本質的力量,若伴生者墮入邪惡,則其將永遠離去──我知道。」冰炎扶額,他知道夏碎何以提起這件事──他們用不著擔心戴米爾濫用綠火傷害無辜者,「只是牠們的羽毛通常不是白色的、體型也會更壯一些。」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嘛。」夏碎巧妙運用了一句東方典故,「我小時候見過一窩狼崽,最小的那只,牠的兄弟們都是黑的唯有牠是白色,但牠們確實是同類,不是嗎?」

  冰炎同意了,他不確定夏碎說的是狼還是鷹、或是其他任何東西,但答案總歸是相同的。

  「那只白色的……後來怎麼樣了?」冰炎問。

  「夭折了。」夏碎低低嘆了口氣,「白子在他們的族類裡通常活不到成年。」

  他們同時住嘴了──考量到先前話題的源頭,這麼說未免太不吉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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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8-24 13:43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22:20 編輯

作話:

這一章總算完成了……依然是超出預期的字數,刪減過後還是多了點,畢竟我原先是希望一章控制在5000字以內的,這都快趕上兩章的份量了(笑
資訊量爆炸的一章,這次是關於三人的談話,以及宿命的相遇。同時揭露了一點本世界漾漾的背景──在本文一至二章省略的那十一年間所發生的故事。另外,各位應該會發覺如我最初所說,人物性格和原著產生了差異,本文的漾漾──也就是戴米爾,比原著更自信(畢竟沒有一天到晚咒自己倒楣了),這一點改變體現的差異將在後文有更清楚的呈現。

總之,獻上更新,希望各位喜歡。

作者私設:本章出現港口、地理名稱。(本文中這類型私設很多,往後就不標明了,沒在原作中見過的一律屬私設。)

     海上異狀處理組織等級劃分。
      p.s.其實不算私設,原作中的服務員白水六級,學長深藍一級,應該是同級中位階越高數字越少的設定。星星與魚大概就跟我們軍中位階的梅花和槓差不多吧。

     所提及狩人一族的所有風俗。
      p.s.是這樣,原著中狩人一族的著墨並不多,因此文中提及除原作以外內容的部族、風俗、傳統文化全都是作者瞎掰的設定。在私設中狩人一族的整體風格會偏向遊牧民族,人種不一定,但沒有也不會對應現實中的任何確切民族。(如果硬要對照細節,大概就會出現我把現實A族風尚和B族傳統雜揉在一起,甚至地區年代完全混亂這種情況……懂我意思了吧)
        基本上是把心儀設定往裡加,胡編亂造、細節靠腦,除非原著又添加了相關設定,否則就大致按我的想法來。

      圖林部族。如上所述。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8-24 15:10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8-24 15:17 編輯
梧雲 發表於 2021-7-16 10:44
寫的很有自己的風格,那個戰鬥場景喔喔喔喔喔太棒了吧
畫面感十足,原作的考據也很嚴謹
很喜歡這種有些跳脫 ...


謝謝~當初構想的時候因為靈感瘋狂探頭索性就放飛了,順便還混了一些從前寫其他同人時遺憾沒用上的設定,所以成品應該會有點奇形怪狀(?)的,當然一切以原著為準,希望最終不會改得媽都不認識(笑)
(偷偷說一句,目前在寫的文章在最初動筆時其實都是有出本的野望的……就不知道會不會實現了,另一本的可能性大概還更大一些(攤手
文筆風格方面,在寫包括本文在內的兩篇同人以前,我其實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動筆了……一度擔心因此生疏,很高興依然有人喜歡我的文章,感謝你的留言!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8-25 18:16
vupm4 發表於 2021-7-15 21:03
戴米爾就是漾漾嗎?
這篇文很有趣,請問更新頻率?或者有預訂什麼時候要完結嗎?
...

感謝留言,是的~戴米爾就是本文的主角,大家所熟知的褚冥漾。
本篇是一邊寫一邊發的,沒有存稿,因此更新頻率不定,完結時間也沒有預定。
作者: 灰色的书架    時間: 2021-8-25 22:31
本帖最後由 灰色的书架 於 2021-8-25 22:32 編輯



啊啊啊啊大大回我了,一定会时不时回来看的!!!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9-20 19:03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9/20)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11-30 20:00 編輯

Chapter4


  涅瑞伊德斯,銀冕海的天鵝、鮫女之梳與王國寶冠的明珠。

  戴米爾把重心壓到後腳上,跨躍著跳下了最後一階船梯。午後陽光正烈,陸地沉積著層使人倦怠的氤氳熱氣,航行多日以來,他終於再度踏上沉穩堅實的土地,潮腥與香料發膩氣味的暖風吹拂著他的面頰,帶來一片人流絮語組成的浪潮,白磚石牆與藍彩拱頂間不同調子的語言和聲似的交織穿插,如一曲和音在異國港口的天幕下起伏。

  黑影劃過天空,白鷹輕鳴,戴米爾穿過絮湧的人群向前,行經喧鬧的海員與卸貨的牲口,幼時曾長時間以閱讀排遣而留存腦中的知識如書卷徐徐鋪開,和如今得以親臨的景致縫合:涅瑞伊德斯位於統治半島的奧西爾王國南方,托羅涅角北方、西臨發源於中部谷地的多裡斯河出海口、南朝銀冕海,漁場幅員廣博、港闊水深,同時憑藉絕佳的地理位置成為串聯地區貿易航線的主要港口,因此可謂商客與船家的天地,無數來自世界各地的船隻彙聚於此,一年四季、無時無刻吞吐著數量驚人的金幣與資產,為統治這片土地的家族帶去了豐厚的財富。

  海鷗與渡鴉盤旋半空,昭示船隻入港的長號連綿,戴米爾佇足望去,海面風吹帆鼓,船隻若不過千也有數百,若非妝點極盡窮奢便是宏偉如移動的軍事堡壘,形體次些的則有著銀魚般的流暢外型,盾堅船利,連成一片足以遮蔽天空的風帆鼓蕩不息,襯著其上象徵商船所屬的各異紋章栩栩如生,戴米爾看見索姆人的銀刀新月、水之妖精的渦蛇與雲夏的蟠螭紋,再往遠處去他還能辨認出那些屬於古老家族而非種族勢力的徽印:妖精家族的王裔印與雪野一族的龍紋皆赫然在列,他一個個看過去,視線最末處一艘寶船雕樑畫棟、甍宇精典,雪青帆上銀月竹紋雅致秀美,於日光下如夜中雲霧般華彩翩妍。帆下一男一女立於桅欄旁,年長的男性身著深色羽織,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侍立旁側的少女烏髮黑眸,容顏嬌美如櫻、精緻如陶瓷,身著淺色振袖,站在日下便像是披了一層凜冽的雪。

  清風像是短暫驅散了盤桓不去的潮腥,戴米爾聞見生鐵與火焰的氣味,那氣味隨即又被卷走,戴米爾潛心望去,看見寶船將要靠岸,陸地上一隊衛士已在岸邊隔出了一片空地,同時亮出了此地的領主家族旗幟,一名身穿華服的青年則站在隊伍最前方──想來寶船上的來者是貴人身分,畢竟能讓一地領主以儀仗迎接的也唯有同等或更高地位之人才能獲此殊榮。

  沒有再繼續窺視下去,戴米爾收回目光轉身走向關口的方向,他懶於加入等待身分核實的長隊,而是跨出隊伍徑直來到佇立在側的守備隊跟前,武裝精良的守衛們站姿筆挺,清一色鋼青色盔甲上是交尾人魚的紋章,象徵著此地的統治家族。戴米爾向守備隊長展示文書與海上組織的徽章,得到一聲響亮的問候。

  「海上異狀處理組織的白袍閣下,以群海見證的神聖公約之名,涅柔斯家族向您問好。」守備拉下面甲目光嚴肅地向他致意,得益於海上組織和諸多海港城市的聯盟締結,擁有職務在身戴米爾的手續進行得更快也更流暢,片刻後守備隊長將文書與徽章重新交還給他,「只是禮貌性的詢問,閣下,您有物品需要呈報嗎?」

  「沒有。」戴米爾給了他一個友善的微笑,將徽章收回斗篷底下。

  守備隊長準備自隊伍中指派一名成員帶領他離開港區,戴米爾有禮而堅定地拒絕了,他獨自一人再度加入人流中,穿越整片區域花了他一些時間,顯然統治此地的領主並不吝嗇于以精緻鋪張的建築彰顯家族財富,自內港一路向外,寬闊筆直的街道皆以純正深灰的石料鋪成,以回異於旁側岔道的淺灰石料替遠來者指引方向,而道路兩側每隔一段距離便豎立著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每座高約兩米,都是面容、型態各異的美麗少女,神態歡欣與嗔怒皆有,身姿行步或舞蹈各異,戴米爾依次掃視過去,憑藉對此地信仰的瞭解,他猜測這些都是淹神信仰的雕刻──神祇的九個女兒,分別象徵了海潮的九種面向。

  但這些都不是最出色的部分:行至道路的盡頭連接著一處幅員遼闊的圓形廣場,戴米爾在熙攘的人群中放慢腳步,注意到鋪滿廣場地面的並非先前的灰石,而是另一種色澤如大海輝映夜空的藍灰色石磚,而地面每隔一段距離便鑲嵌著淺色石刻的描金浮雕,潔白高聳的半月型圍柱列環侍廣場兩翼,頂端相連的帶飾浮雕著恢弘的景象:天幕與繁星、深淵與火焰、遠古年代潮水與雷電相爭、神祇破開天空與大地而來、海蛇潛行駿馬馳聘、渺小如凡人敬畏仰望,一切敘事皆關於海洋締造的古老神話。三十六根立柱巍然聳立,將這些精緻絢爛的文明刻印托向天空。

  廣場中央是一座人魚雕像──一如港口守備身上的紋章。巨大甚至高過列柱的純白石料被雕刻成一雙人魚少女形象,彷若雙生的兩張面孔姣好美麗,白石肌膚細膩無暇,在日照下像是發著光;裝飾著珠寶與臂釧的手臂同時向上托舉一座金杯,杯中呈著火焰色澤的瑪瑙,深淺不一的珠光替人魚少女瑩白的面頰染上一層生動的緋紅,工匠在雕像的雙眸處用上了最明澈璀璨的藍鋼玉,因此她們的眼中便如同躍動著星藍的火光,眼尾描繪著典雅的金線花紋,又往下延伸至下顎、側乳以及髖骨,雙乳下方至臍部則以湛藍、琉璃及紺青色的細碎寶石漸層妝點出流光般的虹彩;腰部以下,打磨至薄如蟬翼的玉石鱗片細密層迭,雙尾交纏,在日照下仿若淺海中被陽光照得晶瑩的蒼青珊瑚。

  戴米爾走近了雕像,距離縮短後,他幾乎籠罩在人魚少女舉起的金杯影下,雕像腳下聚集著小部分的流動商販,但已足以看清雕琢成海浪狀的基座、點綴在浪潮間以各色珠貝鑲飾的海族,以及底部雕刻藍金描邊的花體銘文,涅柔斯家族的箴言:真理至上。

  據戴米爾所知,涅柔斯家族以其財富贊助文藝發展的歷史由來已久,而這座顯然耗費無數人力鉅資打造、將家徽具象的雕塑更是近百年前某一任家主召集當時最負盛名的匠人所建,以之作為彰顯家族財富與恢弘偉業的象徵。戴米爾又走近了些,藍天之下他仰望人魚美麗疏離的面容,而後發覺比起人魚,這座塑像的面容就審美而言反而更貼近人類。

  他或許太過沉浸於思考了,直到有什麼撞上了他的後腰,肩上白鷹陡然振翅飛起,發出帶著抱怨的鳴叫。

  戴米爾沒有感到惱火,撞上他後腰的力道比剛出生的小馬駒強不了多少,事實亦相差不遠,他迅速轉過半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東西──不是『東西』,那是一個小女孩,不超過六歲,淺棕色的頭髮編成了短短的辮子,圓圓的小臉上滿是恐慌,她看清了戴米爾,驚慌地尖叫起來。

  「放、放了我!」女孩尖叫著,她瞪大眼看著戴米爾,哽咽著轉換為另一種語調,「求求您,先生……」

  戴米爾低頭看著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陣淩亂的喧嘩與腳步聲傳來,像是一群騾子急吼吼地通過陣地,隨後在他們身後戛然止住了。

  戴米爾回過頭,看著闖到面前的一班子男孩,領頭的那個至少已經八歲,以那年紀標準而言既高且壯,穿著襯衫和一件嶄新的棕色皮背心,「你抓到她了!」男孩朝戴米爾大喊,戴米爾回頭看了眼女孩,女孩不尖叫了,她的眼眶依舊發紅,嘴唇卻倔強的抿著,用沒被抓住的那只手緊纂著洗得有些發白但乾淨的亞麻裙子邊角,戴米爾重新轉向男孩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了?」戴米爾心平氣和地問。

  「這是個小賊!」男孩嚷道,女孩隨即尖聲反駁,但被男孩更大的音量蓋了過去,「她搶了屬於我們的東西!這個不知廉恥的小──」「才不是呢!」女孩使勁尖叫起來,令人意外於那麼瘦小的身體能夠發出這樣響亮的聲音,「我憑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她鬆開裙角朝男孩們揮舞著拳頭,指縫間漏出銀幣閃爍的光芒,「這本來就是我的!好心的紳士選了我替他辦事,沒選上是因為你無能!只會在這兒欺負小女孩,你的玩意兒是被魚咬掉了吧!」

  「你!」男孩氣得雙眼凸出,瞪視的模樣好像一隻被吹脹了的青蛙,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他指揮著身後的跟班上前來抓女孩。戴米爾覺得他聽夠了,他向前一步,對孩童而言已足夠高的身軀將女孩擋在身後,威嚇著虛張聲勢者停下了動作。

  「幹什麼?外地人。」領頭的男孩目光陡然不善起來,他瞪著戴米爾,語氣無禮,「少管閒事,否則有你好受的。」

  戴米爾瞭解這種情況──港口或大城市多少都有,幼童或大點年紀的孩子,遊蕩在城市的街道與屋簷間探聽訊息、傳遞信使、從往來過客手中以微末服務賺取酬勞,不少甚至會結成幫派團夥行動。

  戴米爾鬆開了女孩的手臂,轉而拍了拍她的發頂表示安撫,女孩的個子瘦小,身高只到他的腹部,但這一系列動作後她彷佛機靈地明白了什麼,轉而緊緊抓住了戴米爾的衣角,自斗篷後探出臉來看著那群男孩。

  「我很懷疑。」戴米爾俯視著領頭的男孩,語氣巍然不變,「聽著,轉過身去,離這女孩遠遠的,所有人都不會有麻煩。」

  「如果我不呢。」男孩環視四周的跟班,而阻攔他的戴米爾雖年長卻並非成年人,這顯然給了他底氣,「外地人──初來乍到,是吧?這兒有這兒的規矩,你要是識相──」「識相?」戴米爾笑了,聲音毫不掩飾嘲弄之意,「你又是誰,膽敢于王國的土地妄稱律法?此地的領主涅柔斯家族僅有一子且早已成年,你的年齡也尚無法述職,所以你是什麼?一群無知小鬼中最自命不凡的那個?讓我猜猜你有什麼頭銜,後巷的公爵?啤酒桶的王子?鰻魚街之王?」

  戴米爾每說一句,男孩的臉就脹紅一分,女孩更是毫不客氣地噗哧笑了出來,使之猙獰的神情達到最高點。男孩示意跟班們上前,戴米爾瞇起雙眼,神色帶著警告,於是後者大部分畏怯了,那些個頭甚至沒過戴米爾肩膀的男孩們躊躇著彼此推搡起來,少數則盯著戴米爾斗篷下露出懸在腰間的刀柄目露驚慌。

  正於此時,白鷹結束了短暫的低空盤旋再度降落在戴米爾肩上,猛禽下落的聲勢逼人,站得稍靠前方的幾名男孩張著嘴向後挪動,神色隱隱透出驚懼。

  「別害怕。」戴米爾睨了他們一眼,轉變為一種愉快刻意的悠閒語調,「這是我的朋友,貝努。他是很好的夥伴,狩獵時比騎手更敏銳、飛得比馬匹更快更遠,一旦發現獵物就會用爪子刺穿目標,然後用尖尖的喙捅穿眼珠──那是最脆弱的地方──直接破壞大腦,有時候會把腦漿一起扯出來,但獵物會是最完整的。」

  他笑吟吟地說著,漫不經心踏前了一步,男孩們登時像堆鵪鶉似的縮成了一團,帶著掩飾不住的驚恐表情不斷瞟向戴米爾和他肩上的白鷹。

  於是站在最前方的領頭男孩再度變得顯眼了,他的神情因憤怒與屈辱扭曲著,先是忌憚地瞥了一眼白鷹,又恨恨地瞪著戴米爾,「你會後悔的,外地人,」他咬字咬得很重,「我叔叔是守備隊──」「守備隊?他們剛才在港口向我問好呢。」戴米爾語氣輕快,像是被逗樂了,「你要跟我回港口去,介紹你叔叔給我認識嗎?」

  領頭男孩的臉孔完全脹紅了,顯然最後一個可用來恐嚇他人的依仗被直白戳破的感覺並不好,他的臉色又很快灰敗下去,如直線落到水底的石頭,顯而易見的不安和兀自支撐的強硬在他臉上僵持著,但礙於臉面卻也不肯就這麼轉身逃走,戴米爾認為是時候給出一點『動力』了。

  一聲鳴鏑般輕盈響亮的哨音,白鷹再度振翅飛起,男孩情不自禁地退後,瞳孔下意識隨著鷹影移動,白鷹短暫迴旋、如離弦之箭猛然撲下,「啊啊啊啊啊!」男孩扯著嗓子大叫起來,被猛禽正面攻擊足以成為最糟糕的噩夢,在鷹翼拂面的一瞬間便丟盔棄甲扯去所有矜持,男孩以手掩面,轉身連同他的跟班連滾帶爬地向反方向逃去,白鷹迅速跟了上去,追著隊伍末尾發出一連串嚇人的尖鳴。

  兩人在原地看著他們跑遠了,戴米爾轉頭看著女孩,「所以──你沒事吧?小女士?」他蹲下身以和她視線平齊,女孩朝著他睜大了杏仁核狀的眼睛──雨後新芽一樣的嫩綠色,此時像是晨霧中的森林般光澤濕潤,她的目光在戴米爾和男孩們離去的方向之間來回移動著,牙齒不安地咬著嘴唇,像是猶豫著想要說點什麼。

  「他們不會有事的。」看出猶豫所為何來,戴米爾安慰她,「只是嚇嚇他們……貝努不會真把他們眼珠子摳出來的,頂多用翅膀敲敲他們的頭。」

  女孩的雙眼在這句話後顯而易見明亮了,霧氣雖未完全消散卻已變得稀薄,她貓兒似地彎著眼發出一連串快樂的笑聲,她笑得實在太開心了,以至於戴米爾不得不再度輕輕攬著她的肩膀以防止她摔倒。

  「謝謝您!」女孩高興地說,歌唱似的歡欣,「杜伊──那些傢伙,他們早該得到教訓!感謝您!先生!」

  「妳認識他們?」戴米爾詢問,他看見女孩頰上的些許汙跡,伸手自懷中拿出一塊乾淨的手帕遞過去。「杜伊的父親是船長,叔叔是那些穿盔甲的士兵之一,他跟他那些愚蠢的跟班可喜歡炫耀這點啦,」女孩接過帕子在臉上擦了一陣,初見時的驚惶戒備皆已遠去,話語倒豆子似的滔滔不絕往外漏,「成天像群鬣狗似地晃來晃去,還總欺負那些打不過他們的人……不過就是仗著人多,一群欺軟怕硬的慫包!」

  戴米爾因為女孩話語中天真稚氣的正義感微笑,「那麼,妳只有一個人,在不佔據優勢的情況下挑釁並不是什麼好的做法。」他看著女孩膝蓋和肘上擦破皮的紅腫,「今天我趕走了他們,但往後可沒有人能隨時幫妳,是吧?小女士?」

  女孩愣了一下,而後臉頰上浮現羞赧的粉紅色,「我才不需要幫助呢!」她賭氣似地說,聲音脆生生的像瓷器響動,「我原先要跑到雕像腳底下去的,」她伸出手指著人魚塑像的基座,「只要我跳上去,他們就不能打我啦,領主大人的律法禁止任何野蠻的行為在這兒發生,他的叔叔是誰都沒用。」女孩揚起臉看著戴米爾,嬰兒肥的臉蛋上帶著驕傲的神氣,這令後者再一次聯想到貓咪,另一種靈動嬌縱而惹人憐愛的生靈,「真是一位聰明的小女士,」戴米爾發覺自己今日微笑的次數有點多了,「不過律法可沒禁止他們在這兒蹲守,妳打算待多久呢?」「不需要很久!」出乎意料,女孩立即回答道,「我可以跟著定時巡視的衛兵走,衛兵眼皮子底下他們不敢怎樣的……或者我待到黃昏,我哥哥會來找我的,他一個人就能把杜伊和他的跟班揍趴下!」

  她像只鳥兒興奮地蹦跳著比劃起來,就像任何崇拜兄長的妹妹那樣,而後瞥見戴米爾打趣的眼神,再度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對了,我還不知道您的名字。我叫蕾貝卡,媽媽都叫我芮。」

  「蕾貝卡。」戴米爾重複了一次,對上蕾貝卡明亮而透著期待的綠眼睛輕輕地笑了,「我叫戴米爾,圖林.戴米爾。」「您是從泰錫地區來的對嗎?」蕾貝卡立即高興地道,反應機靈,「我聽過從西部過來的旅客是這個姓氏。」

  戴米爾點點頭,鼓勵的語氣,「看來妳知道的不少?」

  「我常常在港區待著,」蕾貝卡驕傲地說,「來到這裡的客人們總會需要讓旅行便利些的服務,我不常接到像搬行李這種需要力氣的活兒,但像是當日的報紙、送信或嚮導這類的工作啦……我都可以做得很好,我個子小,跑得快。」她說著,揚起臉用希冀的目光看著戴米爾,「您需要任何服務嗎,先生?」

  戴米爾看起來顯得驚訝了,並一時不知該不該為女孩靈活的生意頭腦而發笑,但接著他溫和的凝視著蕾貝卡──聰明機靈的幼崽總是討人喜歡的不是嗎?而且蕾貝卡無疑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年長者對幼小者本能的愛護情節在作祟,這種情況下恐怕讓她失望都像是一種罪過。

  「我恐怕沒有足夠多的行李給妳搬。」戴米爾的嗓音和煦,「不過我初來乍到,還沒找到下榻的地方。以及,關於七日後的普勒伊德斯祭典,妳願意給我詳細說說嗎?」他張開手,掌心躺著幾枚銀幣。

  蕾貝卡飛快地點頭,又搖頭,「不收您的錢──先生,您幫助了我,服務是免費的。」她像是迫切想證明什麼般急急吐出字句,又小心地覷著戴米爾,「而且這太多啦,先生,這樣的服務頂多值幾個銅幣而已。」

  而她的上一位客人給了一個銀幣,所以這就是那群小鬼眼紅的原因──戴米爾從善如流收回了手,蕾貝卡在他起身時用小靴子輕輕踱著地面,像山雀在枝頭上用細小的腳爪敲擊樹木的縫隙,「如果您想要找住宿的地方,城區裡頭有些大家族的產業,我知道該怎麼──」「我對環境沒什麼太高檔次的要求。」戴米爾語氣溫和,「普通的旅店就可以了,我想港區這裡應該就有一些?」

  「是的,港區也有客棧,但大多是短暫停留的水手和海員才會居住……」語尾聲音弱了下去,蕾貝卡微微張著唇,戴米爾注意到她的重心從一腳轉移到了一腳,「如果您允許的話,」她像是鼓起了勇氣,「我為您推薦我嬸嬸的旅店,『銀鱒』客棧,距離這兒兩條街而已,食物是最好的,而且有四層樓,能夠俯瞰大半個港區呢。」

  蕾貝卡抬頭看著他,看起來像是擔心戴米爾會反駁,但後者只是微笑,眼神溫和,「聽起來很不錯。」他說,「我的一位舊識也曾向我推薦『銀鱒』,看來這就是所謂的緣份了。」

  得到了準確答覆的女孩明顯高興起來,發出低聲的歡呼,他們一同離開了廣場,蕾貝卡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帶路,一邊如戴米爾所要求的那樣給他講述關於祭典的資訊,「普勒伊德斯祭典──在每年秋季的最後一個月圓時舉辦,我們會稱為汐神節,是為了迎接女神們從深海返回所舉辦的節慶,每年此時都是最熱鬧的時候,要我說,您可真是來對時間了,先生。」蕾貝卡的語氣熱情,纏著紅絲帶的棕色髮辮在背後如水塘中鳥雀抖動的尾羽般一跳一跳著,「無數人會從各地趕來參加盛會,慶典將持續整整半個月,宴席與美酒徹夜流淌,領主舉辦的比武大會是最受矚目的盛事之一,騎士與吟游者皆在此尋求晉身之道,人們常說,這時的涅瑞伊德斯街道上流淌著酒與蜜,空氣是香料與黃金的芬芳,若只需喂飽一百萬張嘴,那我們便有一千萬條麵包可供揮霍。而當夜幕降臨,焰火將點燃天空,每晚在港邊我們都將焚燒祭品與火炬──請看那兒,」

  他們在一處街口的分岔點放緩腳步,戴米爾沿著蕾貝卡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修建寬廣的道路盡頭隱約可見高矮形制不一的石造圓頂,其下的建築被半人高的紅金色磚牆包圍掩去了大半,半空煙塵繚繞,遠遠望去便像是烈火中高溫焚燒著的一枚枚灰白炭塊,牆後有隱約的敲打聲傳來,風中卷來一股火燎的氣味。

  「那是匠藝院週邊的一部份,正門得繞遠些才能看見。如果是泰錫地區人士想必您聽說過,涅瑞伊德斯的冶金與鍛鑄工藝是頂頂有名的,外海島嶼開採的礦產大部分都在這兒進行處理,中部和北部的一部份金銀礦也會順著多裡斯河運送到這裡來加工,匠藝院內有雕刻家、金工匠人和煉金術師群集,每年的這個時期他們也是最繁忙的,不只是大量增加的訂單,在汐神節──普勒伊德斯祭典首日節慶遊行時的前導花車會由匠藝院的工匠們打造,這通常也是職業行會或匠人展現自身技藝的重要時刻,優勝者將得到領主的召見,甚至關係到來年的訂單,因此工匠們都會花上大心思去準備──如果您為祭典而來,先生,節慶遊行可是最不容錯過的部分之一了。」

  蕾貝卡所敘述的內容中有部分比起嚮導更像是背誦,戴米爾能聽得出來,但他只是笑了笑,為詳盡的介紹而點頭,「我聽說遊行會持續一整天,難道說期間所有的遊行物件都是藝院匠人所打造?那可是非常大量的工程。」「不是的。」蕾貝卡趕忙解釋,「參與遊行的不只有匠藝院,城中某些店家也會藉此宣傳產業,還有往來的其他城市代表……這些才組成了遊行隊伍的整體,畢竟如您所說,這是很大的工程。」她轉了轉眼睛,扭頭向港口的方向,「汐神節除了供奉女神外,也是許多城市共同參與的節慶,前幾年還有學院來這兒招生呢……您從港口來,應該見到不少大船吧,最近若有貴人的船隻入港也應該都是為慶典而來,」蕾貝卡小小停頓了一下,像是想起什麼愉快的事情而微笑,「每年這段時間也是像我們這種替旅客辦事的服務收穫最豐富的時候,這是很好的時節,先生。」

  他們繼續前行,匠藝院的紅牆隱沒在建築物的遮蔽之後,戴米爾注意到靠近港區的建築多半不高,建材用上了木板、石料、瓦片皆有,比起民居更多是與商鋪綜合的混合體,門邊招牌用途的低矮旌旗翻動起伏,空置的酒桶和承載貨物的陳列架隨處可見,蕾貝卡顯然與這一帶的居民都十分相熟,她揚著討人喜歡的笑臉和路見的每一位行人打招呼,一邊將店家都指給身後的戴米爾看。

  「那是約安的店,他和他父親每天都出海,帶回來的魚貨是最新鮮的,我嬸嬸也會向他們進貨──」

  「老鐵匠曼蘇,他會打一些民生用具,騎士老爺們的劍或水手的刀都能修造,他還能給盾牌上漆──」

  「安吉麵包店,對當地人來說價格有些高了,但她家麵包的香味隔著條街也能聞到──」

  「魷魚酒館,供應麥酒和肉食,偶爾會有從西部伊笛珂來的果酒,許多港口守衛和水手們常聚集在那裡,嬸嬸讓我晚上別靠近──」

  蕾貝卡如數家珍,儼然走街串巷的經驗豐富,他們最後來到一棟木造建築前,不必蕾貝卡介紹戴米爾便知道他們已抵達目的地:這棟建築共有四層,在附近一眾低矮建築群中顯然格外出挑,門邊掛著一片手繪銀色鱒魚的木牌,色彩斑斕的帆布在前方地面撐起一片陰影,一名擁有跟蕾貝卡相同色澤棕發的男孩正在陰影下來回跑動,從街邊斜置的拖板車上搬下一箱箱貨物。

  「詹米!」蕾貝卡尖聲喊著,小步跑著上前,如一顆用力過猛的炮彈紮進了面容與她相似的男孩懷裡,「芮?」男孩看起來驚訝但仍接住了蕾貝卡,他用一腳將足邊的板條箱頂開,輕撫著她的頭髮,「怎麼了?惹上麻煩了嗎?如果又是杜伊那些傢伙,我發誓──」兄長氣勢洶洶的宣言在看見戴米爾時停下了,男孩眨了眨眼,神情在錯愕與羞赧之間。從『詹米』懷中探出頭來,蕾貝卡看見情況立即拉了拉男孩的袖子,輕輕附耳在對方耳邊說了什麼,接著她又轉向戴米爾,「先生!」她拉著比他年長些的男孩,「這是我哥哥,詹米,」「我叫詹姆斯。」看起來至少已經十歲的男孩說,顯然蕾貝卡的話語起了作用,男孩沒有再警戒的盯著戴米爾,而是好奇地打量著他,戴米爾對他點點頭,注意到男孩的眼睛是跟蕾貝卡一樣的綠色,其中靈活的光芒讓人想起森林中矯健敏捷的幼鹿,「您幫助了蕾貝卡?感謝您,先生。」他的聲線還帶著些幼童的稚嫩高亢,但語氣卻是成熟的,「她說您會在這裡住宿,我們的房間很足夠……今早剛走了一批客人,如果您想要的話可以親自選,希望您有愉快的體驗。」

  詹姆斯對戴米爾微笑──跟他妹妹一樣討人喜歡的長相,接著他側頭和蕾貝卡輕柔交談了一陣,在私下對話中他們那種海港特有的連粘口音更明顯了,談話最後以詹姆斯輕彈了一下妹妹光潔的額頭與蕾貝卡的咯咯笑聲作結,女孩放開兄長的衣襬,笑容嘗了蜜似的香甜明亮。

  「請跟我來……」蕾貝卡朝戴米爾發出邀請,接著她看見戴米爾身後的天空,眼睛驚喜地睜大了,「啊,您的鷹回來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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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9-20 19:06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9-20 19:08 編輯

作話:

終於能斷章了……說要控制字數但也挺失敗的,本章原創部分有點多,但其實已經經過刪改了來著,原版著實看起來像旅遊硬廣,而且一股腦扔出來也太突兀了點,弄不好還會喧賓奪主……真的必須學會取捨內容才行(沉痛)(不過成功應用原本多出的設定了(高興.jpg

一點碎念:水之妖精的渦蛇……瞎掰的,雖然我一直沒搞懂為什麼水鏡靈體明明是龍但水之妖精的圖騰會以蛇為主體,難不成是因為莫尼亞嗎……不過護玄大開心就好,官方設定就是墜好滴!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11-28 20:19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11/28)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1-11-28 20:22 編輯

Chapter5



  他的回憶裡有雪山與荒野,後者排在前者與那些所遺忘的記憶之間,緊挨著早已褪色或顏色不那麼豔麗的那些部分,像是畫布上用最鮮明筆觸塗抹的色塊,閃耀、明亮而豐滿。那曾是溪水倒映的清澈晴日、草海上低柔翻湧的碎浪與追著陽光舒展搖盪的彩旗和銀鈴,它們在回憶裡盛為裝滿琉璃珠子與歡聲笑語的彩色容器,輕輕敲擊,便瀉出金子般的玲瓏光亮。

  舊日回憶裡原野的空氣聞起來涼而腥,摸起來則是暖的,年幼的他坐在廊下的陰影裡,看著狂風在高聳的篷頂上與陽光撞得粉碎,布料與樹枝團起的小型巢穴落在膝頭,灰撲撲的毛團在其中打著盹,稀薄絨羽覆蓋的胸膛一起一伏,戴米爾曾想將指尖貼在那細弱的胸膛上,猜測是否能感受到其下心臟的扑扑跳動。

  「牠太小了。」當看見戴米爾捧起跌落巢穴的幼雛,當時已初具成熟模樣的瘦高少年說,「活不下去的。」

  沒有理會,戴米爾只是將雛鳥攏在掌心,小心翼翼摸索著未來或許會長成的羽翼和骨骼位置,尋找可能的傷處──沒有傷情,於是他困惑起來,不明白成鳥何以便將親子棄之不顧。

  「牠太小了。」那瘦高少年又說了一次,「毛色不對,個頭發育的也不好,就算長大了也獵不到獵物。」少年說,「來——」

  少年俯身,想自戴米爾手中接走雛鳥,後者忽然側身避過了,於是雛鳥仍在他掌中瑟瑟發抖,生機微弱,甚至擠不出哀鳴的力氣,戴米爾沉默地看著,目光或許是慌亂、疑惑與著迷。

  有重量覆蓋在他緊繃的肩膀上:年邁寬厚而乾燥的女性手掌,帶著厚實的繭子與飽經風霜的重量,時光令她的面容滄桑卻未曾摧折眸中的光彩,一雙鷹隼一樣的犀利眼眸望進戴米爾轉動的眼睛。

  「瑪扎古麗。」年幼的男孩聲音很輕,把話說得小心翼翼,花白頭髮的老婦人拄著長杖來到跟前,年長些的少年不安地挪動腳步,踩出些細碎的聲響。

  「費洛。」瑪扎古麗首先朝少年精準地喚道,後者立時停下了,神情恭敬,「是,姑母。」

  「今天去邊境看過了嗎?」「早上去過了。」「那就是午後還沒去過了──去吧,繫好你的刀,待到傍晚再回來。」

  少年定格在遲疑與順從的面孔在記憶裡顯得模糊,而後飛快行了一禮離開了。戴米爾捧著雛鳥給老婦人看,「……牠快死了嗎?」他小聲問道,語氣像是難過了。

  瑪扎古麗彎著腰去看他掌心裡那點微弱的生機,花白的頭髮在日光下銀燦燦的,眉宇壓下而顯得嚴肅。「我無法下定論。」她用一種對孩童而言過於謹慎的語氣,在戴米爾腕處輕壓了壓,「這也能取決於你。」

  廊下的戴米爾看著在膝頭巢穴裡打盹的幼雛,手指帶著好奇在巢穴邊緣微微打轉著,指腹蹭過布料,像是正想像羽毛搔癢的觸感。幾隻停歇的鳥兒忽而飛了起來,扑凌著翅膀衝向藍天。他抬起頭,看見瑪扎古麗拄杖走近了,嬌小堅實的黝黑影子掠過簌簌作響的草尖,在祥和的白晝裡像一株古老而枝幹流暢的長青木。

  「你找到他的名字了嗎?」

  
  「貝努。」
  
  親暱地低聲呼喚猛禽,戴米爾拋出一塊肉乾,如今強壯且神氣得多的白鷹靈敏地叼住了,在夜風中精神抖擻地搧動羽毛,於是戴米爾將窗扇推到最開,任白鷹箭一般馳入涅瑞伊德斯的黑夜。

  他自客棧四層的窗口向外遠眺,港口的夜晚並不靜謐,入夜後天空被燈火燒得深紅,像一塊沉在火焰餘燼中的生鐵。眾生喧嘩在沉悶的空氣中被壓抑得模糊,連帶船隻入港的長號都顯得悠遠,偶爾才有幾聲金工過於響亮的敲打穿透隔了層膜似的空氣撞擊在窗楹邊,聽在人耳裡清晰似火星迸發。

  這是戴米爾造訪此地的第六日,前五日他花了些時間在城裡溜噠,蕾貝卡很樂意當他的導遊,他跟那小女孩處得不錯,也藉此得知了些不會寫在旅遊手冊上的小道消息:諸如某間酒館周末特殊配方的酒水或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隱密小徑之類,據他所知,擁有這類消息的益處只多不少。

  涅瑞伊德斯作為地區樞紐的歷史同王國般悠久甚至更甚,連帶此地的人文特徵也表露得複雜。城西的教會聖堂、城北的列神廟與港區一側因復國戰爭樹立的紀念碑皆曾是戴米爾造訪之處,得益於統治者對藝術領域的傾力支持,這些建築無不恢弘莊嚴或肅穆宏偉,戴米爾猜想若在醉心雕刻的妖精眼中,這無異於一場心靈與視覺的盛宴。可惜他無意風雅,面對那些足以列名藝術史傑作的建築也著實端詳不出什麼感悟。他自壯美雄偉的穹頂與樑宇之下走過,長風捲過石造腔室如春季原野的孩童歡歌,他卻唯獨聽見幽魂在清風與列柱的罅隙間竊竊私語。

  戴米爾理所當然造訪了負有盛名的匠藝院,鐵鑄的深紅柵門向外敞開,作為統治者文藝方針下的藝術搖藍歡迎所有人到訪,紅牆內火爐相伴敲打聲晝夜不息,偶有燃起沉悶的爆響,人們不以為意的氛圍更像是習以為常。

  柵門後是露天開放的廣闊院落,步履匆忙的工匠與學徒在飄出黑煙的工坊和支起的棚架下忙碌來去,尚為半成品的塑像、待乾的陶器與光彩斑斕的器皿構成一片精巧而閃光陣陣的森林,戴米爾漫步其中,打量著待修飾或盼在此地得到機遇的匠人作品,途中可見打扮華麗的富人被簇擁著走過。和他這種偶然造訪的旅客不同,在涅瑞伊德斯具有一定財力的富人大多樂意以贊助藝術事業展現自身不俗的品味,這種類型的顧客往往會以潛在金主和賞識者的身分到訪,是任何作坊都渴望爭取的贊助者。

  戴米爾對為寶石首飾和藝術品掏錢沒什麼興趣,他一副散漫的姿態由院落一頭遊蕩到另一頭,忽而停下了腳步。

  一座漂亮的車架吸引了他的目光,上頭的木雕乍看像是前些天途經那座廣場上雕像的變化版:差別在於這兒的雕像體積更小,兩名人魚也不再是共捧金盃的姿態,而是分據上下,在高湧的環形浪潮間游動追逐,於翻騰潮水中伸手共同握著一把三叉戟:一人執槍柄,一人執戟尖,雙方視線在連起的直線中心交會,令雕塑構建為和諧有力的整體。戴米爾的目光在其上流連,從中解讀某種模糊的意象。

  他停步的時間過久了,一名原先蹲在雕塑基座旁的工匠回過頭看他,「什麼人?」工匠掀開面罩,露出一張開朗而情緒高昂的深色面孔,「你不像本地人,從外地來的嗎?」工匠起身走近幾步,好奇地上下打量戴米爾,棕黑色的眼睛微微閃著光。「旅客,剛到不久,我來找人修理一樣首飾。」戴米爾流暢地接話,朝工匠微微頷首,抬手朝雕塑比劃,「這是為祭典遊行準備的?」

  「是啊,汐神節,」年輕工匠展示似地揮舞手中的雕刻工具,一把扯下頭頂遮蓋的布料,將紅棕色的短髮揉亂了,「花了我大把時間,你喜歡它?眼光不賴。」工匠的語氣透著得意,戴米爾恰如其分地做出了讚嘆神情:如果工匠的真實年齡一如他的外貌那般年輕,他確實有驕傲的資本。

  想來也的確是。戴米爾輕輕動了動腿,上一趟航程前他自租用郵務信箱中取出的信函仍妥貼地躺在他的衣袋裡,內容是一份寄給所有工匠商會顧客的季度問候與隨信附上的郵寄傳單──不過他這一份卻有些更獨特也更隱密的內容。

  『萊歐.里克。他是涅瑞伊德斯的一位工匠學徒,在同齡人當中也無疑是最具有天賦的那一個,每一位嘗試創作的工匠總能在他那些煙花般的奇思妙想中獲得啟發。或許你們會談得來?他有四分之一的雲夏血統。』

  這可不一定。戴米爾心想。眼前人在外貌上已看不出信中聲稱其祖上具有的血統,再說這也代表不了什麼,不說戴米爾自己,他瞧著萊歐.里克也不像是曾在雲夏生活過的模樣。

  「這是你的作品?」思考歸思考,現實中戴米爾指著雕塑,狀似好奇地發問,「跟港區廣場的那雕塑有點像……」他瞥見年輕工匠瞇起眼睛,又接上一句,「請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但我注意到你在面部下了功夫,你見過真正的人魚?」

  這話並非空穴來風,與港口塑像的典雅恬靜相較,里克的作品顯得……獨特。雕塑的稜角更尖刻瘦削、比人類佔據了臉孔上部更多面積的雙眼形狀如豹眼圓潤,眼尾狹長上勾,突出的顴骨則呈現婉轉凌厲的弧形,宛如結構平衡的彎刀刀背。

  比起其他藝術作品對海生種進行想像時脫胎自人類的柔美容貌,里克的作品凸顯出了更多現實、非人的妖異特徵,然而它依舊不顯得駭人,甚至在非人的部分足備某種獸性陰鬱的狂野美感,使人魚陽光下清亮海水的明媚形象遠去,聳立而出的是深海的守衛者:執戟的巡遊者在暗影幢幢的礁岩宮殿穿行,生長鱗片與尖刺的黑影被幽深的綠火拉得狹長深邃,瑩白森然的雙眸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宛如兩顆平滑空茫的蛋白石……戴米爾猜想若在火焰與暗影的簇擁下,這雕像看上去幾乎會是悚然而兇悍的。

  「鮫人。」里克糾正了他,「你知道他們是不同族類吧?哥們。你如果在這兩個種族面前將他們搞混可是會連拼都拼不回來的。」

  「我的錯。不過這會是女神喜愛的類型嗎?」戴米爾點頭,聳肩,決定實話實說,畢竟他聽聞遊行的花車都將有機會被選為祭品燃燒獻予神明,里克看起來並非毫無興趣。「你的意思是那些老古板神官會不會喜歡?」里克揚起眉,「潮汐有九種形象甚至更多,自詡為代言者的神官若只以人類自身的狹隘視野揣度萬象,那在此境況下作出的選擇想必也沒什麼可信度──唉哟!」

  里克大喊一聲,摀著後腦從原地跳開來,在他身後,一名吹鬍瞪眼的老者半舉起手中紙捲,顯然那番傲慢的大膽言論頗有微詞,戴米爾聽見老者怒聲用方言說著什麼,一邊又對里克的腦袋來了幾下,後者在教訓聲中誇張地喊叫著抱頭逃竄,一邊討好地連連道歉,顯然嫻熟於此──戴米爾則從他喊叫的方言中辨認出『大師』這個詞彙。

  「那是我的導師。」最後老者瞪著眼睛背起雙手走開了,里克摸著頭對戴米爾解釋,「他是匠藝院的『大師』……你知道吧,就是不用看顧客臉色甚至是反過來的那批宗師,不過他也是一位虔誠的信徒,我剛才那樣說話還是少讓他聽到為好。」里克聳了聳肩,「好了,不說這些了。你說你來幹什麼來著?首飾?我對金工也算有些了解,或許能給你參謀參謀。」他聳起一邊眉毛,用一貫顯得晴朗快活的棕眼睛打量戴米爾,目光審視。

  「是的。」戴米爾不緊不慢地說,「是一件特殊的物品,來自一位舊識……我想知道有沒有復刻成對的可能。」

  他小心拿出柔軟布料的包裹,攤開深灰如同月間雲絮的織物,向里克展示其間的物品:一枚已有年代、光色內斂的暗銀耳飾。顯然是一雙成對耳飾中的單品,耳飾主體以纖細的銀絲纏鏤為彷若水流往復流動的圓環,其中又優雅地分出幾股更為細緻的銀色水流,金絲含著清澈的水洗翡翠化為靈動游魚跳躍其間,水環與游魚之下墜著淚滴狀的綠松石,日照下彷彿瑩瑩淚光。

  里克低下頭,以指尖隔空描摹飾品溫雅柔和的輪廓,任何諳於此道的工匠都能辨認出這銀飾出自典型的雲夏工藝。
 
  「真漂亮。」里克輕聲,屏住了呼吸,「我沒想到……保養得很不錯。」

  「能夠成對嗎?」戴米爾問。

  里克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當然沒問題……我就可以處理,不過首先我們得討論一些細節。」

  戴米爾抬眼看他,安靜等待著。

  「翡翠,」里克以手勢比劃,視線自日光下發涼的礦石上滑過,帶著工匠的審視意味,「成色很好,要找到同等品質的玉石需要一段時間,或者用我手上現有的材料搭配……有工時期限嗎?」

  「我想沒有。」戴米爾搖頭,話鋒卻是一轉,「但我想知道你現在有什麼。」

  「東陵玉。」里克簡短地道,手掌用力揮動了一下,令言語的強調性更鮮明,「或你更熟悉它的另一個名字,海洋石。我手頭上有些先前剩下的邊角料,雲夏人喜歡用它鑲嵌飾物。你如果想知道它是什麼樣子,看那兒。」

  他指給戴米爾看裝飾在雕像鬢邊的藍色玉石,純粹、神秘而輕盈的藍色,讓人想到海床上的細砂與霧中的星辰,陽光在玉石被打磨鋒利的邊緣鑲出一圈隱隱發亮的淺金,於是它們看起來又像是星雲被揉碎復又鋪開在空氣裡的一片細密閃光。

  「這不是最好的。」里克說,「港口那座雕像的用料才是最頂級,不過至少你知道東陵玉看起來像什麼樣子了……我打算用它來鑲嵌雕像的雙眼,」他又指向雕像尚仍空茫的眼部,「東陵玉可不只有藍色,而我想最終的效果看起來像深海脈絡的火焰。」他問到,語氣閒聊般隨意,「你覺得紅色還是紫色好?」

  彷彿預料一個等候已久的問句,聞言戴米爾輕輕歪了一下頭,視線仍望著雕像,語句毫無遲疑,「『海洋之火』?我選綠色。」
 
  里克輕輕擊掌。不必回頭,戴米爾也能想見他臉上的笑容,「我也這麼覺得。」

  在那之後,所有對話便流暢而順理成章,初見的生疏被某種經確認而心照不宣的默契填補,好似他們在對視的電閃雷鳴之際便共享了同一個秘密。戴米爾在接下來數日不間斷造訪匠藝院,好奇地觀望里克將車架和雕像修造趨於完善,兩人的話題由修補寶石裂紋的工藝再到曾旅行各地的見聞無所不提,他們以在外人眼中堪稱驚異的速度變得熟稔,但若以一見如故來解釋,倒也並不顯得突兀。

  節慶的日子越發接近,而今時間來到祭典前夜。昏暗寒涼的天空下,戴米爾自客棧窗邊向外眺望,夜幕裡匠藝院成為一座巨大的發光熱源,火焰的光芒將紅色磚石襯得閃爍,如同一顆折射在光中的巨大紅寶石,街道上火炬光芒影影綽綽,使近處的房屋沉在光中,像夕暮河流溪床上的一顆顆白色卵石,令空氣中逸散的光暈也透著燙眼的琥珀色。

  輕輕敲擊窗台,戴米爾以指腹緩慢地沿著木料的紋理摩娑,等待期間短暫無事的空閒使思緒得以明晰,於是他回憶起那段最終引他至此的往昔──在距今不算過於遙遠的時日裡,關於一段漫長日久的修行,也關於群山、冰雪與豹子雙眼幽深空靈的藍色調。他仰著頭,安靜地任由舊時光上湧,如同春季清晨端詳一隻蝴蝶在被微風驚擾的紗幔上停歇,景象似蝶鱗閃爍起伏,但細節與色彩依舊清晰。

  他又回到那座雪山,遙遠群山懷抱的幽深秘境,滿月下星空萬里,綿延不盡的雪峰似披了層白色甲冑般靜謐閃爍著,古老嶙峋的廟宇矗立其中,既是被庇護者亦是守衛者。年少的修行者站在世上最古老岩石雕砌的欄杆邊緣,身後無數點燃的暖光彷彿具有生命般呼吸明滅,身側較他年長些的少女低眸抬袖,朦朧的面部線條在燭光的紗幕後顯得柔和,盤繞水花與游魚的銀飾在掌心微微發亮。

  話語模糊於記憶中的風雪,餘下一串輕柔、圓融、腔調似刻意拋光過骨瓷的優雅餘韻。群星向塵世垂眸,亙古屹立的群山見證一場談話被永不消融的冰雪封存,少女滿盈冰雪與月光的雙眸烏黑,逸散著雪霰般的銀芒。

  戴米爾的指腹劃過欄杆的積雪,在冰晶簌簌的涼意中將銀飾扣進手心,隱密的亮光一閃而逝,如同一雙眼睛自歲月的間隙向外窺視復又合攏,他以掌心掂量那堅固而精巧的輪廓,猜測這是否就是秘辛的全部重量。

  忽如刀鋒襲至的冷意將他喚回現實,戴米爾猛然抓住窗沿,在腦內忽而喧囂起來的響動中彎下腰,以曲起的指節按住太陽穴──突如其來的抽痛像一枚灼熱的鐵釘貫穿他的顱骨,他的額頭撞到了窗面,但冷硬的玻璃亦沒能使他分心半點。

  戴米爾嘶嘶吸氣著按壓眉角,感覺其下突突跳動著,四面八方原先不值一提的細微響動此時忽而喧囂起來,像突然高起的海潮向他傾洩狂亂轟鳴的白噪音,也像是某種自平靜湖面下升起的,無端生滿血與利齒的黑暗形體,正聲嘶力竭地朝他尖叫,拉扯著漩渦將原先平靜的湖面絞得稀碎。

  一定是因為吹風太久了──戴米爾自風暴中使勁扯出結論,將一切隨之而起的糟糕聯想從腦內驅逐出去,他等待那些磨動著顱骨內側的噪聲過去,起身離開窗邊,轉而接近客房內燃起的爐火。

  入夜後的溫度很低,室內卻足夠溫暖,石砌的壁爐腔室中火焰熊熊燃燒,戴米爾緩慢調勻呼吸,伸出一隻手靠近光源,令源源不絕的熱意溫暖冰涼的肢體末端。

  他無聲地站立了一會兒,最終在壁爐前的軟椅坐下,暖意將他從頭沖刷到腳,於是夜晚的寒涼就此融化在蜂蜜般的暖光裡。戴米爾在痛楚已然消泯的舒適中伸展雙足,凝視著爐火的光芒直到雙眼覺得乾澀,稍稍眨眼,視網膜上殘留的光影便匯成一片飽滿跳動的橙紅色光芒,宛如沸水燒熱的銅鍋,火星似聚為泡沫的蒸氣,在烈焰啃噬木柴的寂靜中爆裂為一陣陣惹人耳膜發癢的細響。

  放任軀體陷入絨毛與織物的柔軟陣地,戴米爾在適宜冥想與睡眠的、黃油般醇厚溫暖的空氣裡安靜地循環了幾次呼吸,而後睜開雙眼,以宛如迎接啟示的力道抓起橫置茶几的刀鞘,拔出刀柄開始上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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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1-11-28 20:21
作話:

──剛好壓在11月的底線,新章終於與各位見面了。
在長時間裡斷斷續續寫完了,希望閱讀起來不會有太深的割裂感。

特傳也正好出了新書,還沒拿到書,但稍微碎念一下:這次不知道又會有什麼驚喜──驚嚇的展開,不過整體還是期待的(如果漫畫版也一起來就更好了)。還有如果這次官方給某角色加了什麼新設定,我大概就得審視下一章要寫的內容了,一切當然以官方為主,但剛要提及預計不會新增設定的角色就遇上可能要刪改的狀況也太悲傷(笑)

碎念完畢,總之,希望各位看得開心。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2-2-3 16:46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2/03)
本帖最後由 Au奧睿利烏斯 於 2022-2-3 16:47 編輯

Chapter6


  瓷杯輕置,與桌面磕出一聲輕響。

  浸過紗幕透入的陽光朦朧溫煦,木格上銅爐騰出裊裊輕煙。聞聲抬頭,戴米爾放低手臂,視線越過茶盞氤氳的霧氣向前去看。茶桌對面,萊歐.里克一手支撐著下顎,投來帶著興味的愉快目光。

  「我以為早茶是更早的時間段。」戴米爾揚起目光環視四周,視線游過鋪地的銀紅繡毯、金絲楠木桌椅與彩飾飛鳥花卉的朱錦圍屏。他放低手中瓷勺,令勺口在瓷碗中濃郁的乳白熱氣中游動,沿碗壁輕輕推了幾圈,薄皮湯餅片片透出油光,在高懸的琉璃宮燈下泛著漂亮的淡鵝黃色。

  「店主來自雲夏,作息時間自然不同於本地。」里克回答,他對著跟前疊起各色小食的白窯碟子看了一陣,挑了塊糕點咬碎吞下了。「我能看出來。」戴米爾拿了一塊,「這附近的住民看著也不大像本地人。」

  「西區長久以來一直是外來者的聚集地。」里克咬著糕點,「西來者、索姆人、山民與海上氏族──這還是不算人類以外種族的部分。」他的聲音含混,「人類以外,隨航線與經商而來的妖精佔了大部頭,而自從奧西爾王國與奇歐妖精王室聯姻後,外族的交流也更頻繁了。」

  里克起身走到窗邊,四面開窗的空中樓閣暖意和煦,里克朝外傾身,以銅桿挑開在日光中翻湧的皎白紡紗,露出其下的街道與河川般擁擠喧囂的人群,「這處城區則多是雲夏人的聚居地──就像那什麼──唐人街?」

  「唐……?」戴米爾小聲唸叨,狐疑的語氣,「雲夏有這種說法?」

  「我從我們的共同朋友那兒聽來的。」里克攤手,「我還以為你知道是什麼依據呢。」

  不置可否,戴米爾憑欄下望,正如里克所言,一眼望不到頭的長街上有大半商鋪以雲夏文字書寫招牌,街邊還有不少麵食、湯水、糕點鋪子之類,各色面孔來來去去,衣襬與裙踞掃過青石地面,男人和女人戴著珠寶鑲飾的髮簪──這種往頭髮裡插簪子的著裝風格在本地並不興盛,這條街上卻十分常見。

  「雲夏移民的遷徙歷史漫長,在涅瑞伊德斯的發展則是在近數十年間趨於興盛:一個富有的家族在三十年前的復國戰爭中押對了寶,於是戰後作為回報,王室特許了幾座外海礦井的開採權,並將之指名為王室香料與瓷器的供應商。」

  「一個富有的家族?」戴米爾輕敲了敲掌下的實木欄杆,「不會這麼湊巧,那個『富有的家族』就正好是此地的東家吧?」

  里克微笑的方式讓戴米爾知道自己說對了。

  「當你說『有間店挺不錯,我和店主認識所以免單,你要不要試試』的時候,我真沒想到是這樣的。」戴米爾呼了口氣,「你的『認識』該不會是指你和店主有血緣關係吧?」

  「這倒不是。」里克乾脆地笑出聲來,「雖然雲夏人在血緣這方面沾親帶故的能力總令人驚訝,但我不過是提過些商業建議,因此東家願意賣我個面子罷了。」里克說的輕鬆,戴米爾看似驚訝般輕眨了眨眼,不知是不予置評或相信的成分更多。暖風中遙遙傳來的樂聲響得清脆,戴米爾低頭朝腳下看去,幾名戴著薄木面具的孩童從街道的傘影下跑過,搖晃著手中的小鼓奔入人群,街角父親抱起孩子,正往屋簷上掛紅燈籠。戴米爾抬起頭,用手指輕輕撥弄了一下簷邊垂掛的風鈴,教水晶發出些清脆好聽的響聲來。

  天際一群捕獵的白鷗輾轉騰挪,戴米爾以視線追隨片刻,直到鷗影在與碧海同色的天幕中隱沒。「時間快到了。」里克同樣抬頭,卻是用手擋著眼睛,瞥了一眼太陽的位置,「來吧,看點其他的,別浪費了這裡的視野。」

  他朝戴米爾發出邀請,兩人在原地轉身,橫過大半包廂重新面向方位相對的窗閣。里克再度將帷幕拉到一旁,戴米爾發現自己在看著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街道:白石地磚的路面筆直寬廣,在正午烈日下鏡面反光似的閃亮。兩側的建築風格不像至今所見樸實低調的風格,而是以壁畫和浮雕彰顯財力與奢靡作派。藍天下教會的聖堂圓頂輝光炫目,正午一刻,一束明亮的銀白色火柱如哨箭陡然劃過天空,擠滿妝飾花朵與彩繪面妝男女的街道上爆發出歡呼,鐘聲在空曠的天幕與沸騰的浪潮下震動起來。

  戴米爾意識到這條路是城西的主幹道,連接港區並貫通中央廣場,途中曲折經過鯊脊陵與銀樹丘,後者乃是不少有產者宅邸與貴人公館所在之處。

  「祭典首日,領主家族會從領主丘出發巡遊全城,在城內各處依序點燃持續燃燒十五個晝夜的火炬,而從各地趕來的賓客與觀禮者則會在路途中加入遊行隊伍,最後所有觀禮者也將在領主丘齊聚。」里克折回室內,自桌面拿走一盞碟子,「根據傳統,各地火炬下都會有接引者等候,這項職位通常由領主的親屬或足夠份量的賓客擔任,最後一道則位於領主丘,於是當火炬全數點燃,祭典便正式開始。」

  里克將碟子沿欄杆推了過來,隨手將一塊果乾拋進嘴裡,戴米爾揀了幾顆掃進手心,好奇地探頭往樓下去看。

  正午的空氣炎熱,在陽光下便令萬物好似蒸騰出暖亮發燙的色調來,人潮熙攘,驚人的聲浪在暖風中起伏,入耳時卻已磨平了稜角而不再過於尖銳。蔚藍晴空下,號角聲如鳥群驟起撲向天空,敞亮清透的調子一聲疊著一聲,似銀亮的鳴鳥飛旋。

  人們爆發出又一陣歡呼,那些熱情浩瀚的呼聲奇蹟似地與士兵響亮整肅的腳步嵌合了。無數芬芳花瓣被灑向空中,交尾人魚的蒼青色旗幟出現在道路盡頭,鋼青盔甲和羽纓叢叢林立,戴米爾看見一匹高大的白色駿馬,馬身背銀線刺繡的深藍罩袍與天藍色流蘇覆蓋,騎手是一名身穿軍禮服的英俊年輕人,高鼻樑、眉目深邃、雙眼的藍如暗色的瑪瑙,叫人想起暴風與海洋;黑髮後梳露出光潔的前額與掐銀絲的寶石額飾,一縷染成暗藍色的髮絲絞在編髮裡,更增添了某種別樣的、異域的氣質──戴米爾想起自己曾在港口的遙遠一瞥。

  里克發出了輕微的聲音,「那是希奧多.涅柔斯……他父親竟然不在。」

  「他不是領主?」

  里克否定了,「希奧多是涅柔斯家族的長子,現任家主是科布.涅柔斯。我知道他最近身體不怎麼好,沒想到竟連祭典也不出席了。」

  戴米爾詫異地看了里克一眼,「你知道得挺不少。」「我還可以告訴你更多。」里克得意地笑,「看到後面的旗幟了嗎?灰底持戟人紋章,鯨脊城的伊歐洛斯家族;綠底貝殼紋章,灰水堡的邁拉家族;金底百合花紋章,聖城瑞亞的卡洛琳家族……」里克一個個指過去,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浩浩蕩蕩,各色盔甲與旗幟在陽光下如鋪開的碎鑽般閃爍,「每年慣例涅柔斯家族的下臣以及關係良好的家族參與祭典,今年數量還少了些,再往後,才是外地使節和商團代表。」

  盯著浩蕩的華麗長隊,戴米爾目露驚艷,「巡遊要持續多久?」「你問什麼時候結束?那可有得等了。」里克搖晃手指,「畢竟,要是現在放把火,奧西爾王國起碼四分之一的權貴得交代在這兒──這還不算上各地使節。」

  戴米爾為這驚人的賓客數量而咋舌。他琢磨著再去泡壺茶,又或者是弄點食物來消磨時間,於是把手中剩餘的小食一口氣倒進嘴裡,隨後被陡然高起的喧嘩差點嗆了嗓子。

  人群如浪潮跌宕再度掀起高呼,花瓣似落雪覆蓋街道,聲震藍天的號角聲中,戴米爾聽見被同聲喊叫的某個家族或名字。他好奇地朝路面張望:除了此地的領主家族外,又會是哪位貴人有此陣仗?

  「西絲卡!」擁擠的人群被軍士再度向街道兩旁隔開,衛兵整肅的步伐中,車輪輾過地面,馬蹄撞擊地面的聲音響亮,「西絲卡!」人們歡呼著,不懈地向半空拋撒花瓣,「萊安娜.西絲卡!」

  城堡與劍徽記的金紅旗幟在風中飛揚,戟尖被陽光鍍的雪亮,戴米爾下意識去看隊伍裡被駿馬拉著的高大華美的馬車,車窗的簾幕是放下的。他愣了一下,里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於是戴米爾看見隊伍最前方的騎士:高挑、挺拔、騎術精湛的女性,穿著深紅色騎裝而非尋常貴族仕女出行的織錦斗篷,漆黑長馬靴上的銀扣锃亮,黑天鵝絨覆面的披風在她身後飄動著,腰側銀亮的單手劍劍柄於猩紅襯裡的陰影下微微發亮。

  西絲卡。戴米爾琢磨著這個姓氏,他肯定在哪裡聽或見過,差別只在於是從書本還是旅行者的口中。他的視線移動著,在女騎士的深色頭髮和尖耳邊綴金鍊的耳飾上停留,當她朝簇擁的群眾微笑並揮動手掌時,璽戒如火光在指間閃耀。

  「她不是奧西爾的貴族。」戴米爾注意到,「這個姓氏屬於奇歐妖精的持劍貴族,但人類向她歡呼。」

  「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里克漫不經心,「奧西爾和奇歐──人類公主嫁入妖精王室,臣屬相互聯姻。奧西爾南境守護,羅瑞安家族的長子阿塔林.羅瑞安迎娶了奇歐妖精西絲卡家族的次女,海倫娜.西絲卡──就是這位萊安娜.西絲卡的姊姊。」他朝女騎士的方向一點,「這場聯姻當年受舉國注目,而兩人的長女賽琳.羅瑞安將是南境未來的主人。但我想如今萊安娜.西絲卡已經比她家族中的其他人都更著名了。我假設你聽過……紅門事件?」

  特定的名詞令戴米爾的雙眼稍稍睜大了,可能還有一聲輕微的吸氣,他臉上閃爍著驚奇和某種分辨不出的複雜神情,再度傾身向隊伍看去,「啊,」他說,「她就是……『那個』西絲卡?」

  「『那個』?」里克揚起眉,像是因戴米爾驚奇的語氣饒富興趣,「那些故事的傳頌者可不這麼稱呼她。」

  舒展眉宇,戴米爾朝里克擺了擺手,「吟遊詩人?我當然聽過那些歌曲,他們傳頌萊安娜.西絲卡的事蹟如同傳唱活生生的傳奇。我的意思是……我曾聽過傭兵團『獵犬之牙』的傭兵談論起她,而他們言語中的畏懼遠大過於尊重。坦白說,傭兵們的反應令人印象深刻。」

  這部分的故事相當簡單:路邊的無名酒嗣、存在齟齬的傭兵們狹路相逢、微末口角毫不意外演變為械鬥──戴米爾在鬥毆波及他所在的位置前即時解決了所有食物,並興致勃勃地旁觀了全程。

  「『獵犬之牙』?哈。」里克語氣中的輕視顯而易見,「一群三流的無能廢物,淨是些偷雞摸狗之徒,還和黑魔法的雜碎混到一起,但凡正規些的傭兵團也都看不起他們。我上次聽見關於他們的消息──」里克做出思考的模樣,「巧了,正是他們被萊安娜.西絲卡輾得像陰溝中老鼠四處逃竄的時候。」

  「是『紅門』之後?」戴米爾敏銳地問道,「我記得這件事的起因是海倫娜與阿塔林.羅瑞安夫婦的身亡。阿塔林的兄弟羅溫.羅瑞安謀害了自己的兄長,傳聞有黑暗種族涉入了這件事。」

  「黑暗種族?」里克的語氣像是在說『什麼玩意兒』,「我猜黑暗種族要為一切所有人感到不順心的事負責,哈。人們的想像力總是如此躍進。」

  露出一副好奇的詢問表情,戴米爾等待著。里克拎起捏在手裡的茶盞又抿了一口,「獵犬之牙的確涉入了阿塔林.羅瑞安夫婦的謀殺。若要我說,黑魔法和異教的信奉者離真正的黑暗種族還是有點距離的,但故事最終傳成這種版本其實也不奇怪。」

  「異教?是……?」

  「河姆多聖祖教派。」里克貼心地補充,「由人類與妖精組成的信仰教。獵犬之牙的成員也差不多是這種構成,信徒信奉黑魔法和遠古聖組,成天幻想迎接異神獲得永生不死的力量,盡是些神神叨叨的瘋子。」他努了努嘴唇,又補了句,「特別愛躲在城市的陰溝小巷裡,像是南區那片地方,你要是看到了最好走遠些,聽說他們某些儀式喜歡抓人去開膛,場面特別難看。」


  不難想像。戴米爾心道。他曾有幸撞見過一次那場面,只能說,那絕對在他『吃早餐前別想起的二十件事』前列名單裡。

  「真不該在這時候提起這種事。」似乎也有類似想法,里克搖晃著剩下一半的茶盞,看著粼粼水波在杯壁上推開,「總之,因為阿塔林.羅瑞安夫婦的死,萊安娜.西絲卡幾乎把獵犬之牙從頭到腳燒了一遍,殘黨要麼彼此出賣要麼加入其他組織才逃得一命,提起她會有好話就有鬼了。」

  而這恐怕還是萊安娜.西絲卡眾多事蹟裡比較不那麼顯著的一件。戴米爾想起那些他曾當作故事瀏覽的訊息,關於『紅門』事件繪聲繪色的記載:關於阿塔林與海倫娜.羅瑞安夫婦令人遺憾的相繼亡故、萊安娜.西絲卡是如何在葬禮上揭發姻親的陰謀並與其對質,傳聞她在憤怒之下遮住年幼姪女的雙眼,拔了劍,命令騎士血洗了所有該為此付出代價的親族,人們說鮮血從舉行儀式的聖堂頂階一路淌到最底端,石磚縫隙裡的殷紅過了數月都未曾洗清,而所有以羅瑞安為姓氏的人此後見了萊安娜.西絲卡都乖順如馴服的羔羊。

  他思考的時間足夠長了,戴米爾能察覺到里克朝他投來含有質詢的目光,他以手指輕柔地敲擊欄杆,在木料上磕出短促的碎響,「我知道這件事,」戴米爾說,「──以及它所掀起的餘波,後續的影響範圍比表面上看起來更廣,獵犬之牙的潰散不難想見,王國繼承權的動盪則在意料之外與情理之中。然而比起這些,人們對紅門本身的印象顯然更加深刻。」

  「是啊。」里克說,「那麼,你覺得如何?」

  「什麼?」

  「關於復仇、或有人說是屠殺的那部分──這在當年可是一場相當驚人的外交事故。」里克輕笑了聲,語氣教人琢磨不透,「不論是奧西爾還是奇歐的宮廷都為此吵得不可開交,有人主張萊安娜.西絲卡的肆意妄為理應受到懲罰,反對者則認為這是為親族復仇並行踐公理所行的正義之舉。奧西爾的愛那王最終聽取了後者的諫言。我想這也更合理些?畢竟某些人渣得到的就是他們應得的,不是嗎?」

  里克語調輕快,戴米爾在問句的尾音消失之際微微後仰,雙眼剎那眨動的方式像是突遭寒風撲面。而他敲擊欄杆的動作在意識到單調的節奏正在重複後立即停止了。里克扭過頭觀察了戴米爾一會兒,「你不喜歡這個話題。」他下了定論,語氣直白得驚人,「你不完全贊同這個說法,我猜?」

   戴米爾沉默了,一時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向下凝視著街道。晴空下人們向閃光溪流似蜿蜒的隊伍拋擲鮮花與歡呼,他看見萊安娜.西絲卡微笑著低下頭顱,一名坐在父親肩上的女孩將花環帶上她的頭頂。「……我不知道。」他的語氣輕柔,幾乎給人喟嘆的錯覺,「我不確定。」

  里克嘴角拉平的角度比起不悅更近似狐疑,然而他仍隨戴米爾的目光看過去,如同替他答疑,「……阿塔林的母親,梅麗安.羅瑞安夫人出嫁前的姓氏為梅麗安.涅柔斯,他與涅柔斯家族存在親緣關係。而阿塔林遭到謀害,是萊安娜.西絲卡替他踐行了應得的公義,她在此地具有聲望並不奇怪。」

  「……公義。」戴米爾低聲,咀嚼著詞語和當下的語境,「我以為這是復仇。」

   一剎那里克忽然扭頭看他,視線有如實質,然而又迅速移開了,「我猜兩者沒什麼區別。」他的語氣平靜,「某些人該受報應,而最終結果是相同的,不是嗎?」

  「誠然。」戴米爾把話說得溫和,但他的語氣卻堅定,並不留下補充或引人遐想的餘地,「對已經無法更改的事實──例如死人而言,的確。」

  這並非妥協或贊同。里克為此又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有種未曾隱藏的尖刻質疑與複雜的出奇情緒,戴米爾坦然而平靜地回望,理直氣壯地不準備對此做出任何解釋。兩人對視片刻,最後里克先妥協了,他覆手扣下空落的茶杯,轉身以背脊倚靠欄杆,仰頭呼出一口長氣。

  「算了。」他嘟囔著,仰面對著天空,因強光刺激而連連眨眼,「這種話題也沒什麼意思。」里克喃喃低語,戴米爾報以禮貌的沉默,他的視線仍跟隨著行進的隊伍,街邊人們的喧嘩依舊鍥而不捨地鼓動著,在他的目光中,金紅旗幟與閃光盔甲的溪流逐漸去得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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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2-2-3 16:50
後記:

  原本以為這章能進劇情……沒想到還是拆了。

  在我的設想中,涅瑞伊德斯算是第一個支線副本,原作學院篇則是主線。在主線開始之前原創的部分會比較多,因此原本預計每章字數多一些,爭取在十章之內寫完支線,但看目前狀況是得往後稍稍了。
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2-3-7 14:48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3/07)

Chapter7


  天光蔚藍,珠玉似的澄淨透亮,戴米爾在鮫人雕像的陰影中彎腰,將幾顆深金色糖球倒在掌心。

  「蟲蜜的結晶?」里克在承載雕像的遊行彩車上坐著,好奇地湊下身來看了一眼,「要我說,能直接把這玩意吞下去的人味覺都壞掉了。」 

  「吃你的東西。」戴米爾噓他。因為兩人的嘴仗咯咯笑了起來,蕾貝卡仰頭伸出了手,女孩白細的指尖試探地輕輕戳著,飛快拿走了琥珀顏色的糖球。

  「我以為你們今天會比平常更忙?」戴米爾直起身,同樣給了詹姆斯一顆,戴著帽子的男孩目光好奇,小心接過糖球後搖了搖頭,「不,住宿的客人們都出去了,外地人這時候也大多在街上呢,嬸嬸讓我和蕾貝卡一起出來玩。」他回答了戴米爾的問題,一邊好奇地四下看著。

  隨著午後最炎熱的時間過去,參與祭典的人群開始湧上街頭,街道顯而易見變得更加擁擠,被驚擾的雪白鴿群拍翅飛過藍天,懸掛的小型彩旗在氣流中起伏搖擺。每隔一段距離,形制各異的彩車便如小型堡壘般矗立著,鐮足巨魷、騏骨龍鐮與拉赫狄爾的遮蔭下,喧鬧吵嚷的人群如溪流分石而過──前者來自遠洋深海而後者是人類傳說中的英雄,日光在神話與先祖重現的面孔上閃耀,滿懷欽羨與驚嘆的目光將工匠們的笑容熨得妥貼。

  「原來如此。」沒打算多問,戴米爾對詹姆斯的答案微微點頭,張口欲續下一個話題,卻像是突然瞥見什麼了般,不自禁發出一聲輕呼。

  他的視線下落,聚焦在詹姆斯繫著嶄新鹿皮棕領巾的領口,一枚嶄新的古銅色徽章淡淡反著光,位置略有些歪斜,其上交叉雙刃與手捧光冕的妖精紋章清晰可辨。

  戴米爾瞇起眼睛,一口將吐未吐的呼息凝頓了一瞬,似晨霧消散在秋末的陽光裡。

  「明風學院。」他放輕了聲音,眉頭微微擰起了,卻非不悅,只是訝異,似深林霧氣朦朧的湖泊偶然被落石驚起了漣漪,「你是那裡的學生?」

  詹姆斯臉紅了起來,他撥弄著那枚徽章,在戴米爾的目光中顯得羞赧,「嗯……還不是……」他磕絆著發出幾個音節,才終於找準了說法,「去年的事情了,我遇見了來涅瑞伊德斯辦事的明風學院學生,幫了一點小忙,他們臨走之前說我有天分,等入學年齡到了,願意引薦我入學。」

  「詹米可厲害啦!」聽見兩人說話,蕾貝卡興致勃勃地道,「才不是『幫了一點小忙』那麼簡單呢,他拿燉鍋狠狠敲了那些壞蛋們的頭──」「芮!」詹姆斯的聲音陡然拔高了,比起責怪卻更像是羞恥下的驚慌失措,「我們說好不提這個……!」他大聲說著,耳尖完全紅了。

  戴米爾驚奇地眨眼,里克在背景裡發出無聲的爆笑。雖只短短數句,但他大略能猜想出事件的輪廓:接取了假期任務的學生與偶然碰上事發的男孩,這或許是一項見義勇為之舉所促成的佳話。而異能學院招生方式的不拘一格也早已不是什麼新聞了。

  不過,燉鍋……他或許能理解男孩提起這事時的尷尬情緒了。「挺好的,將手邊可接觸到的物品化為自衛的手段,這是很好的危機應對方式。」戴米爾安慰男孩,後者的面頰依然發紅,於是他轉移了話題,「所以,這枚徽章也是他當時給你的?」

  「不,」詹姆斯笑起來,小心扶正了徽章,「那位先生前幾日來了涅瑞伊德斯,他來的時候給我的。」

  「他也住在旅店?」

  詹姆斯否定了,「他說他是來處裡學院招生事宜的,有專門的公館住。」

  戴米爾了然,「明風學院在中部地區吧,只需順著多里斯河而下便能到涅瑞伊德斯,祭典的確是絕佳的宣傳時機。」

  「知道得挺詳細嘛。」明顯一直聽著他們說話,里克忽然一翻,自彩車上跳了下來,「不只有明風,各大排得上號的學院這時候也會來人,玩得花些的還會在節慶表演中展示學院的特色……有興趣嗎?」宛若一時興起,里克歪頭朝詹姆斯和蕾貝卡咧出笑容,「表演看膩的話,我還有點關係能進聯絡點,怎麼樣,想去開開眼界嗎?」

  效果立竿見影。詹姆斯意外地睜大了眼睛,蕾貝卡則興奮地喊了起來,前者不似後者那般反應鮮明,但眼中無疑閃著光芒,里克像是由禮帽中成功變出了一把糖果的魔術師──事實也相差不遠──笑容愉快,他拍了拍蕾貝卡的頭,抬頭看著戴米爾,戴米爾勾起嘴角,忍俊不禁地聳了聳肩。

  「我看著這兒呢。」他迎著兄妹倆期待的目光說道,「你們可以多玩一會兒。」

  蕾貝卡再一次發出響亮的歡呼,若不是人潮擁擠,戴米爾甚至不懷疑她會一蹦三尺高。一時興起結隊的三人組情緒昂揚,詹姆斯不得不拉住妹妹,以免那顆雀躍的小腦袋撞到了過路行人,「走錯方向啦!里克先生!」蕾貝卡脆生生地喊,在里克準備向街道的另一邊過去時,「最近的路是另一邊才對!」

  里克轉過頭來,無奈地攤手,「我知道,可那兒擠著人呢!可不太好過。」

  聞言,包括戴米爾在內的三人同時朝里克話中所指的方向看了過去,蕾貝卡矮了些,於是詹姆斯先讓妹妹爬上了他的肩膀。戴米爾看得最清楚:四輛花車的距離之外,一小隊人類的隊伍聚集在一輛打造精美的、活靈活現的龍形彩車下方,純白制式衣裝的隨從圍起半圓,保護圈中心的黑髮青年垂目低眸,正神色親和地與工匠低聲交談。

  「我知道那個徽章!」蕾貝卡說,「雪野家族!他們在城內還有產業呢!」

  「是啊。」里克隨口道,「要不我們快走?看來大人物們已經閒下時間了,過一會兒可能要堵起來。」他對詹姆斯和蕾貝卡說,對雪野家族也沒什麼興趣,兩個孩子紛紛表示同意,於是在里克的帶領下,三人擠擠挨挨地消失在人群中。



  雪野的使者並沒有停留太久,日照的斜影尚未偏移,簇擁青年的隊伍便已走得乾淨。方才因敬畏而不敢靠近的行人如水流填補上了缺漏的壑口,帶有指向性的竊竊私語在空氣中嗡嗡作響,有短暫的時間裡顯得清晰,但終究在暖風中消解無形。

  戴米爾居高臨下,不須細想便能了然方才那一幕的意義:工匠藉由打造彩車展示自身技藝,以此成功得到潛在出資者的青睞。對於手藝匠人而言,祭典的意義便大多於此,戴米爾的視線向下,他站起身,屈膝落地的動作平穩安靜。

  停佇在彩車下的小型隊伍人數不超過七人,衣裝也不似雪野家族高調鮮明,戴米爾甫一落地,所有人的視線立時便刺了過來,針扎似的警覺戒備,靠前些的兩人同時向前一步,齊齊帶起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

  未曾因這隱密的震懾露出懼色,戴米爾握拳橫置腹前,以最尋常面見貴人的禮數微微頷首。隊伍中心的少女在這陣騷動中轉過頭來看他,淺色羽織將少女身姿襯得典雅纖長,容顏似初雪與精工細琢的象牙藝品精巧細緻,她的雙眸烏黑,瞳孔邊緣在日光下像因過度曝曬而褪色的彩料微微發銀。 

  「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嗎……女士?」「無禮!」戴米爾話未說完,隊伍中一名隨從便疾言厲色地斥喝起來,「在你面前乃是迦具夜的──」「無妨。」一聲輕似薄霧的朦朧嘆息,少女輕抬手臂,制止了隨從的斥喝,「凡具異才者多生性自在,不必過度拘謹。」

  少女睜著一雙美麗的眸子,唇線弧度舒緩柔和,叫戴米爾心中存著的謹慎消退了卻又險險生出發笑的衝動,於是他彎腰,姿態因克制而緊繃著,看在外人眼裡卻恰如工匠面見貴人時的緊張無措。

  記憶裡燭光瑰麗悠長,他赤足走過織物鋪開的厚實地毯,長而細軟的絨毛中腳步踩得靜謐。數不清的蠟燭似黃金河流將暖光曳地,他在閃耀昏黃的廳堂裡站得高而遠,似猛禽透過樹冠窺視地面。群山之外的來客替幽深殿堂攜進一線冰雪與月光,他與四壁神魔的斑斕面孔一同往下去看,跟隨在長兄身後的少女面容模糊,安靜如同一道避光的陰影。

  她的名姓未曾被提起,人們說她是迦具夜的女兒,隨之而來的僕從未敢直稱主家之名,只在少女走過時彎身退拜,口稱良姬。

  「這座雕塑十分美麗。」聲音輕柔平穩,名為良姬的少女儀態端莊,和暢晴日中一如古畫走出的仕女,「我是否能有幸得知創作者的名諱?師從何處?」

  戴米爾再度鞠躬,無職平民的姿態恰如其分,「匠人不在此處,女士。」他說,「斗膽由鄙人代為介紹:其名為萊歐.里克,師從達奧倫諾大師,是──」「達奧倫諾?」良姬輕輕掩唇,神色中的訝異明晰,「莫非是三度受到愛那王召見,打造『希曼百合』與『安菲特里忒天鵝』的弗里芬.達奧倫諾大師?」

  周邊列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三十年前奧西爾復國,愛那王委託匠人將曾被帝國劫掠的王室珠寶重制全套首飾,賜名『阿萊西奧之春』。而『安菲特里忒天鵝』與『希曼百合』作為此套珍寶中最富盛名的首飾十之其二,前者被賜與涅柔斯家族並令涅瑞伊德斯得具別稱,後者則隨公主出嫁,迄今仍於異邦王庭熠熠生輝。

  「正是,女士。」戴米爾微笑著,表情控制良好,全然一副逐利者的熱忱作派,隨從眼中的鄙薄顯而易見,戴米爾不語,只等待貴人發言。

  「既然師從達奧倫諾大師,如此出彩便也不叫人驚訝。」雙手攏於身前,良姬仰頭輕嘆,戴米爾隨之仰望,心知雕像在外人眼中會是何等樣貌:白木為船、珠玉璀璨,芳香夏木生於谷地,由水路運來,而今描以金墨與錦繡,船形雕琢狹長輕盈如白鷗翼尖;船身破浪而行,雙生鮫人姿態矯健凜冽,似悍不畏戰者迎浪潮共陽光攀升,水晶、母貝與珍珠令璀燦光華紛落其上,兩雙手臂共執長戟,一則上承、一則下含。綠眸如星火瑩瑩,光華似烈焰氤氳,如海月、如磷光、如琉璃。

  「介意我靠近些看看嗎?」似為此等美景所折,良姬出聲要求。

  「沒問題!女士,您想要看得更清楚的話,可以到彩車上來。」戴米爾語氣輕快,他唇帶笑意,俯身的姿態像是要展示一件作品或是一項精巧的設計般熱忱。

  彩車上的空間稱不上寬敞,容納兩人正是剛好,隨行的僕從自然不可能跟著擠上來,只在下方遠遠等待。少女逐一撫過結構精巧的雕塑與珠飾,指尖在弧度流暢的水花與漩渦間游移,最終在形貌飛躍的浪潮旁停佇。日光下,水光般閃動的銀飾勾起在浪潮尖端,在風中輕盈地晃動,其下淚滴狀的晶石通體幽綠,似被落日點燃的綠松林濃烈地燃燒。

  神色未動,少女不經意一瞥般收回視線,銀飾似冰涼滾動的珍珠悄然滑入掌心,她重新對戴米爾微笑,雙手攏於身前,於明淨潔白的和服袖中掩藏。

  「翡翠?」少女微微側身,視線流轉,狀似漫不經心地滑過雕像。「東陵石,女士。」戴米爾心平氣和地答道,「不知您是否知曉,月海群落的妖精們也鍾愛這種礦石,將之視為火焰的結晶,詩集中有所紀載:銀足之鳥向夜空悲呼,哀聲自極淵之底攀至高山之巔,淚珠由雅辛托斯的眼眸滾落,未落地前便化為烈火──高天之紅、萬水之青與眾生之綠,這火焰未曾灼傷他的身軀,反叫黑暗驚恐退去──」「──當他行進,霞光在至夜裡盛放。」輕聲朗誦,少女語氣從容,她仰面緩緩眨眼,任陽光似親吻落於眼睫,轉身步下彩車前的笑容有短暫顯得真實。

  「聽聞涅瑞伊德斯的匠人與別處有所不同,今日得以一觀。」良姬柔聲細語,她在僕從的簇擁之間站定,禮儀端莊,言詞規整,「《歐蕾托婭之歌》?書讀得不少,這文采在平民中可不多見。」

  「好稱讚,女士,傳說中歐蕾托婭的美麗叫春天與黎明都失色,最強壯的勇士都要在她面前淪陷。而您的言詞便如您的容顏美善,叫人聞之心蕩。」戴米爾俏皮的鞠了個躬,將語句說得圓滑市儈,「好些人會說這是油嘴滑舌,但需知紅雀啁啾卻比渡鴉粗礪更討巧,對於前者而言,貴人青睞更能使面上增色。」

  良姬以袖掩唇,「把你的巧言收起,工匠。我且問你,青金、瑪瑙、貴翠與石榴石,我要寶釵一副,有何說法?」

  「若有此幸,必不負所托,女士。」戴米爾愉快熱切,像每一個得了天降機遇的工匠那樣將嘴角咧到了耳根──不過他著實不善此道,臉都要笑僵了。

  「達奧倫諾大師名聞遐邇,看起來,他的弟子不負盛名。」良姬垂眸,神色柔和依舊,「匠人名為萊歐.里克?」她朝旁側抬手,立時有人將帶有家族紋章的書柬呈上,「以此為憑,不日便有管事前往。」

  「不勝惶恐,女士。」戴米爾接過,鞠躬──次數著實有點多了,「願諸神賜福於您。」

  良姬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迦具夜不信異教神明。」她神情矜持,眼睫卻輕輕顫動,語氣像是因愉悅而有一瞬活泛,「要做生意,出口的言詞可得再當心點。」

  「當然,」心情微妙,戴米爾忍住笑意開口應答,「是的,女士。」

  他的姿勢不動,餘光看著潔白的衣襬輕輕後退,最終消失在視野範圍裡,緊接著是僕從的腳步密密麻麻隨著離開,當他重新抬頭,人潮流動中少女身影已並不清晰,唯有淺色羽織在日光下顯得冷而亮,如朝陽下未消逝的殘雪,在瞳孔中落下的光影鮮明。



  鄰近傍晚時有一場小雨,將白日的燥熱都沖刷殆盡。太陽落山之後的空氣並不潮溼,而是清爽,在夜裡開始的慶典將百萬支火炬點燃,光影凝成河流,似滾燙的蜂蜜與琥珀光芒般濃稠明亮。香料伴隨火炬一同燃燒,豐滿的香氣自酒窖中溢出,順著沿街發放的免費酒水一路蜿蜒,人們歌唱、擁抱、親吻彼此的臉頰,直到慶典的喜悅乘著酒精將一張張面孔都醺染的酡紅明亮。

  當夜幕徹底降臨,焰火便在天空綻放。赤金、珊瑚紅與寶石藍的光芒奔流閃爍,在夜色中短暫浮現出半透明的輝煌虛影,面部塗繪油彩的人們高舉雙手歡呼,而星火攀升至頂點便順著天鵝絨般的夜幕滾落,似早已離去的魂靈降臨在天空邊緣,向大地投以遙遙注目。

  比武大會持續了一整個白日,來自四面八方的騎士與武者在廣場上聚集,以騎槍、劍術與徒手摔跤為競賽項目進行比試,而在娛樂勝過競爭性質的小型會場上,網鬥士──一種以漁網和三叉戟進行搏鬥的戰士──的水上格鬥表演則更廣泛引起平民的興趣,人們開設賭局,在支持的一方勝利或落敗時便發出鼓譟,銀幣與銅幣在一雙雙攤開的掌心裡滾動,像淙淙水流倒映著晴日。一天下來,所有人的口袋──或至少胃袋都鼓鼓囊囊,而在月亮攀上中天之時,人們在規模最大亦耗費最劇的比武賽場上聚集,領主將宣布首日的勝者名單,決定哪些人將落敗歸家,而哪些人將獲得更進一步的機會。

  比武大會的主賽場地面平整,占域寬廣,足以讓一整個騎兵方隊縱馬奔過來回,場內武者在紅色砂石鋪平的地面上列隊,各色甲冑與兵刃光芒閃動著,在一千支火炬的照耀下亮如白晝。四周觀眾席如峭壁環繞,人頭攢動而座無虛席,焰火點亮的夜空裡,最高處的看臺上人影綽綽,青藍帷幕上人魚紋章將領主身分彰顯,火光照亮了貴人們的面龐。

  戴米爾站了起來,動作之猛險些向前排一頭栽倒,里克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目光詫異地發出詢問。身後觀眾因視野被阻而傳來不滿的喊叫,戴米爾扭頭四下打量著,最終仍重新坐回原位。在身側里克關切的語言裡只是搖頭,他的眉頭古怪地擰起,雙眸似夜行生物般警覺精明地轉動。

  「沒事我就繼續了,剛才說到哪……對了,科布.涅柔斯。」里克看了他一陣,縱有狐疑也沒有表現出來。他抬手,可謂不敬地指著最高處的看台,遠遠看上去面孔模糊的老人被帷幕陰影遮蔽,唯有華貴衣衫閃耀如新,遙遙便能叫人知曉其身分不凡,「我還以為他因為身體原因不打算出席呢,看來這點體力還是有的。」

  盯著里克手指的方向,戴米爾目色沉沉,一言不發。那陣古怪的心悸仍未消退,他張開嘴,聲音淹沒在剎那傾瀉的浩大掌聲中。

  金、銀與青的火光猛然竄起,呼嘯聲中在看台背後的夜空裡綻放為閃爍燃燒的人魚紋章,最高處的看台中心有人起身來,掌聲凝滯一瞬,隨即回報更加熱烈,肅靜列隊的騎士與武者們並未歡呼,而是以長槍頓地和以劍擊盾的鏗然震響表達敬意。希奧多.涅柔斯面帶微笑,英俊面容一覽無遺,青年換下了筆挺的軍禮服,此時一身剪裁合身的純白長袍,紺青色披肩自左肩披下,前襟與袖側的銀藍刺繡並非花俏而是莊重,髮間一頂鑲藍寶石的銀葉冠與雙眸輝映,將青年襯得優雅而風采俊朗。

  青年嗓音溫潤而富有磁性,這是一副唸詩與歌唱的好咽喉,卻同樣含有無形叫人順服的權威,當他開口說話,數萬之眾的觀禮者無不息聲傾聽。他以淺明語言歡迎所有來客、讚美比武大會精神激昂的參與者、替參與準備工事的匠人冠以榮譽,言談遍數祭典歷史與王國的過往時表情肅穆,偶有的詼諧言詞卻也叫人不禁應和發笑。語言是一門細緻的技藝,而希奧多.涅柔斯顯然掌握熟練,戴米爾很難不去猜想這是否是繼承人教育的一部分。

  他漫無目的地隨意思考,注意力從找不出絲毫瑕疵的完美祝詞上移開了,天幕上絢麗多彩的光影依舊在遠遠閃耀,戴米爾微微仰頭,目光與思緒一同游移,以至於當變故發生時,第一時間他的感受並不清晰。

  巨響像是雷鳴與大地同時吼在夜裡,聲音遙遠、混濁卻又真切到足以被辨認,由地面向高台傳達的動靜尚仍微小,只像是青銅戰車隆隆滾過地平線。戴米爾頓了一下,自高遠的、光影飄渺的天幕收回目光,在那一瞬間感覺到心臟重重撞擊肋骨。

  第二聲巨響傳來時,連最遲鈍的人都無法將之忽視了。那聲音並非靠近,而是比前一次規模更劇,地面搖晃的感覺強烈,在人群中湧起一陣驚惶的竊竊私語,觀眾席上有人站了起來,一張張面孔──不管是否能越過重重障壁看見──在火光中轉向巨響傳來的方向。黑夜中鳥鳴尖利,振翅的羽翼在鋪天蓋地的鳴叫裡沉默,不再歌唱、不再輕快、而是聲嘶力竭,似將要沒頂的水手向倒懸的月亮發出最後一聲悲呼。

  戴米爾眨了一下眼睛,千分之一秒、短過一次海燕的振翅,一束煙花在天頂綻放,將萬物照耀如鮮血赤紅。他跳起來,視線向最高處的看台追尋而去,固執地擠過嘩變的人群頭頂去看:希奧多.涅柔斯終止了原先的發言,轉為向侍衛的命令語氣和具有和緩意味的安撫。科布.涅柔斯在紛亂中緩慢站起,面孔在光影後閃爍不清,希奧多側目回首,視線與身軀一同急切地朝老者的方向傾斜,他的雙唇微張,亟欲尋求來自父親的建議與幫助。

  停下!戴米爾張開嘴──尖叫不是他的,而是由眾生的口一齊發出,在數萬雙睜大的眼瞳跟前,希奧多.涅柔斯踉蹌後退,鮮紅自微躬的背脊旁暈開,繼而渲染為血泊,年輕繼承人朝父親伸出的手突兀地折回,遲緩地低頭去看胸口──一柄發黑光的刀直沒至柄,由後心穿出,另一頭握在科布.涅柔斯蒼老乾枯的手中。

  尖叫呈倍數放大了,希奧多.涅柔斯遇刺倒地的一瞬間,賽場內爆發出更大的混亂,赤紅砂地中央爆炸的強光先巨響一步烙印上所有人的視網膜,駿馬嘶鳴,刀劍與鎧甲在泛血的高溫中彎曲熔化,火光掀起的氣浪似海嘯拍擊懸崖向觀眾席撞擊,尚未自至盲的強光中恢復的人們驚叫著低頭掩蔽。與此同時,潛藏在數萬彩繪面孔觀禮者中的刺客們掀開斗篷,抽出刀斧揮向四周。

  悶鈍的劈砍聲似利齒攪起血腥的氣流,驚叫與哀號自鮮血淋漓的骨縫鑽出,艷紅的光影化為現實將萬物塗抹。戴米爾在原地轉身,倖存者們在血泊中翻滾、奔逃,爆發成為更大的混亂,有人試圖爬上高處而更多人往底部出口流竄,他與里克同樣驚詫的目光只對上一瞬旋即被衝散了,亂局中有人狠狠撞上戴米爾的後背,他失去平衡,往下摔了好幾臺階──他肯定砸到了什麼人,但這至少比被誰從身上踩過去好。

  一柄刀在他來得及爬起身前揮砍向頭頂,護符在千鈞一髮發揮了作用,砰地將襲擊者震過護欄摔落。無暇他顧,戴米爾用瘀青的手掌摀住肋骨站了起來。鮮血的反光與無辜者的悲哭足以掀起最深沉、最不願被喚起的噩夢,自鼻腔流下的溫血沾溼了他的前襟,腦中有鈍痛如熾熱的刀劍旋轉,似樹木的根系在眼眶周圍鼓脹扎根。

  他大口呼吸著,先前在黑暗中滑過的險惡預感駭人地成為現實,高台上人們迅速撲向領主與倒地的繼承人,科布.涅柔斯遲滯僵硬的面孔在火光的照耀下迅速衰敗腐爛,老人張大嘴,漆黑腥臭的液體自喉嚨深處湧出,瞳孔一分為四,頭顱扯動著皮下腐朽的骨骼向一側轉動、轉動──他扭斷了自己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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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u奧睿利烏斯    時間: 2022-7-2 12:19
標題: 【特殊傳說同人】群星之下(07/02)

Chapter8


  「慢著!等──」

  如岩兔在滾燙的砂地竄起,約瑟夫.布朗以同等的敏捷速度在黑暗中閃身躲避,金屬的寒光在千鈞一髮之際擦過腿邊沒入地面,他疾步後退,舉起驟然亮起的火炬似利劍指向眼前。

  黑暗深沉障目,焰光一劃而過,雙方都在驟然閃現的靜默裡屏住了呼吸。約瑟夫將劍柄與火炬持得一般穩當,接著他看見一張面孔出現在火光的範圍裡,一雙眼睛與他對視──一雙出奇警惕與年輕的眼睛,似幼狼隔著不見光的叢林與獵人對視,鮮明瞳孔在黑暗中閃動著火焰的反光。

  弓弩的箭尖被舉起指向他的胸膛,約瑟夫將短劍橫在胸前,冷硬的僵持中在腦內短暫權衡奪取武器或扔下火把迎戰的選項,最後他做出決定,約瑟夫盯著面前的男孩緩慢向後退,小心地彎腰將短劍放在地上。

  「我是從屬於海上異狀處理組織,淺藍八級的約瑟夫.布朗,你可以從短劍上的徽章確認我的印鑒。」他把話說得慢而清晰,想著那個讓他最終決定放下武器的原因,「孩子,你需要幫助嗎?」

  短暫的靜默,面前有著蒼白面龐與黑眼珠的男孩瞪著他,神色看起來像是要將自己武裝的冷硬或尖銳,男孩的視線飛快向下瞟了一眼又回到約瑟夫身上,嘴唇的動靜細微到後者差點錯失他的聲音,「白水四級,圖林.戴米爾。」

  一枚白色徽章隔著短短的距離拋了過來。是了──約瑟夫恍然: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去避難而是孤身一人來到海上組織據點,似乎也沒有比作為同僚更合理的解釋。約瑟夫匆匆檢視徽章上的術式刻印,幾秒後又拋回男孩面前,男孩後退一步,弩弓在微弱的機括聲中收起,雙方都將之視為和解的信號。

  「你從哪裡來?」約瑟夫擎起火炬將走向他的男孩納入暖光籠罩的範圍,又匆匆補了一句,「兄弟?」

  沒有立即回答,戴米爾甩了甩頭,他半瞇著眼,聲音和念叨沒兩樣,「……比武賽場。」

  他不是這個意思,但卻下意識在腦內比較建築的相對位置,約瑟夫感覺喉頭發緊了,他轉頭去看和他並肩行走的男孩,穿透塵土與血污比對他的臉孔和身形,上帝,他肯定還沒成年,「……那距離可不算近。」

  「是啊,從城市這一頭到那一頭,我可能還浪費了不少時間在繞路上。」戴米爾嘟囔著,一手在腰間的劍帶上摸索,「外頭的鬼族和天曉得是甚麼東西的扭曲物到處遊蕩,有什麼線索嗎?」

  「恐怕沒有。」約瑟夫搖頭,衝口而出的聲音可謂尖銳,他似乎也意識到這點,表情抽搐了一下,再出口時已壓下了那些冒進的部分,「距離襲擊已經過去四小時,但我們沒有任何消息。通訊第一時間被中斷,甚至據點的保護力量也遭到衝擊,我們花了好大力氣才重新建立守護。大廳,」他踩了踩腳下地面,「這兒歷經了一場戰鬥,我們減員不少,最後決定封閉大廳退入內部,我在這兒等著,以防萬一有組織成員像你一樣回到這裡來。」

  所以這就是他摸進來時黑燈瞎火的原因了。戴米爾短暫地思考了一下,揪住了重點,「我們?」

  「事發時駐守支部的人員。」約瑟夫簡短回答,語氣聽起來心煩意亂,「所有術法力量都受阻而起不了作用,就像我說的,守護力量被衝擊了,那些玩意兒源源不絕從外頭爬進來,直到奧利安成功讓結界重新運轉。」他不等戴米爾詢問就說了下去,「奧利安是深藍四級的戰鬥人員。他在分部的位階最高,是唯一親眼見過守護核心損毀狀況的人,他用水晶組成的煉金陣暫時代替術式運轉,認為術法之所以失效是因為地脈衝擊的緣故。」

  「地脈……」戴米爾揉著額角,「我一路過來,術式符咒半死不活,除了拳頭和刀劍以外的東西起不了多少作用。用地脈的損傷解釋倒說得過去。他有推論鬼族是怎麼來的嗎?」「還不確定。」約瑟夫語氣煩躁,「目擊者的證詞有所偏差,少數人認為他們看見了鬼門開啟的跡象,但我們一致同意這說不通,這種程度的襲擊所需的鬼門數量和規模不可能不被注意到。」

  「……是啊。」

  不再多言,約瑟夫沉重地拍了拍戴米爾的肩膀,用空出來的手搭住他的手臂,兩人穿越大廳,高舉火把繞過數道帷幔與狹長曲折的回廊,最終在一扇緊閉的矮門前停步。約瑟夫舉起纏著紗布的拳頭朝門板上敲了幾下,接著用力朝內推開來。

  戴米爾下意識瞇了一下眼睛,避開直撲眼裡的熱氣與光線,門後燈火通明,是一處中型大小的石室。他能夠認出此地原先具有的餐敘用途,但此時桌椅堆疊在角落,神色驚惶的人群擠擠挨挨,幾聲壓低的驚叫乘著連綿的嗡嗡低語湧來,戴米爾草率地瞥過一眼,卻記住了一雙雙在閃爍燭影下出奇反光的眼睛以及其下驚恐麻木的嘴唇,他暗自吐出口氣,意識到今夜如腫塊梗塞胸口的不適感並未消退多少。

  約瑟夫將火炬插到牆邊,大步走向人群中央的空地,一組沒被移走的桌椅突兀地在人群中抽出真空範圍,幾名穿著回異的男女圍繞四周,當兩人走向長桌時,他們幾乎全都轉過頭來盯著戴米爾,戴米爾發誓自己看見了公會的袍服。

  「奧利安。」戴米爾聽見約瑟夫低聲開口,「一切安全。這是白水四級的圖林.戴米爾,他從賽場過來。」

  話語中的主角並不難辨認,戴米爾在桌邊站定,下意識知道自己中斷了一場談話:斑駁光影裡靠桌站立的一男一女朝他投來嚴苛的目光,桌面上釘著一張地圖,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著妖精特徵的黑髮青年,衣襟敞開,露出腹部仍在滲血的紗布,他的臉色蒼白,但精神看起來良好。

  「深藍四級,奧利安.塔倫。」青年朝戴米爾輕輕頷首,「請原諒我這副狼狽的模樣,很高興白袍兄弟能平安到達,在這樣的情勢裡我們十分迫切需要一些好的消息。」

  戴米爾點頭,回應的話語在舌尖轉了幾轉,仍舊沖出,「沒有其他人了?」

  約瑟夫嘶地吸了口氣,靠桌站立的男女聞言投來冷冷一瞥,奧利安的神情看不出什麼,戴米爾環顧四周,意識到他和約瑟夫恐怕是此地資歷最淺的兩人。於是他抿起嘴唇:倘若聚集在這裡的就是這棟建築裡海上組織成員的全部,他沒有理由感到安心。

  「很遺憾,駐守在分部的成員在第一波襲擊時有大半傷亡,其餘成員則散落在城市各處,而外頭的情況你也看見了。」奧利安搖了搖頭,聲音淡而淺,從掐著額際的手指不難看出他的力量仍在被身上的傷處消磨,「本部的治療師伊馮,和公會的藍袍克裡安,」他指向在人群中穿行的兩名治療師,「胡森和帶你過來的約瑟夫一開始就在這兒,阿黛琳比你稍早些到達,這就是我們現有戰鬥人員的全部。」

  太好了。戴米爾想,外頭有一整座城市的怪物,而他們剩餘五位戰鬥成員,兩名治療師很難算上戰力,廳堂內至少有十余位平民,情勢對他們真是很有希望。

  「夠了,奧利安,無用的敘話就省了,」兩名男女中的其中一人──叫胡森的那位自吊燈陰影中走出一步,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灰發男人,背上一對打磨鋒利的黝黑重斧,他的聲音低沉,彷若長年經受海風吹拂的砂石粗礫,「讓這孩子出去,我們需要的是戰士。」

  「我看不出這話的邏輯。」女性──有著蜜色皮膚與銳利黑眸,下半面部以布料遮蔽的阿黛琳冷聲開口,她抱臂而立,身上綁著的黃銅長刀與匕首在摩擦間發出響動,「這是無用的建言,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身制服代表什麼,如果白袍兄弟並非為履行誓言而來,」阿黛琳轉頭朝向戴米爾,目光是與胡森相反意味的嚴厲,「那麼我無法想像他在此的理由。」

  「好了。」在戴米爾來得及說什麼、又或是胡森開口反駁前,奧利安宛若歎息般笑著說道。灰發男人面色不虞,卻也沒再開口。若是足夠熟悉這兩位的人在場,就會知道他們並不僅只是搭檔,奧利安與胡森以在此駐守三十餘年,兩人乃從小相識的好友,而今人類面貌已經歲月雕琢,妖精卻依舊如昔。「若真以年齡論,我會希望在場的半數人都出去。何況,」奧利安坐正了,綠色瞳孔專注地凝視戴米爾,「白水四級,圖林的職階證明了他擁有與之相對的能力。而穿越了半座城市來到這裡?以現況而言,這是很出色的表現。」

  他說話的目光和內容都平靜,但語氣卻誠懇,戴米爾因此倒有些無所適從,只好安靜地點了點頭。奧利安微笑了一下,自然地伸手拍了拍桌面,平面地圖上有亮光騰起,在空氣中依次重建城市的立體結構模型,戴米爾低頭看著,意識到這是在他中斷以前眾人所討論的內容。

  「你剛才問約瑟夫海上組織有什麼線索。」奧利安凝視著虛幻的城市光影,戴米爾意識到他在對他說話,默契地將方才的波折翻篇了,「很遺憾,衝擊所針對的是地脈牽引的流動力量,以之為媒介的術式法陣無法與元素產生交互,便自然失效,以術力為賴的訊息頻道亦全數靜默。」

  「你能看見標記的地區,」地圖上數個區塊隨著他的話語被高亮顯示,「是我們第一時間掌握異變產生的區域──全憑殘留紀錄與肉眼觀測。借著避難的平民與阿黛琳到達後提供的更多訊息,我們能夠推論整座城市都遭受影響。但除此之外,我們無從獲知大規模攻擊的元兇,因此無法估計通訊的恢復時間。」

  地圖上方浮現的城市模型緩慢地旋轉,逐一亮起的標記忠實呈現出奧利安話語中提及的區域。戴米爾低頭看了一陣,提出另一個問題,「術法既然因衝擊失效,那麼這地圖……」「分部中留存的檔案紀錄。一個月前我們剛重新勘定涅瑞伊德斯近海的地理水文,很幸運,相關檔案照慣例以特殊手段保護,不像普通符咒那般容易力量衝擊下遭到損毀,因此得以在術力衝擊中倖存。」威利斯解釋,「我們把調出副本依現狀作出調整,往後也將作為記錄留存。」

  「但這上面的資料──如您剛才所說,」戴米爾朝奧利安的方向頷首,「都是依靠肉眼觀測與口述修改,使役呢?縱使空氣中術力迴圈混亂,但高階使役在保護下應該仍能觀測一段時間才對。」

  似對這個問題早有預料,奧利安苦笑起來,「當然嘗試過,但在往市內進一步探測時便被擊墜,這就是我不再貿然行動的原因:我們的敵人恐怕並不只有鬼族。」他停頓了片刻,「阿黛琳能夠佐證這一點,她在前來會合的路途中遭遇了身分不明的襲擊者,對方非存善意。」

  「通訊系統呢?我的意思是,除了術式與使役之外的手段。」

  「我們放出的渡鴉和使役都沒有回來,但……」約瑟夫回過頭,用質詢許可的目光看向奧利安,後者寬容地微笑,一張被折迭過四次的紙片從其他人手中傳遞過來,「襲擊發生的第三個小時,這張信箋出現在飼養渡鴉的閣樓上,顯然尚有足夠聰明的信使能穿越封鎖傳遞訊息。」

  戴米爾打開了,「召集訊息,是來自……」「領主丘。倘若並非出自敵方偽冒,那便是來自涅柔斯家族的訊息,要求所有可用戰力向領主丘匯合,」「以希奧多.涅柔斯的名義──」阿黛琳插口,「你們都聽見我帶來的那小姑娘怎麼說了。涅柔斯的長子死了,被他父親所殺,現在這城內的一片混亂可說不準是拜誰所賜!」

  「那不是他父親──」戴米爾下意識回應,他往下閱讀到底,目光忽而凝固了,「……是被扭曲的鬼族。」他聽見自己把話說完,那張信紙被捏在手中,他用指甲壓著凹陷的文字,心臟怦怦跳動著,因所看見的信號感到訝異不已。

  他抬起頭,奧利安仍在盯著他看,彷佛正等待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是的,海上組織深藍相當於公會的黑袍,當然能夠辨認──「這封信應當為真,」戴米爾移開視線,將信紙小心放回桌面,「信中的暗語屬於泰錫荒原諸部族間所使用的編寫方式,這來自──」「圖林部族。」奧利安彎起嘴唇,「那麼,訊息的真偽能夠確認了。我們是否能知道,圖林部族中是哪一位貴客出席了這次的祭典?」

  所有人都盯著戴米爾,後者看起來像是短暫地陷入了頭腦風暴與不敢確認的懷疑之中,再開口時神情顯得懊惱,「我不確定,我離開很久了……有其他線索嗎?」

  「一隻鷹把這封信帶來給我們。」約瑟夫挺身,詳細地形容那只將渡鴉群嚇得滿樓閣亂竄的深色猛禽,包括鋒利的黑羽毛,淡顏色的瞳孔和羽翼邊緣的淺金斑點。當他將這些足夠鮮明的特徵描述完畢時,戴米爾深深呼吸著,揪住了腰間的劍帶,神情莫測。「認識的人?」奧利安問,戴米爾點了點頭,神色介於古怪和模棱兩可之間,「我認識牠。」他低聲說,「格懷希爾能夠感應彼此,或許能讓貝努──我的鷹去找到牠。」

  「那麼或許能嘗試通信。」奧利安下了決定,「分部據點必須有人留駐,但讓我們看看有沒有將平民安全轉移到領主丘的機會。」

  無人反對。他們從桌面上找出紙筆,奧利安取回信箋在背面匆匆寫了幾行,末了翻轉印戒以海上組織的印鑒封箋,重新交到戴米爾手中,「渡鴉塔沒有封閉,我想那裡足夠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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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fes9960205    時間: 2022-11-17 04:25
作者大大求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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