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主: 憂鬱貓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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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文] 亞希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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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樓主| 發表於 2014-7-1 21:21:57 | 顯示全部樓層
對文章長度想法的投票(入口-->http://pinkcorpse.org/thread-40084-1-1.html)
希望讀者大大們投下您的一票作為憂鬱貓的參考!

對了,雖然和投票無關,之前提過的翎漾人設的瓶頸已經解決了^^雖然裝扮的感覺還是有點沒到位...不過應該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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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樓主| 發表於 2014-7-2 21:28:03 |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憂鬱貓B.C 於 2014-7-7 20:48 編輯

13# 邱安琪
太感謝邱大大的回覆了!!(我快要得"讀者回覆缺乏症"了~QWQ)

雖然"身材一級棒的王子"不太清楚是指誰,但貝凱的個性設定的確是稍稍(只有稍稍?)影射了那位超強執事...最大的差別應該是貝凱不太會笑^^;;

不過我其實不確定費斯特的身材有"一級棒"...(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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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樓主| 發表於 2014-7-31 21:29:41 |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憂鬱貓B.C 於 2014-7-31 21:31 編輯

第七章 命運的安寧

利維妲王國宮殿,今天也相當寧靜和平。
格外安靜的書房,幾乎只有紙張彼此摩擦的聲音,還有振筆疾書的聲響,再來就是房內的兩人平穩的呼吸聲了。
費斯特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前,雙眼細細地讀過每一張紙上的每一個字,吸收文件的內容,做出他認為最佳的判斷,簽下大名、蓋玉璽,最後放在桌子另一邊表示「已完成」。
貝凱完全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安安靜靜地站在費斯特身後,只有長及腳踝的髮尾,輕柔搔動洋裝所發出的微小聲音。沒被眼罩遮蔽的左眼,把費斯特認真辦公的身影烙在深邃紫色的瞳孔上。今天沒用緞帶束成馬尾的紫黑色長髮,承受著照射進來的陽光的熱度。

祥和、平靜。

就像一直以來的每一個工作日,兩人在「主人與僕人」的標籤之下,彼此都不逾矩、保持現狀的安寧,在書房處理來自全國各處部署的公文。
「……貝凱。」
「是。」
費斯特拿著手中的文件,把椅子轉個方向面對貝凱。
貝凱知道費斯特會在辦公途中叫喚她,通常都是詢問她的意見。
他把手裡的文件拿得更靠近貝凱的臉一些,她也屈身湊上前細看。
「這邊,」他比了比公文中的某段文字,「妳覺得如何?」
那份文件是從利維妲王國邊境附近的城鎮來的,主要內容是想請政府撥出經費,讓他們研發更佳的水力發電技術。
「…………」
貝凱思考了一會兒。
「小女認為,我國目前的水力發電技術已經帶來極佳的成效,人民對此似乎也沒有甚麼怨言,沒什麼必要另外撥出經費來進行這方面的深入研發,倘若弄巧成拙……研發新技術不成,甚至被他國覬覦我國技術引發征戰……那就不好了。」
十二歲的稚嫩聲音,以沒太多感情起伏的腔調,道出了明顯超齡的成熟論點。
「——這僅僅是小女的想法。事情的決定權在您手上。」
這句話是貝凱每次發表完意見後的固定台詞。
「……嗯,我知道了。」
費斯特一直微微皺起的眉頭,聽完貝凱的建言後馬上鬆開來,把椅子轉回去面對辦公桌。
「……不過,我其實不太認為……會引發妳說的征戰耶……」
在寫下「駁回」決定的文件簽上大名並蓋章,一邊將它放到右手邊,一邊對著貝凱露出挖苦的笑容。
「……未來會發生甚麼事都很難說的。」
她面不改色地反駁。
「是、是……我明白……」
沒有掩飾的敷衍語氣,費斯特邊說邊重新調整態度,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接下來,又是一片寧靜。
一年又一年地過去,費斯特辦公時詢問貝凱意見的次數,隨著年月漸漸減少。或許是他認真聽取她的意見,也漸漸學會如何判斷才是最好的;也有可能,只是國內安逸和樂,工作的困難程度逐年降低的緣故。
但不管怎麼說,現狀是令人滿意的。就算不能隨意談天,能這樣每天都有固定兩人獨處的時間,費斯特也覺得滿足——儘管貝凱只是保持安靜直立在他身後待命,而他是那個必須每天面對一座一座公文小山傷腦筋的人。

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對話、只有費斯特偶爾的喃喃自語。
費斯特放下文件和筆,往後躺在椅子的椅背上伸懶腰,伸展筋骨時輕微地發出呻吟。鬆開筆桿的右手指間捏住緊閉雙眼之間的鼻梁,按摩穴道讓眼睛放鬆。
「……貝凱。」
「是。」
「『那個』,幫我做。」
「現在嗎?」
「嗯……」
「我知道了。」
貝凱收到指示,馬上一個箭步走出書房。
其實費斯特不是故意語氣那麼差,只是他現在累了,想減少說話耗費的力氣。他相信貝凱了解的。
(……先睡一下好了,反正等一下貝凱把東西拿來時應該會叫醒我。)
心裡暗暗下了這個決定,他放鬆雙手的力氣,輕輕放在腹部,背脊照樣貼在椅背上,蠕動身軀找一個舒適、方便小睡片刻的姿勢。
沒有多久,便傳來宛如催眠曲般,輕柔、有規律的呼吸聲。
椅子後方的落地窗被絢爛的陽光照得閃閃發亮,光芒像是傾倒的顏料倒進書房裡,房內最深處也有幸得到洗禮。高過費斯特頭頂的高大椅背替他擋住了這波洪流,他在陰影的庇護下絲毫不感炎熱,安穩地睡著。

書房有些重量的木板門,被不算小也不算重的力道敲了兩個響聲。
「…………」
沒有得到門內的人的回應,門還是被推開了。
一如她所想的,他果然累到躺在椅子上睡著了,並且熟睡到聽不到敲門聲的程度——雖然她本來就沒敲多大力,而且書房門和辦公桌之間有一段相當的距離。
嬌小的身影努力把一邊的門板推到最底,然後從門口把一台小型餐車推到房間裡,轉身把剛才的門板再推回原位。
她一語不發地一直推著餐車,直到餐車最前端距離辦公桌邊緣只剩一、兩公分才停下。
「…………」
整個人都快滑下椅子的費斯特,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來了,依舊很放心地熟睡著。
貝凱站在原地許久,看著主人睡到口水都快流下來滴到地板上。
她看看餐車,又看看難得熟睡的費斯特。
「…………」
多多少少能夠猜到,費斯特大概是想著自己會在把東西送來的同時把他叫醒,所以才會露出這麼安心的睡相。湊近一聽,甚至聽得到他把夢話含糊地含在口中。
其實貝凱不忍心叫醒這麼熟睡的費斯特。她久久才看到主人能這麼熟睡的樣子,平常他總是被許多事纏身,纏到連睡覺都難以入眠。
瞄了一眼剩餘的文件數量,估計費斯特完成它們所需的大略時間以及食用餐點會花費的時間,掏出自己的懷錶看看現在的時間還有費斯特往常結束工作的時間,計算出應該什麼時候把費斯特叫醒……
完成計算,貝凱俐落地收起懷錶。
原本想站到費斯特身後,但思考了一下,還是站在餐車旁邊比較好,這樣費斯特醒來時會以為她是剛剛進來。
貝凱跨出步伐,大步卻悄然無聲,在餐車後方立正站好。
她看著大片大片的金光當中格格不入的黑色高塔,在那黑塔裡有著對她而言比太陽還高貴的主人。靜靜地、靜靜地看著……看不出在那視線之中包含了什麼樣的感情,或許是對主人的尊崇?或許是無法阻止主人睡眠的無奈?
「…………」

時鐘的指針一點一點地往前進。
被光芒洗禮的黑影——貝凱,在黑影之下沉沉睡去的白光——費斯特。
在這只有呼吸聲的房間裡,時間彷彿靜止,兩人像是雕像般沒有動靜,唯一在動的似乎只有費斯特隨著呼吸起伏的胸膛。


貝凱默數著一點一滴過去的時間。還沒……最後時限還沒到……
「…………唔嗯……」
「!」
費斯特大幅度地動了動身軀,眼睛眨了幾下,醒了。
「……貝凱……」
雖然剛醒的眼睛還沒正確對焦,一片白光的房間裡,貝凱那一身的黑色形成的強烈對比也足以辨識了。
「是的,小女在這裡,王子殿下。」
「……呃,我睡多久了!?」
注意到窗戶影子映在牆上的位置及窗外陽光的亮度,和睡著之前看到的好像有差距,費斯特意識到自己可能不知不覺睡掉了很多時間,眼睛馬上睜開,立刻重新調整好坐姿。
貝凱無聲無息掏出懷錶看一眼……
「距離小女離開書房,已經過了兩小時。」
「咦!?」
費斯特紅潤的臉蛋瞬間刷白。「不會吧已經過那麼久了我居然浪費了那麼多時間明明只是想小睡一下的……」他的心思一看便能明白。他忘記睡前還想著貝凱會叫醒自己的事,沒有責備貝凱東西怎麼準備那麼久,或是沒有把他叫醒。
「王子殿下,請不用擔心。」
懷錶「啪」的一聲輕輕闔上,被貝凱迅速收回。
「看剩下來的工作量,用完餐點再繼續處理也不遲。」
她的嘴角上揚不明顯的弧度,邊說邊將餐車上等待已久的餐點,以單手端起送到費斯特面前。
「請用。」
蓋子打開來,傳出一陣迷人的甜美。
剛才貝凱的一席話和眼前的餐點,費斯特的憂愁已經消散了。
各種色彩的蛋白杏仁小餅疊成一座小塔,新鮮的水果襯著烤得剛剛好的格子鬆餅,鬆餅上頭還有純白的鮮奶油點綴。雖然已經放了一段時間,美妙的香氣猶存。
他挪動身子坐正,優雅地拿起一個夾著深褐色內餡的粉紅色小餅——深褐色是純度百分之七十的苦甜巧克力做成的甘納許內餡,粉紅色則是草莓及玫瑰兩種口味混合的蛋白餅皮——迫不及待地放入口中品嘗。
順帶一提,費斯特其實是個甜食主義者,尤其是工作疲憊時更要吃甜點,本人的說法是:「糖分有助於腦袋運作,也很適合提神」。而且,他有大量攝取甜食的本錢——讓女孩子們眼紅的,不容易發胖的體質。
看著主人吃得津津有味、一臉滿足的神情,貝凱拿起設計典雅的茶壺,往成套的茶杯裡倒入香醇的上等紅茶,倒七分滿,然後拿起銀色的小壺。
倒出的牛奶像顏料,在杯裡的紅茶上畫白色的漩渦,用小巧的銀製茶匙攪拌,暗紅色和白色漸漸變成柔和的奶茶色。
「王子殿下,請用奶茶。」
「嗯,謝謝。」
費斯特吞下搭配鬆餅的鮮紅草莓,接過只剩少許溫度的奶茶,輕啜一口。茶香和牛奶的香氣在口中,如春天草原上的花朵接二連三綻放。
將茶壺、茶匙、牛奶壺、蓋子等等器具簡略地收拾完畢,貝凱站在餐車旁邊,嘴角上揚弧度不顯著的微笑,看著費斯特享用餐點。
費斯特以有教養的舉止,用最快的速度把盤子上的所有甜點吃下肚,最後將杯中剩下的奶茶一飲而盡。
「嗯,我吃飽了。多謝招待。」
雖然對象是自己的專屬女僕,他還是習慣性地說了用餐完畢的招呼語。
另一邊,貝凱深知主人這種「劣根性」,早已放棄多嘴勸說「這是小女的工作,您不需要對小女這麼說」之類的話。她露出比較明顯的笑容,走上前,伸手收走桌面上空蕩蕩的盤子,和其他器具一起收進餐車第二層的空間。
「那麼,小女先去收拾了。請王子殿下繼續辦公。」
恭恭敬敬地鞠一個躬,接著推走餐車,離開書房。
「嗯——好!甜點也吃過了,打起精神繼續工作吧!」
費斯特伸個懶腰,像個熱血的少年,大聲地替自己加油打氣,振奮精神。
拾起放在一旁的筆,左手取了公文堆最上頭的文件放在面前。房裡再次陷入安靜的嚴肅氛圍。

貝凱把所有拿回廚房的器具處理好,回到書房時,費斯特已經完成所有工作,正悠哉地看著他已經翻閱不下一遍的經典名著小說。
「……啊!貝凱,妳那邊收拾好了?」
發現她回來,而且好像已經站在門邊一段時間了,費斯特馬上闔起手中的書,沒有絲毫猶豫地走向不知收藏了多少本書,在這間挑高三層樓的書房裡佔了三面牆的巨大書櫃,把那本小說放回熟悉的位置。
「……王子殿下,還有半個鐘頭就要用午膳了。」
費斯特經過身邊時,貝凱向他提醒了她在為他準備甜點前就在意的事情。在意的原因沒有其他,就是擔心費斯特吃了甜食之後會吃不下午飯。
「嗯,我知道。」
不在乎貝凱話語中參雜的憂慮,他一派輕鬆地回應。他當然知道午飯的時間,不過對費斯特而言,「裝甜點的是另一個胃」。
貝凱輕輕嘆口氣——反正甜點早就被費斯特吃下肚,說這些本來就沒什麼意義了——跟在費斯特後頭離開書房。

兩人在宮殿裡隨意走動,就這麼耗掉半個鐘頭的時間;殺時間的同時,也讓費斯特散步幫助消化那些肚子裡的甜點。
不過有一點費斯特一直感到怪異……不知為何,那些碰上他們的人,在他面前異常恭敬地鞠躬,彎腰彎到九十度以上,走過去之後,卻好像聽見他們在偷笑。
多虧貝凱對時間的注意和計算,他們走到餐廳時,不偏不倚剛剛好是用餐時間的十二點鐘。
餐廳的門板和書房的差不多大,敞開的大門兩旁有身穿輕便制服——簡單一點說,就是不穿盔甲的守衛站崗。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去,站崗的守衛慣例地喊:「王子殿下駕到!」。
費斯特覺得自己的眼睛今天好像出問題了——他好像看到訓練有素的守衛嘴角在動。
「咦?父王和母后還沒到……?」
看見餐廳裡只有一些負責服侍用餐的仕女和男僕在,費斯特喃喃自語著坐上貝凱為他拉開的椅子。
他盯著還沒有餐點送上來的桌面,坐好等待著。
「…………噗!」
「?」
原本只有準備餐具的人員動作的聲音,突然傳出一個噗哧一笑,費斯特立刻抬起頭來——剛才在走廊上的事讓他神經敏感。
他一抬頭,所有人馬上把頭低下去,像是要把臉上的表情隱藏起來那樣。
「??」
費斯特內心的困惑又更加膨脹了。
「國王陛下、王后殿下駕到!」
聽到門口守衛的聲音,他收起困惑的神情,擺出平常溫柔而正經的微笑準備向父母問安。
「父王、母后,兒臣向兩位問安。」
「費斯…………噗!!」
國王話說一半突然按著肚子笑了起來,一旁的王后也掩著嘴角把臉轉向費斯特看不到的方向,兩人的肩膀都抖動得厲害。
繼國王和王后之後,剛才就一直看不到臉上表情的那些僕人們,也發出了努力想憋住的笑聲。
「???」
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嘴邊的笑容已經垮掉了,滿臉就是困惑甚至有點生氣的表情。
「費、費斯特……你的臉……你的臉是怎麼回事……噗哈哈哈哈……」
眼角掛著淚的王后指著費斯特的臉,又突然發出一陣爆笑轉過頭去。
「……臉!?」
費斯特馬上拿起手邊亮得可比擬鏡子的銀湯匙——
「——!!!這是怎麼回事!!?」
他大叫的聲音迴盪在整個餐廳裡。

映在銀湯匙上的費斯特的臉,竟然被人用各種顏色的顏料畫上了可笑的塗鴉!

費斯特握著湯匙發抖了好一陣子,混亂的腦袋努力想著是誰做出這種惡作劇。想來想去,果然還是只有——
「貝凱!!」
他猛然轉過頭去,惱羞成怒還眼角帶淚地瞪著最大嫌疑人。
「是妳嗎!?貝凱!是妳嗎!?」
「…………」
只見貝凱站在原地,身體一直顫抖,緊緊抿著嘴唇。
「不、不回答!?」
他破音了。
「好啦好啦,費斯特。貝凱怎麼說也是個孩子,偶爾還是會玩心大發的嘛!」
王后努力憋笑為貝凱說話,最後還是忍不住笑意再次大笑。
「唔……」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可悲,身為一國王子竟然老是被自己的專屬女僕整成這樣,淪為眾人的笑柄,而且自己父母竟然幾乎每次都為她說話。
「王子殿下,請您還是先去用水清洗,好讓大家可以好好用餐不用擔心笑到噎著……噗!」
貝凱令人佩服地保持著一如既往的無感情語調,一直到最後才笑了出來——不過也只有那一聲,之後她就只是鼓著腮幫子發抖。
「嗚嗚……」
雖然很難過,費斯特還是照貝凱所說的,起身前往洗手間。
離開餐廳一些距離之後,他聽見父王的大笑……隱約還聽得見其他細微的笑聲。
「嗚嗚……」
可憐的費斯特。

在眾人都在把剛才的笑意,趁著費斯特離開時發洩出來的時候,只有一張臉上沒有任何笑容——
「…………」
她的左眼閃過一絲焦慮……


把臉洗乾淨的費斯特,回到餐廳時張望了一下四周。
「奇怪?貝凱呢?」
「不知道耶……你這麼一說,才發現她不見了呢!」
貝凱平常就有些神出鬼沒,何況剛才大家都只顧著笑,沒發現也是可以理解的——費斯特無奈地想著。
(她跑去哪裡了呢……)
心理擔憂著貝凱的去向,他還是坐回椅子上準備享用午膳。


(到底去哪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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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8-31 20:14:4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命運的疑問

利維妲王國,現在是日正當中,費斯特正與父母一起在宮殿的餐廳享用午餐。
但費斯特總讓人覺得他這一餐吃得很心不在焉,至於原因為何,其實也不難猜到。
原本應該站在他身後的,他的專屬女僕•貝凱,不知道跑去哪裡了。雖然一般來說貝凱的安危是不需要太過擔心的,費斯特還是因為她沒有在原本應該在的地方而坐立難安,時不時就會轉頭看椅子後面。
「費斯特,好好吃飯,不要東張西望的。」
「呃,是!很抱歉,父王。」
一向和善的父親也出聲糾正了,費斯特才乖乖坐正專心吃飯。

「都二十歲的人了還要父親開口教導餐桌禮儀,王子殿下一直以來的教養上哪去了呢?」

熟悉的聲音、聲調、調侃人的下剋上口氣——
「貝凱!妳跑到哪裡去了!?」
費斯特激動地站起身,面向貝凱。他動作會這麼劇烈,原因之一是被貝凱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到,另一個則是貝凱終於現身。
貝凱沒有馬上回答主人的問題,只是用沒被眼罩遮掩的那隻左眼,直瞪瞪地看著費斯特。
「……貝凱?」
看她像一具雕像般地一動也不動,費斯特雖然有些害怕被她過肩摔甚麼的,還是擔心地伸手搖搖她的肩膀。
「……小女沒事,王子殿下。讓王子殿下擔心了很抱歉,小女趁王子殿下不在,稍微離席辦點事,沒想到花了這麼多時間,請王子殿下原諒。」
說完,她恭恭敬敬地對費斯特低下頭,柳腰彎曲成完美的九十度角。
「呃,是沒什麼關係啦……妳不用這樣。」
費斯特這麼說,貝凱才重新站直身子。
「那麼,王子殿下是不是應該坐下來繼續用餐了呢?」
仔細一看,餐廳裡的所有人都盯著他們,國王和王后也停下了用餐的動作。
「呃,嗯。」
費斯特被看得有點尷尬,趕快在貝凱扶正的椅子上重新坐好。
他拿起桌上的銀器切開雞肉,其他人這才移開視線。

「…………」
說句老實話,費斯特並不是很喜歡在宮殿用餐時,如此緊繃的氣氛。雖然知道因為這裡是「宮殿」,因為用餐的人和站在一旁的人有懸殊的身分差距,因為作為一國最頂端的家族必須要保持一定的教養……即使明白這些難以一一列舉的原因,他還是不喜歡。
這時候在他腦海中浮現的,是先前與貝凱一起到亞莉魅王國微服出巡——或者也可以說微服出遊——的時候,在街上巧遇該國王子•伊凡尼,以及他的未婚妻,也是貝凱的「師父」•凱特,一行人在小餐館吃的那頓午餐。
他們圍著餐館的小圓桌坐著,熱鬧地吃完那一頓飯——說熱鬧,其實只不過是伊凡尼和凱特這對互看不順眼的未婚夫妻無視他人存在大吵一翻罷了。
雖說旁邊有伊凡尼的僕眾,還有注視著伊凡尼和凱特的餐館服務生及其他客人,但可能是因為自己和貝凱有稍微喬裝過,而且是外國的人,亞莉魅的群眾似乎沒有太在意他。
跟現在比較起來,他還比較喜歡當時那種氣氛——和「朋友」一起吃飯,喧嘩聲不絕於耳,不用在他人注視下僵硬地邊維持禮儀邊吃飯。就算有被捲入他們夫妻吵架(?)的風險,也覺得好過這種必須被人盯著用餐,冷漠、安靜、尷尬到有點過頭的氛圍。
(不過……那應該只是我對這從小就天天經歷的現狀感到厭倦而已吧!總是會膩的啊……)
費斯特這麼想著,完全沒有察覺這想法背後的消極心態,喝下最後一口濃湯。
「我吃飽了。」
將銀器刀叉斜斜擺放在餐盤邊緣,表示自己已經用餐完畢。
「父王、母后,兒臣先離席了。」
也沒等兩人的回應,他直接帶著貝凱離開,逃離那個彷彿連呼吸都會被奪走的緊繃。

「王子殿下的演技不錯呢。」
在走廊上閒晃,貝凱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讓費斯特小小地嚇了一跳,怯怯地回頭一看,她不知何時已經停下腳步。
「貝凱……不要亂說話。」
儘管含著膽怯的眼神沒什麼說服力,他還是如此奉勸了發言張狂的女僕。
「小女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甚麼地方與事實相違背。」
說這句話的時候,貝凱的嘴角還微微上揚,透露著冷酷的嘲笑,剛說完那一秒,立刻拉直唇形,總覺得有一種嚴厲質問說謊者的氣勢。或許是她冰冷的眼神帶來的錯覺。
費斯特也明白少女臉上表情的變化,還有尖銳得令人感到刺痛的眼眸,背後是什麼樣的意義……
因此,他決定不做任何反應往前走。他一跨步,立刻聽到後方傳來輕柔而快速的腳步聲,一聲、兩聲、三聲……一身紫與黑的貝凱很快便出現在他視野的角落。
「…………」
沒有交談,沒有視線交會,這對主僕將凝重的沉寂灌滿周遭的空氣,連個目的地都沒有地,在宮殿長廊上一直走下去……

(原來我逞強得這麼明顯嗎……還是說,純粹是貝凱比較敏銳?)
費斯特在心中這麼想著。
對於處處約束自我的現狀的那份不滿,一直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沒有一點破綻……卻被這個服侍自己僅僅兩年左右的小女孩一語道破。
沒來由地,費斯特竟感到一股不甘心,卻又覺得肩膀上的重量消失了一些而感到輕鬆許多。這種感受可以用「百感交集」來描述嗎?他不清楚也沒打算去想。
一聲嘆氣。
「……貝凱。」
受不了那麼沉寂的氣氛,費斯特率先開口試圖打破它。
「是。」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聽見貝凱用語尾音調上揚的疑問語氣。如果真的是,大概也是因為自己喚她喚得突如其來,讓她錯愕了——前提是貝凱真的會把「錯愕」這樣的情緒表露在外。
「呃……」
雖然先開口了,到底要聊甚麼其實壓根兒沒好好去想……
「這個……最近有發生甚麼事情嗎?」
「……最近發生的事嗎?小女幾乎都是跟在王子殿下身後,小女認為無法告訴王子殿下甚麼新鮮的話題……」
難得聽到貝凱話語間飄散困擾的氣息,費斯特心裡一邊想「很少感覺到貝凱這麼有人情味的一面呢……」,一邊想像視野之外的貝凱皺起眉頭苦思的模樣。
「嗯——嗯——嗯——嗯——」
「……想不出來就算了!不需要硬逼自己去想!」
貝凱努力思考到忍不住發出呻吟的地步。費斯特原本還在竊喜讓她如此煩惱的自己,正沉浸在這種感覺時,突然覺得背後一陣宛如地獄大門猛然打開的可怕嚴寒,才想到不該繼續勉強她。
「…………」
轉過頭去阻止貝凱的費斯特,看她緊皺的眉頭在一秒之間回復平常的弧度,這才鬆了口氣。
「我換個話題好了……雖然剛才那個好像算不上話題。」
剛才在想像貝凱苦思表情的時候,他就想起不知為何差點忘記的「疑問」——

「貝凱,妳剛才離開餐廳……是去做甚麼了?」

面對這個問題,貝凱沒有立刻做出回答。她突兀地停下腳步,費斯特也隨她停下來,靜靜站在原處,試圖把所有擔憂從臉上藏起來,等待著她開口。
可是感覺等待了將近一分鐘以上,兩人之間還是沒有吐出一句話語。
「……妳……離開餐廳,去做甚麼了呢?」
猜想著是不是自己的聲音太小,或者語氣太強硬了些,費斯特又用印象中的「正常音量」重講了一次,這次稍微把身段放軟——雖然他個人感覺不太出來有何差別。
一直像靜止雕像般,以同樣姿勢、神情佇立著的貝凱,總算是動了。如果她一直沒有動作的話,費斯特都要衝過去看她到底還有沒有呼吸了……
她低下頭,唇瓣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應該是在深思如何給予最適當的回答。
(到底怎麼回事啊……一個交代行蹤的回答竟然需要想這麼久……貝凱剛才究竟做了甚麼事?難道是甚麼被發現就會被判死刑的危險行動嗎!?還是說……)
就在他的思緒往越來越危險也越來越奇怪的方向前進時,貝凱抬起頭來了。和往常沒有兩樣的一號表情,看來終於要給主人答覆了。
她小小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回王子殿下,剛才餐廳的眾人都因為王子殿下那張大花臉笑得不能自己,小女也笑到肚子發疼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還漏——」
「啊啊啊啊啊!!可以了!不用再說了我明白了!」

費斯特轉過頭去不讓貝凱看見自己那張通紅的臉蛋。
(貝凱……不要隨隨便就在異性面前說自己……)
聽見那稚嫩的音色毫不在乎地說出「那個詞彙」,費斯特不知為何感到很不好意思,趕忙阻止貝凱繼續說下去,免得她說出甚麼更勁爆、讓他更害羞的言詞。
「而且真要說起來,那不是妳自己的傑作嗎?」
「呃。」
「嗯?」
貝凱發出短促的一聲 ,聽起來很錯愕的樣子。
「怎麼了?難道……那不是妳做的嗎?可是……」
費斯特開使回想,嘴裡喃喃自語有些像是在推理。
「妳把餐點拿到書房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妳去收拾的期間也沒有人……」
「是、是小女做的!真的很抱歉!」
「嗚哇!」
她突然彎下腰來鞠躬道歉,發生得太迅速,把費斯特嚇了一跳,還發出了奇怪的叫聲。
「……好、好啦……妳不用再道歉了啦……」
貝凱不發一語,用幾乎只有一眨眼的時間回復到立正的姿勢。
「……下次別再做這種事情了啦!」
原本打算用這一句口頭警告,把這些事就此了結,誰知道貝凱的回答卻令人跌破眼鏡。(雖然費斯特並沒有戴眼鏡)
「……這點小女無法保證。」
「『無法保證』!?那是妳還可能再對我惡作劇的意思嗎!?」
「是的,而且也無法保證不會出現更令王子殿下丟人現眼的事。」
「這種話不要說得這麼理直氣壯、正言厲色啊!!」
一想到將來可能會被這小女孩整得更慘,費斯特忍不住蒼白著臉、眼角掛淚地,指著她吐槽。
這樣一喊之後,他感覺全身的力氣幾乎都沒有了,貌似很疲憊地嘆了口氣之後轉身,有氣無力地繼續往前走。
(怎麼會這麼累啊……明明才中午而已啊……)
他回想從早上起床到剛才為止的事——
(……原因好像也不是沒有……)
「唉……」
費斯特毫無自覺地嘆了一個大大的氣。
「……王子殿下。」
「怎麼了?」
「今天的工作已經在上午全部完成了,現在下午的行程是一片空白。」
「咦?是這樣嗎?可是我記得……」
「是『空白的』。」
那三個字特別加了重音,而且還是不容反駁的語氣。
「……是這樣啊。」
「是的,正是如此。」
反正貝凱都這麼說了,那應該就是了——費斯特心想,這思緒之中還參雜了些許無奈。
「下午的行程空白一片,然後呢?要我去找父王下棋消磨一下午嗎?」
「小女絕無此意。應該說——」

「王子殿下根本不想這麼做,不是嗎?」
「!」

太過狂妄的發言,他終於鐵了心要徹底制止。
「貝凱妳——」
「出宮吧!」
完全不等主人開口把話講完,乍看之下面無表情的貝凱搶下發言權,並且成功讓費斯特把那些訓話硬生生吞回肚子。
「去向國王陛下報備,然後微服出遊吧,王子殿下!」
眼前的貝凱,實在很不像平常的樣子,像個小孩,用彷彿會發出星光的大眼睛,天真無邪地提出「一起去玩耍吧!」的邀約,只差一個燦爛的笑容了——不,仔細一看,會發現她的嘴角其實上揚著容易被忽略的弧度,她在笑!
反常地,幾乎可以和「黑暗」畫上等號的少女貝凱,現在在費斯特眼中竟是閃閃發光,真要形容,就是折射著陽光的黑鑽石。
這幅光景絢爛得太美麗,同時也異常得太恐怖,幾乎是相反的兩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讓他倍感錯亂。
雖然思緒紊亂如麻,費斯特還是輕輕露出微笑……
「好啊!就這麼辦吧!」
「是!」
貝凱看起來也很高興——雖然從她臉上真的不容易看出來。
「不過在那之前……」
燦爛的黑鑽石瞬間收起了光芒。費斯特有種從夢境突然被拉回現實的錯覺。
「王子殿下從早上就一直在大吼大叫還有工作,應該很累了吧!在去向國王陛下報備之前,不如先回房小睡一下吧!」
「那樣也不錯……等等!我會大吼大叫多半是妳的緣故不是嗎!?」
「王子殿下請冷靜下來吧!您已經很疲憊了不是嗎?」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啦!雖然……的確……蠻累的……」
費斯特感覺眼皮越來越重了。
「王子殿下,小女送您回房間歇息吧!請往這邊走。」
在半夢半醒之間,費斯特感覺有個小小的東西搬運著自己的身軀,當他意識到自己被放在軟綿綿的床鋪時,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

————————————————————

「……嗯……嗯?」
費斯特扭著身子從床緣坐起身,張望了一下,發現是自己的房間。
(對了,我回來房間午睡……)
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一邊揉揉惺忪的眼睛。
(……貝凱呢?)
他發現自己無法出聲。剛從名為「沉睡」的泥沼中抽身的身子,還有一部份卡在爛泥裡面,讓他沒辦法自由地控制每個部位。
「……唔、咳咳……嗚!咳咳!咳咳!」
突然覺得喉嚨癢癢的,想用輕咳的方式清清喉嚨時,一股衝勁自深處猛然往上爆衝,像是某種未知形體的物體——感覺有點類似極度接近液體的無味果凍——直直貫穿自己的身軀。
「咳咳!嗚噁……咳哈!!」
費斯特痛苦地抱住肚子,雙腳無力地癱坐在地,他覺得自己快吐出某種東西出來,連忙用右手遮掩口部。
「咳咳!咳咳!噁……咳!!」
身體裡的「那個」想抓住他體內深處的鬚根被拔除了——費斯特有這種感覺,而它即將從自己嘴裡衝出來……
結果從他右手指縫間流下的,不是甚麼像液體的果凍,只是自己的唾液。
「唔……」
那股令人不舒服的感覺帶來的餘韻,還在空轉著無聲的節拍。費斯特拿開他的右手,手心和手指、口腔內部及嘴唇、下巴,通通都沾上了他的唾液,地毯上也有一小塊痕跡。
「呃……」
地毯的痕跡暫且不管還沒什麼關係,早晚會乾掉的。可是自己身上這些……他不覺得慢慢等它們乾會是好主意。費斯特用乾淨的左手翻找隨身攜帶的手帕,用它擦掉手上和臉上的唾液。
「呼……」
將自己打理乾淨後,費斯特輕輕吁了口氣,忍不住去想剛才的奇怪感覺是怎麼回事。
(午餐應該沒有甚麼奇怪的東西啊……還是辦公那時的甜點?或者是早餐?唔……可是甜點的話應該不可能吧!辦公時的甜點向來都是貝凱全程製作,她不會在裡頭亂加東西害我的!)
主人對僕人的完全信賴。即使僕人經常在差點踰矩的範圍內對主人做出失禮的言行和舉止,兩人之間的羈絆也未受到任何動搖。
(那是早餐或是午餐嗎……早餐都過那麼久了,現在才發作……午餐也是過一段時間了……除非是那種遲效性的藥物……嗯?)
認真在腦內進行推理的費斯特,聽到門外傳來兩個中年婦女的說話聲,而她們提到了一個費斯特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貝凱」。
他悄悄把門打開一個縫隙向外窺探。有兩位已有些年紀的中年侍女從門前走過,完全沒發覺費斯特的視線。
「——剛才,我看到她在跟一個奇怪的男人交談呢!那男的明顯就不是宮裡的人,可是也不像平民……應該說他的穿著總覺得有些怪異……」
「貝、貝凱她跟一個奇怪男人交談!!?妳在哪裡看到的!?」
「哇啊啊!王、王子殿下!」
一股來得莫名的衝動驅使費斯特跑出門外,那兩位侍女被嚇了一大跳。
「妳、妳剛才說貝凱和一個奇怪男人交談……妳是在哪裡看到的?甚麼時候的事?」
「呃,這個嘛……」
面對地位高高在上的王子咄咄逼人的質問,縱使王子的年紀其實連自己一半都不到,那名侍女仍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
「我……王子殿下幾位用午膳時,我人在餐廳外頭,看到王子殿下出來之後,她也離開了餐廳……原本我以為她是要去找您,她卻往反方向跑……」
「『跑』?」
「是的……從她的動作來看,感覺她蠻著急的……對了!我還隱約看到她露出焦急的表情呢!」
「焦急的『表情』?」
費斯特越來越困惑了。到底發生了甚麼事,向來以冷靜甚至是冷酷作為註冊商標的貝凱,竟然「被人看見」露出「焦急的表情」往前方「奔跑」……
「然後啊……」

「王子殿下,您已經醒來了嗎?」

一道稚嫩的聲音,讓正要開口說話的中年侍女出不了聲。
「啊!貝凱!」
「貝貝貝……貝凱小姐!!」
兩名中年侍女看到貝凱,瞬間嚇得臉色發白。
雖然貝凱在宮殿的眾多僕人之中算是年紀輕的,但她作為王子的專屬女僕,加上令大人們通通折服(懾服?)的工作能力和氣勢,大多數的人都會對她使用敬稱。
「……請問三位,剛才在聊些甚麼呢?」
就算被人們尊敬(畏懼?)著,貝凱也沒有忘記應有的禮儀。
「不!甚麼也沒有!不好意思!我們先告辭了!!」
「啊!等……」
費斯特原本想叫住急忙逃離貝凱的兩人,想問清楚那個「然後」是甚麼意思……突然想起當事人就在身後,頓了一下,這一下她們就不見蹤影了。
「……王子殿下,您和那兩位究竟在談些甚麼呢?您看起來相當激動呢。」
「有、有嗎……」
他很心虛地搔搔臉頰。
「……而且,我好像聽到我的名字……」
「呃!?」
(該不會一開始就在了!?那整個對話不就都被聽到了!?)
想到這點,費斯特開始覺得自己背上變得冷冷濕濕的……
貴為王子,同時也身為主人,就算去探聽僕人的行蹤其實也不算甚麼。可是,對象是貝凱的話,就沒這麼簡單了!如果不小心去探聽到貝凱不想為人所知的私事,誰知道日後會遭到什麼樣的「滅口」……就算是費斯特恐怕也不會例外。
「呃……貝凱……?剛才的話,妳聽到了多少……」
費斯特怯怯地出聲試探。
「…………」
沒有回答。
(……完蛋了她該不會真的全部都聽到了吧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這下該怎麼辦……)
恐怕是大家都深知貝凱的個性,向來很少人會去拿她的事來說嘴。所以,貝凱的「滅口」方式,從來也沒有先例,這讓費斯特的想像不禁朝著令人渾身發顫的方向直奔。
「……王子殿下……」
「哇啊啊!!對不起對不起貝凱我真的不是特意要去探聽妳的私事只是剛好聽到她們提到——」

「小女已經向國王陛下報備了,請王子殿下去做微服出遊的準備。」

「咦?」
貝凱的態度一副她根本不在乎剛才那些事的樣子,使得費斯特有些錯愕。不過……看來不用擔心貝凱會做出「滅口」行動,他心中的一塊大石才能放下。
「喔……好,我知道了。」
縮在角落的費斯特迅速回覆端正的站姿,看似要隱藏方才丟臉的模樣。
他戰戰兢兢地走回大門敞開的房間。
門正要關上時——

「對了,小女都不知道,王子殿下原來對小女的行蹤這麼感興趣啊!明明小女總是待在您的身邊,您到底還在好奇些甚麼呢?」
「咿咿咿咿咿咿咿∼∼∼∼∼∼!!!」

門「啪噠」一聲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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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9-30 21:21:00 |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命運的信任

今天,天氣晴朗,風和日麗,是出遊的好日子。
翎漾又因為找不到人陪她玩而感到無聊了。
「唔唔……」
桑兒清澈的眼神蒙上少許擔憂,她的主人開始發出感到無聊時特有的呻吟聲和咕噥聲了。
不知道是甚麼理由,翎漾從來沒有把「取樂對象」的標籤放到桑兒身上。平常看著翎漾對伊凡尼和琳夜惡作劇時,不得不承認她心裡其實暗自慶幸主人不會把自己當玩具,可是這種時候她就會有種莫名的內疚感,覺得無法為主人解悶的自己有失女僕一職。
此時,桑兒靈機一動。
「公主殿下,您若是感到無聊的話,何不去拜訪咲夜小姐呢?」
「咦?」

咲夜是亞希之城城主的小女兒。換句話說,就是翎漾的么弟伊凡尼的未婚妻凱特的小妹。

「咲夜……嗎?嗯……也好一段時間沒去找她了呢。」
「是吧?那麼我們現在就去向女王陛下報備吧!」
「好是好啦……」
不過母親大人會答應嗎——等不及翎漾把剩下的話說完,桑兒一邊高喊「既然決定了就行動吧!」,一邊拉住翎漾的手跑出房間。
她們很順利地(?)得到珊荷女王一句冷冰冰的「可以」,抱著被女王陛下的威壓嚇得加速跳動的心臟,回到翎漾房間準備出遊。
「話說回來……桑兒,我應該告訴過妳很多次了吧?妳對我不需要用敬語那麼客氣,把我當姊妹就好了。」
「咦咦?可是我認為我已經盡力了耶!公主殿下,該有的禮節還是要保持的啊!」
「是沒錯啦……可是感覺好疏遠我不喜歡。」
「公主殿下……」
桑兒一臉無奈到想哭的表情,幫翎漾遞上外出的服裝。

「……我會盡力的。」
就算覺得那是近乎無理取鬧的要求,翎漾提出的,桑兒依舊會盡全力照辦——

因為,翎漾是她最最崇敬的公主殿下。

————————————————————

出生在貧民窟的人們,很多都從小時候就開始在街上行竊,扒手、搶劫、偷竊,幾乎是無惡不作,年幼時沒有甚麼經驗,往往賠了夫人又折兵,不但失敗還被對方或是治安隊痛毆一頓,腳程不夠快的,就會被治安隊抓走,至於下場如何……似乎都隱沒於「黑暗」之中了……
明白這一點的孩子們,在真正動手之前,會一群小圈子的夥伴一起進行好幾次練習,練習提高成功率的技術以及失敗時逃跑所需的技巧。
這些「夥伴」為了讓大家——也有可能,只有自己——能夠溫飽,在模擬失敗情況時從來不會手下留情的,所以大多數的貧民窟兒童除了先天性的殘缺,練習時和行動失敗時造成的傷痕,總是讓他們破爛衣裝下的軀體慘不忍睹。
有些人可能天性膽小或是缺乏行竊的天賦,需要依附他人才有機會能存活下來,但最後難免變成累贅,不是被依附的人拋棄,就是自己離開甚至自我了斷。
撇開那些因為殘缺而不具工作能力的人不談,即使四肢俱全,心志和腦袋也沒有問題,是擁有一般工作能力的人,也都會被以「是卑賤至極的貧民窟出身」這種理由被拒絕,所以他們存活的方式,真的除了犯罪以外沒有其他路可走了。

不背負罪孽就活不下去,不捨棄可笑的良心就不可能存活,輕則傷痕累累重則斷手斷腳通通都只是家常便飯……誰也不知道明天死掉的人會是依偎自己取暖的人還是自己,誰都不能保證前一分鐘還在呼吸的人不會在下一秒變成冰冷屍體,從被毆打致死到活活餓死全部都司空見慣……

在如此嚴苛的環境下,嬌弱的少女也成了披著虛假外皮的陰險魔女。
不具名的少女,不與人合作的一匹狼,隱藏於光明未及之處的魔術師,她是擁有貧民窟的孩子們都不禁讚嘆的技術的厲害扒手。
當她意識到時,已經是孤苦無依的被丟在貧民窟了。無法探究原因,連是否存在都不曉得的父母拋棄了她——雖然她知道「父母」這樣的存在已經是好幾年後了。
捱打、捱餓、受良心譴責……背叛、失去、不再相信人……將近十年以來的種種歷練,造就了現在的她。
那副眼神,沒有同齡女孩該有的清澈,只有比身邊任何人都要銳利、冷酷、虛偽的黑暗。

難得的一頭美麗金髮,早已被下水道的汙泥、馬車揚起的粉塵、瀰漫骯髒空氣的醜惡人性,玷污得處處糾結,夾雜著不知原貌的髒污與惡臭。

閃亮的太陽……在陰霾遮蔽之下也無法散發光芒……
早已放棄找回那片藍天的可能性……

就這麼,默默地……靜靜地……自我沉淪……無底的黑暗……


一直到五年前,才終於遇到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每一天的例行公事,就是稍加偽裝,藏起明顯就是來自貧民窟的外表,到人多的商店街去,扒走有錢蠢蛋的錢包或是偷走店家的商品——主要是可以果腹的食物,以此作為存活下來的手段。
少女今天也簡單地用下水道裡還算乾淨的水清洗了髮絲,穿上前幾天新偷的斗篷,以此藏起太過引人注意及反感的外貌,趁人多時潛入人群。
(今天都沒什麼好下手的『肥豬』呢……)
說人多,但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人比平常要來得少。人群不夠擁擠,老實說很難下手扒竊。
不過這點小誤差對少女造成的影響不大。
她鎖定眼前一名穿著看起來很昂貴卻沒什麼品味的貴婦,大量的皮草做裝飾,還搭上鮮豔到讓人想吐的紫紅色,頭上頂了一頂有好幾隻孔雀羽毛的深紫色寬邊帽,腳踩有搶眼紅寶石的紫色高跟鞋。
(身上的肥油都可以當火爐的燃料用好幾年了……真是名副其實的『肥豬』啊!)
少女忍不住在心裡嘲笑著。「肥豬」是他們這種人的行話,現在想想,搞不好其中的由來,正是指這種被各式佳餚餵得和「肥豬」沒兩樣的有錢人。
那個貴婦用她那張幾乎被臉上的肥肉擋住大半的嘴,不知正對她身旁的一名女僕說些甚麼。
(趁現在!)
趁著「肥豬」的注意力被分散,屏氣凝神、無聲無息地靠近,以其他人作為掩護,慢慢靠近……
在她即將走過一條暗巷前,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巧妙而精確地將手指探入外套的口袋裡,因為外套被棉花撐得鼓鼓的,「肥豬」似乎也沒感覺到錢包被拿走了。
拿到東西之後立刻轉身閃進暗巷,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幾條街以外的人煙稀少處,這樣「肥豬」就算發現了也找不到「現行犯」的蹤影。
「那個『肥豬』看起來還挺有錢的,錢袋總不會太扁吧。」
少女藏在帽兜下的臉龐,露出嘲笑的雌牙咧嘴,一邊悄聲自言自語一邊粗魯地打開剛搶來的東西。
果不其然,錢包裡塞了好幾張白花花的錢票和錢幣,金的銀的都有。難怪這小袋子重成這副德性。
把裡面的錢財拿出來,藏近幾個月前偷來的小袋子裡,確實地用斗篷遮掩住。剩下的東西,錢包和裡面一些值錢的小飾物通通丟到水溝裡將它放水流。

不拿錢財以外的東西,無論看起來怎麼昂貴都不會拿,這是比較聰明的扒手和竊盜犯、強盜犯的一個原則。通常那些飾品一看就能知道原主,況且怎麼想都不會是貧民窟的人會有的東西,就算拿去當鋪打算換錢,一看就知道這是偷來的,老闆還不會報警來個人贓俱獲嗎?即使他們身分卑賤人人鄙視,政府給的賞金卻是高得嚇人!
雖然他們這種人還有一個換錢管道——地下黑市,但那裡的人總是謊報行情,故意貶值兌現,如果不服還會找人毒打一頓再搶走東西。既然如此,把這種燙手山芋拿在手上,倒不如丟進水溝的汙泥裡任它沉淪黑暗。
拿走的錢,通常會假裝成是乞求得來的,分好幾次花用,每次只拿出一小部分來購買食物,而且一定要假裝成這是僅剩的一點錢。雖然貧民窟身分讓多數人非常鄙視他們,不過既然是「正當管道得來的錢」,店家還是會把東西賣給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平安離開。
其實可以避免跟店家接觸會比較好,不過現在已經很少有這種機會了。不直接和店裡的人交流,拿了商品放下錢之後就走……這種作法也是可以的,也比較適合他們這種不適合在公眾場合現身的人,不過他們幾乎不會這麼做,理由除了前面所說的機會鮮少之外還有一個——既然用不著和店家接觸,直接悄聲偷走或許比較好。

「…………」
閃閃發亮的俗氣飾物,隨著混濁的水,從視線消失。
少女把帽兜重新拉好,走出陰暗處,朝街道前進,尋找下一個目標……


今天的收穫還算不錯,雖然街上人潮特別少這點令人在意,反正結果好就好。
少女把藏在斗篷下,裝著滿滿錢票和錢幣的小袋子用手臂緊緊夾住,避免搖晃到袋子讓裡頭的錢幣互相敲擊發出聲響。
(這樣應該就很足夠了吧……回去吧。)
少女轉身準備往離此處最近的據點去。「狡兔三窟」是他們這種人的基本常識之一,至於道理嘛……大概就是所謂的「雞蛋不要放在同一個籃子裡」吧——不過,沒受過教育的他們並不知道這些俚語,只是靠著經驗明白這個「道理」而已。
她踏出步伐,準備往更深沉、更黑暗的地方而去……

碰!

「唔!?」
「呀啊!」
才一轉身,立刻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人撞個屁股著地。
少女忍痛沒有出聲。一直喊痛的呻吟聲是從另一邊傳來的。
抬頭瞧瞧。這個人身穿洋裝應該是女人沒錯,聽那高音調的聲音應該是個年輕的少女。雖然她披著顏色樸素的全身斗篷,全身上下也有些髒兮兮的,恐怕是在小巷弄之間穿梭的結果,不過那一襲洋裝的貴氣倒是絲毫不減,連從小活在貧民窟的少女都看得出來,那衣服的質料絕對不差,說那是王室專用的最頂級布料她也信!
可是,真正讓少女在意的不是那些……

(這女的是怎麼回事……為甚麼我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不知何故,這個穿著上等裝束的少女,帶給身著骯髒破布的少女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受。
有這麼樣的一個預感——如果少女把遮掩雙眸的帽兜拉起來,那雙眼睛可能會讓人難以直視……

「唔唔……呃,抱歉撞到妳了!妳還好嗎?」
華服少女朝著自己伸出手,卻是讓貧民窟少女滿腹困惑。
這人怎麼看都是上流人士,自己怎麼瞧都是貧民窟來的。一般人看到貧民窟的人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更何況是那些自視甚高的上流階級。
但眼前這上流的少女……卻用一直以來都遭到常人唾棄的自己無法理解的方式,表現出似乎是被稱作「友善」的情感——這個詞其實也只是偶爾聽平民身分的路人說過而已,她從來沒有實際體會過所以不能下定論。
「嗯?怎麼啦?」
見眼前人一直沒有伸手,像是看到珍奇異獸般地盯著自己,少女保持著微笑,歪了歪頭。
現在華服少女是以微蹲的姿勢向坐在地上的貧民窟少女說話,覆住全身的斗篷,小巷弄昏暗的光線,唯一的光線是天空頂端的太陽,華服少女的臉根本沒辦法看個清楚,只能稍微看到沒被帽兜遮住的水潤唇瓣,伴隨話語蠕動的樣子。

她還是看不到她的臉,她的眼睛。

沒有理會那一隻不明其意義的手,少女連灰塵都沒拍一拍,逕自站起身子。
就在這個時候,裝著錢的袋子一個不注意,「噹啷」一響摔落地面。
(糟了!)
原本想用以往行竊時那樣迅速的身手,趁華服少女看清那袋子之前搶回來,可是一發現她從袋子上頭移到自己身上的視線,竟連一隻手指頭都動不了了。
「…………」
「…………」
兩人一動也不動,一聲不響地站在原地。
雖然還是沒有看到那雙藏在布料之下的眼睛,少女可以清楚感覺到,這個人正用極其平靜——彷彿如鏡的無波水面的眼神看著自己。
「……那個,是扒竊來的財物嗎?」
「!」
纖長的手指指向地上骯髒不堪的袋子。令人驚訝的是,聲調就像她嘴角的微笑那樣,沒有任何一絲憤恨,只有大海般包容所有的溫柔。
但是,就算這樣,少女現在依舊算是被人贓俱獲了——無論華服少女溫和的口氣中是否有那個意思。
「…………」
少女沉默著,腦中思考著該如何脫離目前的險境——用蠻力突破?雖然這上流社會來的大小姐似乎挺纖瘦的,不過她不確定總是有一餐沒一餐的自己有沒有那種力量可以把她撞倒在地。
既然如此,恐怕只能用計——用騙術了。只是她不太常這麼做——因為幾乎每次出手扒竊都能順利成功,就沒有使出騙術的必要了——可能會太生疏沒什麼效果。

——無論如何,只能豁出去試試看了!

少女偷偷地嚥了口口水,想像那些無謂的懦弱通通被吞下肚。
騙術的要點在於演技,必須要演得真實,真實到讓人信以為真……少女開始屏氣凝神,壓低頭顱,盡可能不讓華服少女看見正在模擬心境時的表情,接著,開始想像……
當她再次抬頭時,已經一副眼角帶淚的可憐樣子了。
「我……我甚麼都沒做!這些東西……不、不是我偷的!一、一個奇怪的伯伯硬塞給我,要我帶著它到他說的地方去……嗚嗚……我、我甚麼也沒做!嗚嗚……」
裝出來的鼻音似乎還有幾分樣子,真的會讓人以為眼前淚眼汪汪的小女孩是受了委屈的一方。
「嗚嗚……嗚嗚……嗚咿……」
哭聲越來越大聲。這算是一個策略,很多人碰到正在哭的人越哭越悽慘,常常會不知所措,而且這麼做也多多少少可以阻止她開口說話,只能愣在原處,最好的情況是她覺得自己無法出手相助,默默離開。
(上當了沒啊?怎麼還不走……)
少女在心裡喃喃抱怨,她可不希望必須要到嚎啕大哭的地步這大小姐才會知難而退。哭那麼大聲只會招來更多麻煩。
「……吶!」
華服少女突然出聲。神奇的是,原本打算一直裝哭直到對方走掉的少女,被她這麼一喚,竟再也哭不出聲音來了。

「……妳不要再裝哭了吧?很難看喔!」
(!!)

華服少女的語氣沒有一絲絲調侃,依舊只有滿腹的溫柔。
但現在,演技被活生生揭開的少女,根本沒有餘裕去注意這種事情。
居然被看穿了……儘管早有想過效果可能不會太好,但剛才的演技應該還算蒙混得過去才對……
少女僵直了動作,雙手摀著臉,躲在手心內側的表情正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已經被人贓俱獲,騙術也被看穿……真的、只能靠蠻力了嗎?)
她的心思已經紊亂,想不出除此之外的法子。
正當她準備要一口氣奮力衝過去時,華服少女又開口了。
「怎麼了?被我戳破所以很懊惱嗎?唉、唉呀……抱歉啦!我沒有惡意,真的!其實妳剛才裝得真的很好喔!我一開始也沒發現妳是假裝在哭呢!」
沒有人阻止她,華服少女就這麼自顧自地一直說下去,似乎誤會了甚麼地不斷道歉並且稱讚對方的演技。
「…………」
少女愣在原地,雙眼直瞪著自說自話的人,原本算計著即使傷了人也無所謂的逃走方法,那股惡意不知不覺地褪去了……
而舒爽微風拂過小巷的那一瞬間——

看到了——
被風掀起的帽兜底下,少女看見了那雙眼眸。
那雙蘊含美麗藍色的眸子 ,她相信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那裡頭有著包容一切的澄澈大海——

這是少女第一眼看見時的想法。
華服少女的眼神中,盈滿了一樣少女在黑暗的貧民窟生涯之中,從未見過的事物——

那是,完全的、絕對的、沒有任何瑕疵的「信任」。

那樣的眼神深深震懾住了她被黑色爛泥荼毒的心靈。
「……為甚麼……」
「咦?」
一直佇立著,沒有任何動作的少女,突然用沒有注意就會被忽略的細小聲音喃喃起來,緊黏著臉蛋的兩隻手緩緩地垂落,頸項宛如無法承受頭顱的重量似地彎曲。
華服少女稍稍湊近,但她沒有反應,依然以失去焦距的眼神望著地面。
拿骯髒破布為衣物的少女,只是茫然地望著自己腳尖,像是把話語當菸草咀嚼般地喃喃自語著。
在那之後的好幾分鐘,兩名少女保持沉默,幾乎沒有任何動作。
「……那個啊……」
率先劃破沉寂的,華服少女的話語,用詞乍看帶有些許猶豫,但感覺得出那只不過是禮貌性的發語詞。
「可不可以帶我在街上四處看看呢?」
「……咦?」
看見對方總算對自己的話有反應,少女笑得更加燦爛。
「對啊!帶我到處看看吧!我很想看看……街上的人們。」
「…………」
曾經歷過無數次欺騙的少女在內心衡量著。她的經驗靠訴她:不要隨便相信她,否則最後遭殃的只會是自己!但那雙直直看進她靈魂的藍色眼眸卻溫柔地述說:不需要害怕——而自己內心也如此呼應著。
「……好是好……可是,妳看我這樣,應該、也知道我的出身吧?」
老實說,那雙盛滿溫柔與信任的眼眸,讓少女非常不知所措,講起話來也有點結結巴巴。過去,她會和他人對話,十之八九都是在實行騙術,她不知道該怎麼不戴上假面具跟有如此明亮眼神的人說話。
「我、只知道在那些黑暗小巷中穿梭……上不了大街……能帶妳去的,大概盡是些、會讓妳想吐的、骯髒地方……」
「嗯,我知道啊!」
華服少女回應得太過爽快,讓貧民窟少女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壞掉了。
「我不想去看大街上那些表面上的光鮮亮麗,我想看的正是,那些他人眼中不堪入目,卻算得上是最真實一面的『黑暗』。」
「!……」

海洋起了少許的波瀾……

少女說出這話的眼神,帶有少許憤恨……
還有,即使煩惱,也無法掩飾的——
決心……


宛如回應映在那雙眸子中的波滔,早已化作一攤死水甚至發臭的黑暗心靈……
出現了,小小的漣漪……

「…………」
少女正要開口——
「啊啊!找到了!!」
華服少女身後,隔了一條街的對面巷子,突然衝出一道粗魯的男聲,而且聽起來還有其他同黨。
「糟了……」
看來是那些男人搜索目標的華服少女,一聽到聲音立刻驚恐地轉頭查探狀況,從貝齒間溜出了緊張的情緒。
「!……」
見華服少女變得焦急的模樣,貧民窟少女立刻有了動作——身體動得比腦子還要迅速。

「往這邊!」

已經不再在乎自己的髒手會不會令上流社會的大小姐作嘔這種小事情,一把牽住那白皙如雪的纖纖玉手——
以行動做為剛才來不及說出來的回答,少女拉著少女朝著小巷的更深處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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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0-31 20:17:22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章 命運的羈絆

身著破爛麻布和一件破舊斗篷的金髮少女,拉著比她年長一點,穿著一襲華服罩著有點髒掉的全身斗篷的藍髮少女,兩人在幽暗的小巷內奔馳,不知道跑過了幾個街區,抵達的目的地是一處瀰漫汙水惡臭的陰暗下水道。
其實這裡也是作為扒手的貧民窟少女四散在城市的許多「據點」之一。
「不好意思……把妳帶來這種地方……」
「嗯,沒關係啦!我也說過我正是想看這樣的地方吧?妳不需要介意那麼多啦!」
有雙清澈海藍色眼眸的少女爽朗地笑著。應該早已習慣這種惡劣環境的少女,看見彎得有如新月的那雙眼睛,竟不禁覺得那張笑臉似乎把令人作嘔的氣味一掃而空了。
(這個人……還真是摸不透啊……到底為甚麼她會讓我有這種感覺呢?)
曾一度蒙著黑暗的雙眸如今已尋回了少許明亮,現在正茫然地望著前方四處張望的少女。就像是對新環境好奇不已的小孩子般,少女正在用她那雙藍色眸子掃視這裡。
猛然驚覺自己看人家看到出神,金髮少女立刻甩甩頭,把多餘的心緒全部甩出腦海。
「嗯?妳怎麼了?」
「呃,不……沒、沒什麼……」
忍不住覺得不好意思的少女,轉過頭不讓藍髮少女看見她的臉。
「這、這個……」
依舊不敢直視那雙藍眼的少女,從暗處取出的是一塊比她身上的還要大上許多的破舊布料。
「如果要在『我們』過活的街巷走動的話,妳那身衣服太高級太顯眼了,非常危險……所以,可以的話……請蓋上這塊布。」
「嗯,我知道了,給我吧!」
華服少女又異常爽快地答應了這種連一般平民都避之唯恐不及的事,令人不禁會想她那身象徵她來自上流階級身分的裝束根本不屬於她——但神奇的是,貧民窟少女雖然對她的爽快感到訝異,卻沒有對她的身分產生絲毫懷疑。
「嗯?又怎麼啦?妳又要說『不好意思必須讓妳委屈穿這種東西』之類的話了嗎?」
說中了——貧民窟少女的臉部表情,因驚異而僵住了。
「所•以•說,我就是為了好好就近觀察這種懷境而來的,入境隨俗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妳根本不需要對我感到抱歉,知道了嗎?」
明明對方講了許多自己無法理解其意義的詞彙,金髮少女卻馬上理解了藍眼少女話語的意思,被對方的氣勢震懾得開不了口,只能默默點頭表示明白。
藍髮少女看見她點頭,滿意地笑了笑,立刻從她手中接過那塊布蓋上,確實把身上的華服遮掩住。
現在兩名少女看起來彷彿是同一個出身——無視藍髮少女自然散發出的某種氣場的話。
「呃……現在、可以出發了……妳有、想去哪裡嗎?」
要平心靜氣地和眼前的少女說話,對金髮少女還是有點難度。
「並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啦……不如就先帶我去妳的『家』吧!」
「……『家』?」
這是個自幼便在貧民窟裡苟延殘喘活下來的人,幾乎聽都沒聽過的字。
「……我不知道……甚麼是『家』……」
比起逞強、不懂裝懂,貧民窟少女坦承自己的無知。
「咦?啊……」
藍髮少女小小的驚呼一聲。看來她現在才想到,在貧民窟生活的人,光是想辦法活過一天就竭盡全力,哪裡還會有常人所謂的「家」呢!再說,他們幾乎都是獨自走過來的,很少會有可以組成「家」的同伴。
現在,兩人陷入了極度尷尬的沉默。
「……呃,我想說的是……妳平時吃飯睡覺的地……」
「這個……沒有特別固定……我在這個城鎮有好幾個『據點』四散各處,幾乎是偷到——不是,拿到食物之後就逃到最近的『據點』。」
覺得說「偷到」似乎不太好,少女趕忙改口說成是「拿到」。
「原來如此啊……那麼,就去離這裡最近的,妳所謂的『據點』吧!啊!妳不要又覺得對我很歉疚了啦!」
金髮少女自己意識到之前,心思瞬間就被看穿了。
「我、我知道了……請、往這裡走。」
兩名少再次牽起手,這次前進的方向是已經只剩幾攤汙水的廢棄下水道內部。

臭氣瀰漫的下水道,狹窄得只夠體型嬌小的少女低頭前進。考慮這一點,確實很適合作為貧民窟少女前往「據點」的通道。
因為空間比較狹隘,下水道內的氣味比在外頭還要濃厚,不過華服少女卻沒有半點怨言,似乎還有點樂在其中的樣子,她一度發出奇怪的單音似乎是想哼歌的樣子,但平常的音量在下水道裡產生回音,不知道被放大了多少倍,所以出了一個單音便立刻住口了。
這段漫漫長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走在前方的金髮少女牽著另一人的手,內心仍不掃愧疚感,時不時就會緊張地回頭看一下;藍髮少女任由牽著自己右手的人往前走,看起來對於她帶領自己前往的目的地沒有一絲一毫疑心,似乎還挺雀躍的樣子,漂亮又稚氣未失的鵝蛋臉忍不住浮現笑容。
「……那個……」
貧民窟少女開口。
「嗯?怎麼啦?」
「妳一個上流社會的大小姐……怎麼會、想親自到這種地方來……自己闖進『黑暗』中,想看這些被常人視作『國家的汙點』的一面……」
其實她自己也想了好幾種可能性:「只是很單純的好奇心」、「想找刺激」……這一類的理由她都想過了一輪,但眼前這位大小姐,怎麼看都沒有那種「只把這件事當成一種娛樂」、「把在貧民窟辛苦過活的人們當作玩物」,令人發自內心作嘔的氣息——儘管她臉上的笑像是快樂玩耍的孩子,卻絲毫不給人那種感覺。金髮少女暗自猜想,或許是因為那雙眼眸深處忽隱忽現的「決心」。
「……這個嘛……」
從第一眼就一直給人爽朗印象的藍髮少女,難得顯露出含糊不清的躊躇語氣。
「……唉呀!這件事情妳就不要管了!幫我帶路吧!帶路!!」
藍髮少女突然大叫,把另一人嚇了一大跳。隱隱約約還能聽見陰溝老鼠被嚇得四處竄逃。說要人家帶路,自己反而先跑了。
「…………」
金髮少女一楞一愣地看著逐漸遠離的背影,一會兒才回神,趕緊拔腿奔馳,跑到明明不知道路還走在前方的少女前頭。

在下水道內走了好一段路,終於走到出口了。
「往這邊走。」
金髮少女不等藍髮少女先吸一口外頭的空氣——其實吸不吸都無所謂,這裡的空氣和下水道口及其內部相比也好不到哪裡去——立刻拉著她的手,往更深處的暗巷鑽進去。
說「鑽進去」一點也不誇張,這條巷子根本只是兩座棄置多年的住宅之間的縫隙,是否真能被稱作「巷子」都令人懷疑了,寬度也只夠體型嬌小的貧民窟少女側身貼牆緩緩移動,而已經開始發育的藍髮少女差點過不去。
經過下水道和「夾心餅乾」的歷練後,好不容易總算抵達了兩人的目的地,貧民窟少女的「據點」——的其中之一。
「到了……就是這裡……」
對於「自家」的介紹詞僅止於此。貧民窟少女還是覺得讓來自上流社會的小姐「參觀」這裡,實在很愧對她,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

所謂「家徒四壁」恐怕也不夠形容眼前的情景。
這個「家」——不,這真的不能以「家」來稱呼了!根本只是廢棄住宅後方髒亂不堪的防火巷而已!
在牆上的一個小洞裡把錢財塞進去,再用一塊沾滿灰塵看不出原本顏色,處處是破洞,用來充當被單的布料擋在洞口掩藏——這是此處唯一看得出有人「居住」的跡象。

「…………」
藍髮少女甚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直張望四周。因為站在她身後,也不能看她臉上的表情去判斷她內心的想法。
(……震驚過頭甚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嗎……果然啊……就算說了那麼冠冕堂皇的話,實際面對時還是難以接受吧!終究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
貧民窟少女暗自猜想著,想法忍不住朝消極的方向走去,她甚至沒發現自己輕輕地嘆了口氣。
(很快就會想『逃』出去了吧……)

「……這裡和我預期的沒什麼兩樣呢,果然是這樣嗎……」

「?」
雖然不是甚麼特別好的語氣,不過藍髮少女喃喃說出的話和金髮少女所預期的不同,這點讓她有些訝異,而且……
最後的那句「果然」相當令人在意……
(那是甚麼意思……到底是……)
「吶吶!」
腦海尚未思考出結論,眼前突然冒出一張臉——尤其是帶有那雙藍眼的那張臉孔——把少女嚇了一大跳。
「可以帶我去其他地方嗎?」
「咦……」
估計貴族少女應該已經受不了這裡了,沒想到她竟然絲毫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興致勃勃。
「可以吧?」
那雙閃爍光芒的藍眼催促著。
「……好……」
呆呆愣愣地,少女也沒多想就這麼答應了。

又經過一次「夾心餅乾」試煉,這次從不同的地下水道走。貧民窟少女因應貴族少女的要求,帶她參觀參觀平時「工作」的大致路徑。
「——這條可以通到另外一個『據點』……」
「啊!不過政府好像打算把這條下水道打掉的樣子……」
「咦?真的嗎?那得盡快把那邊的東西移走才行……」
貧民窟少女邊走邊做「導覽」時,貴族少女還會提供一些貧民窟的人不太有機會得知的情報,間接告訴她甚麼地方可能會有「危險」。
途中,貧民窟少女還告訴了貴族少女不少關於貧民窟的事——當然,這些都是貴族少女的強烈要求。
等他們看到下水道的出口時,已經是大約半個鐘頭後的事了。
「唔哇……!在下水道待久了,感覺外頭的空氣格外新鮮啊……」
藍髮少女從下水道鑽出來,劈頭第一句感想就是這句話。
「……的確是呢……」
先她一步離開下水道的金髮少女,一邊仰望沒有建築物遮擋的天空,一邊小聲附和。
和先前的下水道口及「據點」相比,這片空曠得神奇的空地,空氣確實是新鮮了許多,還拌入了在石頭身邊依偎的不知名花朵的香氣。
不知為何,這塊空地的周遭竟沒有其他建築物,放眼望去只有滿地翠綠,遠遠的還有各色鮮花盛開。
「……這個地方……是我第一次獨自出來『工作』後發現的……後來,我就經常在『工作』結束後往這兒跑……」
金髮少女掀開帽兜,沾染汙濁的頭髮垂落在她的斗篷上。
「是喔……感覺這裡是妳帶我看過的地方裡唯一清淨而且空氣新鮮的呢。」
藍髮少女也拉下蓋住頭頂的布料,閃閃發亮的髮絲在空氣裡飄揚。
「啊哈哈……的確是。」
「……終於看到妳發自內心的微笑了啊。」
「咦?」
被她這麼一說,貧民窟少女才想到,今天——不,從不知多少年以前開始……

她,就再也沒有這樣由衷地笑過了……

原本還認定自己,在骯髒污穢的日子裡早已經失去這樣的一份情感……
(……這個人還真是不可思議……真是個『特別的人』啊……)
像是尋回失去已久的寶物後就不想再輕易放手那樣,少女臉上掛著笑容,一雙眼睛直盯著幫她找回了「寶物」的重要恩人。
看著對方的微笑,藍髮少女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回應,即使違反了貴族小姐們「笑不露齒」的禮儀,依舊美麗高貴。
兩個少女的笑聲宛如連鎖反應般擴散開來,一點一滴地裝滿周遭的氛圍。

「誰在那裡!!」

突然從遠處傳來一聲震天嘎響的斥喝,清亮的笑聲一瞬間消散了。
兩人嚇得往聲音的方向望去。
「「——啊!!」」
藍髮少女和率領著幾名鎧甲士兵的男人同時驚呼出聲。

「千晴……!!」
「翎漾公主殿下!!」

「咦?咦?」
貧民窟少女驚恐地看看身穿米黃色鎧甲和同色系披風的男子,又同樣驚恐地看看和男子一樣睜大眼皮的藍髮少女。
她臉色刷白,手指指向剛從驚訝中脫身的藍眼少女。
「翎漾……公主……殿下……?」
「嗯,我沒告訴妳嗎?」
「……不,沒有……」
雖然早就知道這一位的氣質非凡,不像以前遇過的其他上流階級人士,但完全沒想到是公主殿下——剩下的這一串話,因為太過震驚,全都吞回肚子裡去了。
「啊,沒有嗎……那麼,重新自我介紹。我是亞莉魅王國第二公主•翎漾,請多指教!」
「公主殿下,雖然小的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但您的自我介紹似乎太晚了的樣子。」
穿米黃鎧甲,被喚作「千晴」的男子,一臉無奈地開口吐槽。
還沒從震驚的強烈情緒中反應過來的少女,張大一張嘴和兩副眼皮不知該如何是好,腦袋瓜子也是混亂到做不出反應的狀態。
「公主殿下上街巡視突然說想去看貧民窟……真是的,大家都全力阻止了還是被您給偷溜……」
「因為你們都不讓我去啊!不然我何必偷溜!」
「重點不太對吧!」
翎漾和千晴的這段鬥嘴,少女只有注意到最開頭的部分,後面通通沒聽進去。有一個詞引起她的注意。
(公主殿下上街巡視……所以今天街上人才會那麼少嗎……)
她想起今天「工作」時,曾一度因為人潮不夠擁擠沒能把目標拿到手——思考這件事之餘,內心的震驚仍沒有減少一分一毫。
「……不過話說回來,為甚麼千晴你會找到這裡啊……」
「公主殿下您在說甚麼啊?這裡是王宮的後花園啊!」

「「咦!?」」

兩名少女異口同聲。
「難怪我就覺得有點眼熟……」
「『眼熟』?公主殿下您出生以來有來過後花園幾次呢?」
「你……!你很吵耶!!」
在鬥嘴的公主殿下和騎士身邊,衣著等等顯得格格不入的貧民窟少女,因為受到過多刺激已經石化了。
(公公公公主殿下……王王王王宮後花園……)
現在只有這兩個詞迴響於少女的腦中。
在貧民窟長大的自己,一直以來作為休憩場所的地方竟然是「王宮後花園」,初次見面就莫名其妙帶她在貧民窟四處跑的人居然是「第二公主殿下」……

「——這個人是誰?貧民窟的賤民?」
「!」

發楞中的少女突然被一個大男人粗魯地抓住手臂,嚇了一大跳。
「啊!這傢伙!稍早在街上,她當著我們的面拐走了翎漾公主殿下!」
另一個男人——這些人看起來應該是所謂的「侍衛隊」——想起不久之前在大街小巷間尋找公主時發生的事,用粗大的手指直指一臉驚恐的少女,指控她的「罪行」。
「甚麼!?妳這賤民!竟敢拐走公主殿下!!」
「啊啊!好、好痛!!」
抓住少女手臂的男人肌肉相當結實,一動怒,加重了手勁,讓少女痛得大叫,甚至覺得手臂的骨頭要被捏碎了。
「快住手!!放開那孩子的手臂!!」
翎漾高聲怒斥,把那些士兵通通嚇了一跳。
抓住少女的手放鬆力道,但沒有鬆手。
「……可是,公主殿下……」
「還不放開?」
漂亮的藍眼深處燃起了怒火。
「呃,是、是!小的遵命!」
多虧發怒的翎漾公主殿下,少女纖細的手臂得以在變成殘廢之前脫離了「魔掌」。
「公主殿下,您為甚麼要袒護這個拐走您的賤民……」
「你說誰是賤民?」
「呃,可是……她怎麼看都來自貧民窟……」
「因為是貧民窟出身就是賤民嗎!?」

「貧民窟的人受到大眾欺壓,光是活過一天就竭盡全力。就算不是所有貧民窟的人都是如此,但起碼這個少女——這個嬌弱、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她活得很努力,雖然她的生存方式是一種『犯罪』,那也是情勢所逼!她為了能夠活下去,一而再再而三精進自己擁有的技能,弄得遍體鱗傷!」
說到這裡,翎漾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力道還算輕,沒有弄痛她——將那些藏在斗篷下的傷疤、瘀青……在竹竿一般瘦的手臂上存在得怵目驚心的痕跡,一下子攤在眾人眼前。
隱隱約約還聽見人群中傳出試圖隱藏起來的作嘔聲。
「活得這麼努力的人,活得比那些過著紙醉金迷生活的上流階級腳踏實地好幾倍的人,卻被你們以『賤民』稱呼、鄙視,甚至是將他們的存在偷偷抹殺——別以為你們做了甚麼『弄髒雙手的事』我都不知情!」
不少士兵都露出心虛的表情。

「這樣的人哪裡『卑賤』了!?」

面對公主殿下充滿威嚴的質問,沒有人出得了聲。
手臂還被翎漾抓著的少女,因為身高差仰望著她。

那道眼神充滿尊敬、敬畏、崇拜、仰慕……

現在的翎漾,在金髮少女的眼中,無疑是至高無上的——
「主」——


那一刻,命運讓兩人簽下了無形的主從約定——
堅定的羈絆……



————————————————————

那一天,翎漾毅然決然地向女王陛下提出要求,希望能讓這個貧民窟的少女待在自己的身邊服侍自己——

做自己的專屬女僕。

原本很擔心女王陛下不會答應,沒想到女王陛下連質疑都沒有就直接點頭答應了。
當天少女便住進了一直空著的「第二公主專屬女僕房」。那些「據點」的東西?反正也不是「乾淨的東西」就留在原地不要了。

——妳有一頭陽光一般閃亮的金髮,就叫「桑兒」吧!這就是妳的名字了!
請人淨身、整理衣著打扮後站到公主面前,她說了這句轉變少女生命的話……

決定一生追隨的主人所賜予的名字……

「桑兒……桑兒!」
「咦?是、是!」
「妳怎麼啦?想甚麼想到發呆了?」
翎漾和桑兒正在前往亞希之城城主家的路上,兩人在馬車裡相對而坐。
「……不,只是……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事。」
「啊……還挺懷念的呢……已經五年了啊……」
「是啊……五年了呢。」
「妳剛來到宮裡,只花了一個月就把當一名專屬女僕的所有知識和技能通通學到精通,讓大家都很驚訝呢!」
「其實我自己也很訝異呢……哈哈……」
兩名少女的笑聲在狹小的馬車裡迴盪。

「妳會想念貧民窟的生活嗎?」

翎漾用那雙依舊清澈的藍色眼眸,望進桑兒早已掃去所有灰暗的橙色眼眸。

「……沒有甚麼想念不想念的——」
桑兒露出了她那抹只為「主人」存在的衷心微笑。


——我只想去記住追隨您身後的每分每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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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30 19:53:43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一章 命運的友誼

街上的風景像是電影膠捲般地,以馬車狹長型的窗戶為螢幕,一幕一幕播映。
桑兒已經敵不過搖晃馬車帶來的睡意,在翎漾的允許下斜靠車廂睡著了。
窗外的天空有點灰,估計不出幾刻鐘就會開始落下雨點。

(跟那天一樣的天氣啊……)

搖搖晃晃的馬車內,仰望天空的翎漾,遙想起三年前遇見那位知心好友的日子——

————————————————————

十六歲的翎漾,跟著二十歲的大姊•麗格,兩位公主只帶上了翎漾的專屬女僕桑兒和兩名侍衛,一起到亞希之城的街上微服出巡。
其實應該只有麗格要去的,是翎漾貪玩,聽說姊姊要出宮殿去玩(誤會,是工作,工作啊!)便跑去央求母親答應讓自己跟去。
「感覺好久沒跟姊姊一起出來玩了呢!」
正值青春年華的翎漾一臉興奮。
「……翎漾,我說三遍了,我不是出來玩的,是來這邊工作的。」
性格向來溫柔和善的麗格,無奈微笑著糾正妹妹愛玩的心態。
「唔……可是,來工作的是姊姊,不是我啊……」
「翎漾。」
「!」
麗格在翎漾話說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出聲,讓她嚇得趕緊闔上稍嫌聒噪的嘴。就算麗格平時一向溫和待人,實際上卻是發起飆來真正恐怖的那個……
「我、我不會打擾姊姊工作的。」
「嗯,我知道,因為翎漾是個好孩子啊!」
收起微微浮出的怒氣,麗格對著妹妹露出微笑。
看著這兩姊妹的三人,內心想著同樣一件事……

(麗格公主殿下……是惹不得的笑面虎啊……)


一行人隨著麗格的工作進度,走過亞希之城的各處。
麗格認真埋首於工作,相反地翎漾已經開始感到無聊了。雖然對於姊姊的工作內容他也有好好聽進腦中並加以思考,但說到底這些事她也無法插手,再者大多數人都認為麗格的想法比她好,她想再多也是無用。抱著如此消極的心境,翎漾一路上都沉默著跟在麗格身後,因為答應過「不會打擾姊姊工作」,也不能隨便和桑兒閒聊。
(……好無聊……)
只要這句話在翎漾心中投下,那激起的漣漪可是不容小覷。
(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
原本還只是空洞的面無表情,現在正慢慢浮現出「煩躁」、「無奈」等等情感,讓翎漾的嘴角更加下垂。
(沒有甚麼好玩的事情嗎……)
朝著四處張望,看到的也是街景。雖說與平時看到的街景不盡相同這點還挺新鮮的,卻不足以驅除心中無聊的感覺。
四周不同於宮殿那份沉悶的肅靜,是充滿生氣的嘈雜,就算參雜了不少上流貴族會嫌棄的話語,仍給人一種舒暢愉快的感受。這裡是亞希之城某處有一整條大街規模的市場,高聲吆喝的攤販老闆,摩肩接踵的人潮,讓一直以來都待在宮中的翎漾,有「百聞不如一見」的感嘆。
可惜那份心情只有一朵曇花的時間,很快就被玩心的不滿足給淹沒了。
(真、的、好、無、聊——)
不滿的呻吟、叫鬧,全都只能在心中無聲發洩。
她繼續張望著……從左邊轉向右邊,再從右邊轉回左邊……
(嗯?)
突然之間,她發現了不對勁。
她再重複一遍把頭轉左邊再轉右邊的動作,愣了一下,又重複一遍、兩遍、三遍……
(……不、不會吧……)
再轉一次。這次,已經可以確認了——

麗格和桑兒不在視野內……兩名侍衛也不見了……
翎漾,在人生地不熟的人群中,獨自一人和其他人走散了!

「!!!!!……」
總算認清到這點的翎漾,當場在原地石化,發出無聲的悲慘吶喊。
有人走過,不小心撞了她的肩膀一下,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姊、姊姊他們呢……桑兒和姊姊他們去哪了……)
翎漾再度重複好幾遍剛才做過的事——往四處張望,不同的是這次她臉上寫滿了「慌亂」和「不安」,前幾分鐘前的閒暇愜意,亦或是百無聊賴,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嗚……嗚嗚……」
熟悉的人,會保護自己的人不在身邊,陌生土地的人們像是加上了濾鏡——又或者是拿掉了濾鏡——一樣,看起來已不再親切,總感覺他們隨時會撲過來把自己「吃掉」。
翎漾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好久不見,『小公主』妳來啦!」
「!?」

(『小公主』……那是指我嗎!?)
差一點就要滑落的淚珠剛剛好懸在邊緣。
(雖然平常眾人是叫我『二公主』……因為我底下還有伊凡尼一個弟弟……但真要計較起來我也算是『小公主』……可是,我應該是第一次來這裡……為甚麼那個人會說『好久不見』……)
翎漾怯怯地轉過頭確認剛才聽到的聲音究竟是不是在呼喚自己。
結果,她看見應該是方才高聲喊出「小公主」這個頭銜的攤販老闆,正和一個大略比翎漾小幾歲的女孩交談甚歡。
那女孩的服裝比起周遭的人,明顯地更高級一點、更華美一階,那種一般平民不會梳整的耗時髮型,加上宛如標準回答的談吐,看來她應該是這一帶的有錢人小姐,說不定還是貴族。
「…………」
……感覺人和服裝搭不起來——這是翎漾盯著人家看了許久,內心油然而生的感想。那女孩身上的服裝是紫色和黑色系的搭配,綴有蕾絲邊和不少荷葉邊,給人一種「魔女」、「黑暗」、「華麗」……等等,與女孩笑臉盈盈的白皙鵝蛋臉以及如白雲般輕飄飄的柔美嗓音,實在搭不上邊的對比感。
翎漾不知不覺忘卻了找不到麗格等人的不安,默默地站在原地,把不遠處的少女從頭到腳看過一遍又一遍。
當她慢慢將視線從少女的鞋跟往頭頂移動不知道第幾次時,雙方的眼神對上了!
(糟、糟糕……)
被對方發現正盯著她瞧個不停的自己,翎漾忍不住感到尷尬,但也不敢隨便把頭撇開。
雙方各自佇立原地,默默對望好久,一直到攤販老闆呼喚那女孩一聲,她轉過頭去回應,翎漾這才鬆一口氣。
(超尷尬的……趁現在快點走吧!姊姊他們到底在哪……)
就在翎漾準備穿越人群時,一隻手搭上她的肩,嚇得她差點尖叫。

「冷靜一點,不要尖叫。」

是一道輕柔的聲音如此提醒道,她才沒有叫出來招來其他人的注目禮。
轉過身一看,是剛才那個被她盯著看了許久的女孩一張盈盈的笑臉。
「呃……妳好……」
翎漾用相當不自然的微笑開口打招呼。
「妳剛才一直在看我對吧?」
「!」
想不到這個小女孩這麼直接地就把話題切入核心,被嚇到的翎漾雙肩抖了一下。
「請問,有甚麼事嗎?」
「呃……我——」
翎漾才正要開口,剎時間傳出腸胃攪動的聲響,打斷了她。幸好音量不算太大,似乎只有翎漾自己和女孩有聽到。
仔細算算也差不多是午膳的時間了。
「……妳肚子餓了嗎?」
女孩可愛地歪著頭詢問對方。
「…………」
被一個陌生人聽見自己肚子叫的聲響,讓翎漾覺得很丟臉。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到我家一起用午餐?」
「……咦?」
翎漾一度以為自己沒聽清楚,但看少女的神情應該是認真的。
「差不多是午飯的時間了,而且也快下雨了,何不到我家一塊用餐?」
抬頭仔細一看,天空確實灰灰暗暗的,甚麼時候下雨都不奇怪。可能是剛才專注地找人還有盯著少女看,再加上一間間攤販搭起的遮雨棚,所以沒有注意到天空的異樣。
「如何?要來嗎?」
女孩沒有心急,耐心地等著對方回應。
(……我想……吃個午飯應該無妨吧!這女孩應該是不會害到我……)
翎漾如此盤算,於是點頭答應。
「那麼,跟我來吧!」
少女牽起翎漾的手,熟練地在人群之中穿梭。
須臾之間,兩人已經遠離了人山人海。在他們面前的是一輛有馬車夫、由一批馬來拉的簡單馬車,乍看之下造型相當簡單樸實,細看會發現它的質料和做工還是不錯的。
(這個女孩子果然是有錢人家的子女啊……這種不張狂的馬車樣式,應該不是那種經常胡亂揮或的一般『有錢人』,恐怕是當地的貴族……)
分析眼前少女的身分的同時,翎漾在她的牽引下坐上馬車。

或許是道路的施工做得很好,馬車一路上都行走得相當平穩。
「……那個……」
「是?」
翎漾看了女孩一眼,才繼續說下去。
「方便的話,可否請教貴姓大名?」
說完之後,翎漾才察覺自己說這種十足官腔的客套話,真的僵硬到不行,自己都覺得不自然。
「我的名字是咲夜,是這座亞希之城城主的二女。翎漾公主殿下,妳其實可以放輕鬆跟我說話的,不必用那些妳說不慣的敬語。」
自稱咲夜的少女微笑。
「喔……是這樣啊,太好了,說那些敬語弄得我整個人僵得要命——咦?」
愣了一秒,翎漾發現哪裡不對。
「……妳剛才叫我甚麼……?」
「嗯?『翎漾公主殿下』啊!難道我叫錯了嗎!?」
咲夜的神情一瞬間變得異常緊張。
「呃……不,妳並沒有叫錯……我是『那個翎漾』沒錯……」
猶豫了片刻,翎漾決定沒有隱藏地向咲夜坦承身分。她還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相信這個女孩子不會對她造成不利。
「不過……為甚麼妳會知道我的身分呢?還有我說不慣敬語的事……」
(我今天應該是第一次造訪這個城鎮才對啊……)
翎漾拋出的問題,咲夜思考了幾秒鐘才回答。
「這個嘛……是『商業機密』……?」
「…………」
翎漾以難以察覺的程度,露出無言以對的神情。
最後那個疑惑的語尾是怎麼回事——她在心中這麼吐槽道。
「呃,我這種說法,讓妳不高興了嗎!?」
「咦?沒、沒有啦!我沒有不高興……」
猜想大概是自己「無言」的表情讓咲夜誤會自己在生氣了,翎漾立刻笑顏逐開。
「所以妳一直盯著我看……不是在瞪我而是在確認我的長相嗎?」
「是的,可以這麼說。」
「……就算妳認出我是誰,連確認也沒有就邀請一個陌生人到家裡吃飯,會不會太濫好人了啊……」
不知道怎麼搞的,跟人家認識不到一個鐘頭,翎漾竟然可以像對著老朋友一樣地對她說出這麼不客氣的話。
「因為妳的肚子餓了不是嗎?」
「……就因為我『肚子餓』?」
一時之間以為自己耳朵不靈了,翎漾重複一遍她的話來確認。
「是啊!」
咲夜用力地點點頭,彷彿自己的想法是某道真理。

「有一個餓著肚子的人站在自己面前,提供食物不是很理所當然的嗎?」
「!!」

一瞬間,翎樣好像看到這個小女孩身後有一道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睛的光環。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個女孩子……未免太善良了……!!)
不知道為甚麼,她突然覺得總是耍著別人玩的自己真是愧對於這個世間。
翎漾猛地抓住咲夜的雙肩,幾乎是用一秒的時間把兩張臉的距離縮到只剩大約五公厘,把咲夜嚇了一大跳。
「妳——呃,妳叫……」
「咲夜。」
「咲夜!妳!!」
「是!?」
「妳要堅強活下去!一直保持這美麗的心靈不要讓它受到汙染!這個世界需要妳這樣的人!!」
「是!?」
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咲夜,就這麼順著翎漾波濤洶湧還帶點淚光閃閃的氣勢,答應了一件不太了得的約定——似乎也不是甚麼壞事就是了。
翎漾把內心這股澎湃激盪發洩完畢後,立刻像書本翻頁似一樣地收起眼泛淚光的洶湧氣勢,安靜地坐回原先的優雅坐姿。
受驚嚇的情緒消退之後,咲夜睜得大大的一雙眼睛也漸漸回復原樣,緩緩調整坐姿重新坐好。
兩邊都冷靜下來後,很快地又聊了起來,就像是許久不見的知心好友重逢,開心地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馬車內裝滿了兩名少女悅耳的談笑聲。

話題正好告一個段落時,馬車也停了下來。
「這裡就是我的家喔!」
「喔——跟妳剛才說的一樣耶!」
馬車伕很有規矩地走到車廂門外,為兩位小姐開門,引領她們下車。
房子的高度不高,約兩層或三層樓,不過佔地相當廣,還有相當大的庭院,用爬滿綠色莖葉及各色可愛花朵的柵欄圈住,而在翎漾和咲夜面前的是一道大概有柵欄兩倍高度的柵門。
就整體而言,這個家給人的感覺相當溫和而且頗具親切感。某些城鎮的貴族宅邸往往是高大,而且完全看不見內側的磚牆甚至鐵壁,給人的感覺非常冷淡。
除此之外,翎漾還注意到這幢城主宅邸與其他城鎮的之所以感覺相差那麼多的一個理由——
「……那個,咲夜,妳們家明明是城主宅邸,怎麼感覺僕人……」
「很少,對吧?」
「嗯啊……」
其實她從剛才就在想了,堂堂城主二女,跟著出門的僕人竟然只有一個負責駕馬車的馬車伕,身邊連個保護人身安全的隨從也沒有。

以前偶爾會跟著大姊麗格或者三姊弟跟著母親珊荷一起到其他城鎮,印象中那些城主或是當地貴族,光是帶出門的僕人、隨從、保鑣就讓她看到差點眼花了,更別提宅邸裡的人數了;就算一起外出的僕人數量沒有那麼誇張,起碼身邊也會有一、兩個隨從還有保鑣在——不過宅邸人數基本上都是那個數量就是了。
亞希之城的這種情形,翎漾真的是第一次見識到。

「這個嘛……我們家的情況算是……有點『特殊』,所以僕人數量比較少。」
「『特殊』……是嗎?」
至於「特殊」的意思是甚麼,翎漾沒有追問。她知道,有些事情當事人是不方便說的。況且,就算一見如故,這女孩終究是初次見面的人。
忘卻這個話題,咲夜領著翎漾踏進大門。
從大門到主屋門口的這段路,沒有出現其他僕人,沒有出現那種許多人在道路兩旁列隊迎接的景象。翎漾暗自在心裡念道:
(這個城主宅邸真的很『特殊』啊……)
進到屋內,人數和剛才外頭的情況差不了多少,冷冷清清的。
「咲夜,妳家到底有多少人啊?」
「這個嘛……父親和母親、我和姊姊——」
「妳有姊姊嗎?」
「是啊,不過……姊姊大多數時間都在幫忙父親處理事務,或者是自習……想見她的話應該不太可能,她幾乎都把自己關在書房或房間裡。」
「是這樣啊……」
不過我沒有想見她的打算啦——翎漾在自己心中補上這句。
「妳的家族有四個人,其他的呢?」
她引導咲夜繼續回答之前的問題。
「嗯,我和姊姊,然後是……貝凱——」
「『貝凱』?是你們家的管家嗎?還是……」
「不是。雖然貝凱經常一手包辦宅邸內的工作,但我們將她視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而不是下人。唔……可是她本人怎麼想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貝凱是姊姊以前在街上『撿』回來的。」
「呃?『撿』?」
這個動詞用在人身上……感覺好像把她當成小貓小狗似的。
「這種說法好像太過分了一點……這件事有點說來話長……」
「我蠻好奇的,說來聽聽吧!」
「嗯……姊姊有一次上街,那天天氣原本很晴朗,不過下了午後雷陣雨,雨下到一半時,姊姊在預定時間前回家了。她撐著傘但衣服和頭髮還是稍微濕掉了,而她的腳邊有一個相當嬌小的小女孩,那個女孩扳著一張撲克臉,眼神比外頭的雨還要冰冷,右眼戴著一副有奇怪貓骷髏裝飾的眼罩——那一張臉龐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看到她的那一瞬間,我心中的衝擊感是言語形容不來的!」
「嗯……」
看著似乎越說越激動的咲夜,翎漾輕輕點頭附和。
「她的那一張小臉蛋被藏在那頭幾乎和她身高一樣長的紫黑色長髮之下,只用一塊破爛麻布裹著的身軀,纖瘦到肋骨根根分明的程度,天知道那可憐的孩子究竟多久沒有好好吃一餐了!」
翎漾感覺自己似乎看到激動得握緊雙拳、顫抖身子的咲夜,眼角浮出小小的淚珠。
「…………」
她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勸咲夜冷靜一下……
「……姊姊說她在街上發現了那個小女孩——她說是在『街道上』,但父親母親都在猜想恐怕是接近『貧民窟』的地帶——然後不知為何就決定先帶她回家再說……她還決定讓她留在家裡,甚至替來歷不明的她取了名字,就叫『貝凱』。」
「……這樣啊……」
翎漾聽完之後,僅發表了這麼一句感想。她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的「桑兒」……
「……謝謝妳告訴我這些,咲夜。」
「咦?為甚麼要向我道謝呢……」
「也沒有甚麼啦……對了,還有一點!」
「是?」
翎漾正言厲色地直直瞪著咲夜的雙眸。
開口前一秒,她的嘴角還是忍不住抽蓄了一下。

「我真心覺得,妳去當作家應該蠻有前途的……」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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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2-31 20:25:38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二章 命運的遊歷

「我是有在寫作啦……但我覺得自己要去當作家似乎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這樣啊……話說回來,咲夜……那個,我肚子有些餓了……午膳……」
確定咲夜心情平復下來之後,翎漾開口提醒她把自己帶回家的理由。
「喔對!午膳!往這邊走吧!」
咲夜臉上的笑容似乎帶了一絲絲靦腆。
在咲夜的帶領下,兩人來到城主家的飯廳。
出乎翎漾意料地,這間飯廳的格局還挺普通的,大概只比平民老百姓家中的再大一些。
「…………」
「比想像中來的小,是吧?」
「呃,嗯……」
再一次,咲夜在翎漾開口之前,率先道出她內心的想法,宛如讀心術一般。
「其實啊,我的父親——也就是這座城鎮以及這個家的主人——和其他大多數人所認知的貴族、城主相比,算是相當樸實的人,也因此我們家很多地方都和其他貴族不同。」
「原來如此啊……這樣子的貴族人家很少見呢。不過啊,我倒是蠻喜歡這樣的喔!」
翎漾微笑,非常真誠。
「……是、是這樣嗎?謝、謝謝您的稱讚!」
得到公主殿下的讚賞,作為城主之女的咲夜立刻慌慌張張地拼命鞠躬道謝。
「不用這麼緊張啦!還有,咲夜妳是我朋友,不用對我用那些令人渾身不舒服的敬語啦!」
「啊……是!」
兩個女孩相視而笑。翎漾在咲夜的帶領下坐上餐桌旁的椅子,咲夜馬上吩咐人準備用午膳。
接收了咲夜指示的僕人才剛離開沒幾分鐘,立刻有另一名僕人端上了前菜,緊接著,另一名僕人將還冒著溫暖熱氣的濃湯也擺上桌面。似乎是擔任管家一職的青年,字正腔圓、親切地為兩位小姐說明餐桌上的菜色。
好不容易等到管家先生說完,翎漾終於可以好好品嘗光用眼睛看就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料理。
「這個好好吃喔!」
在盡可能保持淑女禮儀的前提下,翎漾快快地吞下她的第一口午餐,並發出了驚喜萬分的讚嘆。
「妳喜歡就好。這道料理我也很喜歡喔!幾乎可說是百吃不厭呢!」
真的啊——翎漾才正要開口,旁邊傳來的另一個聲音卻打斷了她。
「大小姐的這番讚美,料理長如果聽到了一定會很高興。」
「我想也是呢。」
「嗯……對啊……」
咲夜發現翎漾的語氣好像怪怪的,抬頭一看,發現她的視線一直在盤中的料理和管家的臉龐之間徘徊,嘴角有種皮笑肉不笑的不乾脆——她很快便明白翎漾的心思。
「巴特勒,你可以先下去了。我想和我的朋友兩人單獨用餐。」
「是,那麼小的先退下了。」
那名被喚作巴特勒的管家,對主人的命令沒有絲毫質疑,直接離開了兩人的視野範圍。
「……翎漾妳不喜歡巴特勒?」
確定管家已經走遠,咲夜身子向前傾越過桌子,壓低聲音詢問翎漾。
「也不是這麼說……只是我怎麼都習慣不了吃頓飯有其他人在一旁盯著。」
「啊,說的也是呢。」
咲夜說完,笑了笑,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兩名初相識卻如老友重逢的好友,享受了雙方獨處的美味午餐。
「我吃飽了。」
「感謝招待!」
儘管嘴上說不喜歡繁文縟節,從小接受的公主教育還是根深蒂固地存在於翎漾體內。
經過一段小小的討論後,決定繼續帶翎漾參觀咲夜家。
走在離開餐廳的走廊,翎漾沒有特別想看的地方——應該說,她也不知道有甚麼地方可以看。沒想到咲夜竟然絲毫不避諱,劈頭就說去參觀她的房間。找不到拒絕的理由,翎漾便應好。
(一般來說,會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帶一個新認識的朋友到自己房間嗎……?)
翎漾一瞬間如此困惑地想著,同一時間,回想自己佔據偌大王宮不知道幾坪空間的房間……經常雜亂得連桑兒也忍不住抱怨幾句的房間……
(……好吧,或許我不該把自己的情形隨便套用到其他人身上——尤其是咲夜這樣的孩子。)
約一千分之一秒,翎漾為了明顯不同於咲夜,經常給周遭人帶來麻煩的自己,小小地懺悔了一下。
「咦?翎漾妳怎麼了?」
注意到翎漾短短剎那之間,突然低頭閉上眼、十指交扣的動作,咲夜好奇地問。
「啊?沒、沒什麼啦——嗚哇!!」
苦笑著揮揮手的翎漾,像是看見鬼似地忽然尖叫。
「甚麼!?怎麼了!?甚麼東西!?」
咲夜被尖叫聲弄得很緊張,焦急地朝四處張望。
「剛剛剛剛……剛才有個黑影閃過去……!!咲咲咲咲……咲夜妳家難道有鬧鬼嗎!?」
嚇到有些語無倫次的翎漾,連自己說出了相當失禮的話都沒察覺。
「……呃……」
咲夜雙眼直盯著走廊不遠處的轉角。而那裡正好是翎漾看到黑影消失的方向。
「……我想……妳看到的黑影應該是『貝凱』……」
「咦?『貝凱』……是妳之前說的那個,被妳姊姊撿回來的小女生?」
「對啊。」
咲夜靦腆一笑,帶著少許歉意的表情,或許是覺得嚇到翎漾對她很抱歉吧。
「貝凱她的服裝大多是黑色及深紫色系,加上幾乎和她身高一樣長的紫黑色長髮……這麼說起來,她今天好像把頭髮給放下來了——她平常都會用一黑一紫的緞帶把頭髮束成一束長長的馬尾——加上她的腳步輕盈又迅速,也難怪會把她看成模糊的黑影了……」
雖然她說得口若懸河,其實翎漾幾乎有聽沒有明白。擁有作家天分的咲夜,描述少女的外表確實有一套,可惜本人沒有在翎漾面前立正站好給她看個仔細,她也很難在腦海中構築起「貝凱」的模樣。
「那個轉角的方向正好是姊姊的房間,所以妳看見的影子應該是貝凱不會錯了。」
「……是喔。」
愣了一下子,翎漾決定用這兩個字,就此結束這個讓她驚嚇到失態的驚悚(?)話題。

整理好心緒,繼續隨著咲夜的腳步參觀亞希之城城主家。

「奇怪?」
翎漾停下腳步,豎耳傾聽。
「怎麼了嗎?」
「不……好像聽到甚麼聲音……交談聲……是女人的,一個成熟的和一個年輕的。」
咲夜瞪著翎漾的眼神,將她對於翎漾敏銳感官能力的驚訝表露無遺。
「我想那應該是我的母親和姊姊。前面一些的地方是書房,她們應該正在處理公文。」
「妳的母親和姊姊嗎?亞希之城還真特別,是由女性掌政的嗎……啊,不過這個國家就是由『女王陛下』掌權,女性掌政似乎也不是甚麼怪事。」
「呃……不,情況和妳說的……有些不同。」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咲夜白皙粉嫩的臉龐蒙上了一道陰影。
「咦?甚麼意思啊?」
「…………」
經過幾秒的緘默,咲夜才緩緩開口……
「並不是妳口中的『女性掌政』,我母親和姊姊會接手管理城鎮……」

「是因為……我父親今天『又』陷入沮喪的情緒之中,母親跟姊姊只好『再次』代替父親執政……」

「…………」
翎漾愣了一下。她剛才有說「又」和「再次」嗎?換句話說,他們家這種有點像是搞笑劇的狀況……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咲夜凝重的神情和口氣來看,應該重演過好幾遍了……
「……是喔……」
亞希之城的城主家,一再地讓翎漾發掘出新的見聞,她這種「用最簡單的兩字來表達內心無盡感想(吐槽)」的回應,算一算究竟說過幾次了呢?
另一方面,接收了翎漾模稜兩可回應的咲夜,除了靦腆微笑之外還是笑。
「妳要去參觀書房嗎?」
「不好吧……妳的母親和姊姊不是正在那裡辦公嗎?」
「啊!說的也是呢。」
咲夜「嘿嘿」一笑。翎漾感覺自己一瞬間心動了——超愛貓的人看到可愛小貓咪的那種。
(想不到咲夜也有少根筋得這麼可愛的一面……)
感覺內心有被「治癒」的滿足、幸福感。
不過,她很快便回過神來。
「不對啊!咲夜,妳不是說要帶我去看妳房間嗎?」
雖然說妳改變心意要帶我去其他不會有個人隱私問題的房間參觀,我也不會介意啦——這句話,翎漾最終還是決定將它吞回去。儘管是不太符合禮儀的想法,她還是有些好奇咲夜的房間。
「啊!對喔對喔!糟糕,我自己提的事情居然忘了!」
心慌意亂的咲夜,牽起翎漾的手,跨出小跑步的步伐。
「往這裡走吧!」

走過了好幾道走廊,彎過了數不出數字的轉角,一道又一道的階梯一下上樓一下又下樓。
「咲、咲夜……妳家的動線怎麼這麼複雜……簡直和迷宮沒有兩樣……」
已經被大量走廊、轉角、階梯搞得氣喘吁吁的翎漾,幾乎連牽住咲夜小手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
「的確是呢……我已經習慣了所以沒什麼感覺就是了。不過我確實有聽父親說過,當初為了避免『不請自來的外人』擅闖,所以把房子內部的構造設計得錯綜複雜。」
「……有這種想法的令尊和那位設計師還真是厲害啊……」
她苦笑表情背後還補上了幾句——
(那些負責蓋的工人應該相當辛苦吧!還有這個家的人也挺可憐的啊……這種像迷宮一樣的房子,得花多少時間才有辦法記住各個房間的位置啊……)
這個問題,相信咲夜能夠回答的,但,就是不想開口問。
不論當初如何,至少可以確定現在的咲夜「應該」不會在自己家裡迷路才對……「應該」。
看她朝前方邁進的目光沒有絲毫猶疑,應該可以放心讓她帶路——反正也沒有其他人能在這幢城主宅邸中為翎漾她帶路了。
「不過,我原本以為這種盤根錯節的格局,住在宮殿裡的人應該習以為常……」
「咦?這話怎麼說?」
「這個……」
咲夜思考了一下子才開口。
「宮殿的規模比這宅邸還要大上好幾倍嘛……所以我覺得住在裡頭的人,平時應該也是在偌大的宮殿裡,走過為數龐大的走廊和階梯……我們家的景況和那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嗯……總覺得妳說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不盡然如此……」
翎漾雙手抱胸,歪著頭,喃喃自語,思考咲夜的話同時也回想著自己平時在宮殿裡是怎麼度過的。
「啊!我想到了!」
她恍然大悟。
「我知道為甚麼我會沒辦法習慣了!因為我在宮殿裡會去的房間幾乎只有那幾個,而且也有僕人帶路……所以對我而言宮殿一點都沒有迷宮的感覺啊!啊哈哈……」
翎漾莫名其妙的高昂情緒,像是科學家發現新的化學元素。
只不過……她似乎沒有察覺這種「發現」並不是那麼值得炫耀、慶賀的就是了……
「『幾個』房間……比如說呢?」
「呃?我想想……首先就是我的房間嘛!然後麗格姊姊、笨蛋伊凡尼、母親大人,三人各自的房間……還有呢……」
翎漾搓著下巴,認真思考。
「餐廳、中庭、御膳房——」
「御膳房!?」
咲夜高聲重複這三個字。看來她也有「公主殿下不應該進御膳房」的認知。
「對啊,御膳房,因為那裡有『我可愛的小蘿莉』在嘛!再來是……」
翎漾沒有理會咲夜一臉「妳剛才說的『我可愛的小蘿莉』是甚麼意思……」的呆滯表情,依舊故我地細數自己平時的「出沒地帶」。
「再來……應該是桑兒的房間吧!啊!桑兒是我的專屬女僕!呃……可是我在街上和她還有麗格姊姊走散了……」
想起稍早前的事,翎漾不禁又悲從中來。
看到翎漾突然失魂落魄的樣子,咲夜著急地想讓她重新打起精神。
「妳平常會去自己專屬女僕的房間啊!真是難得,很少有主人會跑去僕人房間呢……看來妳跟那位桑兒小姐的感情應該很不錯吧?」
「是啊,雖然我只讓她掛著『專屬女僕』的職位,其實我是真心把她當成一個『好姊妹』看待的……她是我最親密、最重要的好朋友。」
「原來如此……對了,除了剛才說的地方,妳平常在宮殿裡還會去那些房間啊?」
「咦?啊,對喔,我們是在講這個話題呢。嗯……剩下的,好像就是書房了吧?雖然我大概也是半年左右去一次書房啦!」
翎漾補上最後一句調侃自己一番。
「『半年左右一次』不能算『經常』喔!翎漾公主殿下。」
不知不覺,咲夜也開始學會用這種方式跟翎漾開玩笑了。
「啊哈哈,也對!」
「不過……」
咲夜伸出一雙細嫩的小手擺在面前,口中含糊地唸著甚麼,邊念邊豎起一根根手指。
「……九個房間,好像不是一般人所謂的『幾個』所代表的數量呢?」
「嗯……好像是這樣呢……」
翎漾臉上忍不住露出苦笑。

(咲夜果然有當作家的潛力……)
面對一個對詞語的意義格外敏銳的未來作家,感覺遣詞用字變得比說敬語還綁手綁腳——翎漾在內心深處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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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1-31 20:32:22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三章 命運的參訪

最後,翎漾和咲夜順利抵達咲夜的房間。令翎漾感到可惜的是,她的房間,僅僅參觀了約五分鐘左右,她根本沒有看夠。
在街上四處尋找翎漾的麗格一干人,聽說有個女孩跟著城主次女搭車前往城主宅邸,外貌與翎漾今天的打扮不謀而合,於是她們速速趕往宅邸接回翎漾。
雖然還想繼續和咲夜多聊聊,一看到姐姐和桑兒眼中難得露出焦急的情緒,翎漾便乖乖收斂,與咲夜道別,回宮。

————————————————————

(還挺懷念的呢……)
翎漾想著,暗自微笑。
「……嗯……公主殿下……」
「桑兒,妳醒來了嗎?」
看她的眼皮慢慢張開,這次應該不是夢話了。
「啊……快到了嗎?」
「這個嘛……」
翎漾朝窗外看了一下。
不知不覺,已經可以從窗戶看到咲夜家的影子了。
馬車刮著「嘎——」的雜音,速度一點一點緩下來。
得跟管馬車的說一下要保養輪軸啊——翎漾面露受不了刺耳聲音的表情,在心裡記下這一道備忘錄。

「翎漾!桑兒!好久不見!怎麼突然來了?」
「好久不見∼咲夜!我今天太無聊了,就帶著桑兒跑來囉!不好意思打擾了∼」
「真是好久不見了,咲夜小姐。突然跑來打擾真不好意思。」
傳話的女僕慌慌張張地跑進屋子裡,沒多久便快步走出門口的咲夜,滿懷欣喜地與久違的兩名好友相擁。

在此說明一下,翎漾在這三年之中,時不時就會帶桑兒一起——或者可以說是,桑兒基於專屬女僕的職責跟著翎漾——來找咲夜玩。等她們回過神來,和翎漾宛如好姊妹的桑兒已經加入了兩位好友的談話,沒有任何人排斥一名下人與二公主及城主二女交好的事。

在咲夜身後,她的父親文質彬彬地走了過來。
「唉呀呀,今天還真多貴人拜訪啊!歡迎您來,翎漾公主殿下。」
「不好意思打擾了,瑞斯先生。」
二公主與城主宅邸主人短短地寒暄了兩句,三名少女便迫不急待地走進屋內。
「不過咲夜,妳父親剛才說……『很多貴人』是指……?」
「啊啊!那個啊……其實,幾個鐘頭前,妳弟弟……伊凡尼王子殿下來訪。」
「啊,是喔,伊凡尼也來了啊……」
「然後啊……」

「連『利維妲王國的王子殿下』也帶著他的專屬女僕來了——」
「甚麼!?」

翎漾激動地大叫。在她們後方的瑞斯被這一聲喊叫嚇了一大跳,一時之間還緊張是不是自己家的哪裡得罪了公主殿下,發現事情並非自己所想才鬆了一口氣。
咲夜說出的話,讓原先抱著「來找朋友打發一天的無聊」這個想法,聽見「討厭的傢伙」也在此之後按捺不住心裡的厭惡感的翎漾,深深感到「今天有來找咲夜真是太正確了!!」——即便伊凡尼也在這裡。
「費斯特來了!?真的嗎!?」
「呃,嗯……」
看來咲夜也被她幾秒前的激烈反應嚇得不輕。
「對了,他的專屬女僕其實就是妳一直沒機會見到的——」
「那個叫『貝凱』的女生是吧?沒想到費斯特也來了……」
「嗯、嗯……」
任誰都看得出來,現在翎漾的心思已經完完全全放在費斯特身上。
倒是咲夜有點訝異翎漾知道貝凱跟著費斯特的事……但她覺得現在似乎不太好講這個。
「……那,我們就快點進屋去吧!」
「好啊好啊!」
咲夜領著好像有些興奮過度的翎漾,以及默默微笑不作表示的桑兒,信步走向家門。當她回過神來,面帶幸福微笑的翎漾竟然已經走到她左側,差一點就要比主人先進門了。
三人來到門前,咲夜伸出手抓住門把,準備把門打開——
「等一下。那是甚麼聲音?」
「咦?」
翎漾突然出聲制止咲夜,並且側耳聽著隔了一段空氣的門內動靜。另外兩人則是緊張兮兮地看著翎漾。
「……桑兒,妳過來這邊。咲夜,妳從旁邊把門打開,打開之後立刻躲在門板後面。」
「呃?」
「咦?」
雖然她們對於翎漾這番指示的意義一頭霧水,還是乖乖照辦。桑兒跟在翎漾身後,退到從門口延伸至大門的走道的左側;咲夜抓住門把的手沒有動,身體緩緩地移到門口右側的牆壁,小心翼翼避免把門板打開任何一點縫隙。
「數到三,咲夜妳就迅速地把門打開喔!」
確認咲夜微微頷首表示明白。
「一……二……三!」
翎漾喊出「三」的瞬間,咲夜用力把門拉開。剎時間,有某個東西飛了出來——
伴隨響亮的一聲「鏘!」,原本背對著門口執勤中的守衛,後腦杓遭受重擊立馬倒下。掉落在他身旁的是一個看起來非常普通的金屬製鍋蓋。
三名少女及在場其他人都愣愣地盯著那名守衛的遺體(誤)看,不出幾秒鐘,「肇事者」的咆嘯便衝出門,讓所有人立刻明白發生了甚麼事……

「你躲甚麼躲!你看打出人命了啦!有種給我正面迎擊不要躲啊!!」
「不躲出人命的就是我了!!我哪知道那門會突然打開啊!而且是妳這怪力女比較有問題吧!」
「甚麼怪力女!你說誰是怪力女啊!!」
「當然是妳啊廢話!!一般來說,一個大家閨秀能把一個金屬鍋蓋丟到幾公尺遠的地方還能打死人嗎!?」

一男一女,用詞水準似乎越來越低的吵架……
不再看向喃喃念著「我沒有死啦……」的守衛,翎漾三人怯怯地看進屋內。
「……果然啊。」
爭吵的男女,不用多想了,正是那對脾氣火爆將來真的結婚的話後果可能不堪設想的未婚夫妻——
凱特及伊凡尼。
「……剛才聽到的一男一女的聲音……果然是他們兩個。」
「翎漾妳的聽力還是一點都沒變……」
「是啊……公主殿下的聽力和視力向來好得驚人……」
三名少女看屋內的危機還沒解除,一直待在門外,時不時就要閃避從內側飛出來的東西,舉凡鍋蓋、掃把、畚箕、花瓶(比較便宜的那種)、蠟燭台(也是便宜的那種)、空櫃子(比較……以下略)等等,各自經由凱特或伊凡尼之手飛上空中。
已經'將近十分鐘過去了,這場風暴還是沒有結束的跡象。
「……吶,咲夜……我們要不要從廚房後門繞過去啊?」
「廚房……這……」
一直以來,咲夜都被教導「大家閨秀不應隨便進出廚房等地」這項觀念。翎漾很明白這件事,可是——
「沒關係吧?現在是『特殊狀況』啊!」
「是啊!不從前門以外的地方……很難有辦法躲過那兩人而平安進屋……」
桑兒也為翎漾幫腔。她也不太希望難得來一趟朋友家,卻得三個人呆站在人家家門口進不去……外加後方還有不少侍衛的眼睛在看,城主宅邸主人也在呢!
「唔……好吧……」
經過一番內心掙扎,咲夜才頷首答應。
看準其他人的注意力被飛出來的衣帽架(!?)吸引過去的瞬間,三人趁機迅速躲進死角,沿著構造曲折的房屋外圍朝後門前進。
桑兒打前鋒,打開門查探一下廚房裡的狀況。
「……廚房裡沒有人耶!八成是去看前門那邊的騷動了吧!」
「太好了,快點趁現在進來吧,咲夜!」
「嗯、嗯……」
翎漾、咲夜、桑兒三人,沒人察覺她們「走後門」,成功且安全地進入屋內了。
在還沒有人注意到廚房的動靜前,快速移動到比較杳無人煙的走廊。
「那麼,要去我的房——奇怪?翎樣呢?」
「咦?奇怪?公主殿下!?」
回過神來,翎漾竟然不見了蹤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咲夜和桑兒慌張尋找著的翎漾,目前的所在位置是——
「妳剛才叫我甚麼!?妳有種再講一次看看啊!喂!!」
「怎樣!?耳背啊!?本姑娘好話才不說第二遍!」
自家么弟及其未婚妻的夫妻吵架現場後方。
她的目的當然不可能是阻止那兩人。
(啊!他在那裡!)
發現朝思暮想的「那個人」,翎漾眼睛馬上亮了起來。
她朝他悄悄走近,輕拉他的大衣衣角。
「費斯特殿下……」
「咦?」
「那個人」——費斯特這時才察覺後方有人,嚇了一跳。
「啊……翎漾公主殿下!」
「翎漾公主殿下,您好。」
主僕兩人都謙卑有禮地向她打招呼。
順帶一提,在翎漾靠近之前,貝凱就發現躲在梁柱後方的她了。一般來說,有誰想「偷襲」費斯特,貝凱勢必六親不認、二話不說地把對方擋下且令其打退堂鼓;但這次的來者是翎漾,貝凱便制止了那一瞬間即將出手的衝動。
「沒想到你們兩人也來了啊!真是巧遇!」
「嗯,是啊……翎漾公主殿下竟然也來了,在下很是驚訝呢。」
說完這些話的費斯特,注意到翎漾遲遲沒有回話,只是用一副百感交集的神情盯著自己。
「請問……?」
「咦?啊!不不不不不不……不好意思!一直盯著你看……」
(竟然當著人家的面直瞪瞪地盯著瞧……我在做甚麼啊!!)
翎漾羞紅的一張臉蛋,不知道該往哪裡藏,只好將灼熱而紊亂的視線投向無辜的地毯花紋,怎麼都不肯抬起頭來。
「呃……公主殿下……請問在下做錯了甚麼嗎?怎麼公主殿下的反應……不太對勁呢?」
費斯特挑揀了一下遣詞用字,最後決定用「不太對勁」來描述,不然他原本打算說「奇怪」的。
「咦?哪裡不對勁了?」
「方才……您遲遲沒有回話呢……」
翎漾回想了一下,很快就恍然大悟,明白費斯特指的是甚麼事。
「那個啊……沒有啦!不是你的錯……不算是你的錯。」
她搔搔頭,思考該怎麼說明才好,既能明確表達自己的想法,又不會傷到對方。
「就是……我們不是『朋友』嗎?是朋友就不要用那種敬語嘛……未免太見外了……而且我很不喜歡那些綁手綁腳的規矩,往往讓我渾身不舒服……」
不知不覺,翎漾越說越小聲。或許是作為一名公主的她心虛了。
「…………」
過了良久費斯特都沒有出聲,翎漾羞赧地瞄了他一眼。
「……噗。」
他輕輕地笑了出來,又轉過頭去不讓人看見他發笑的模樣。
「……費斯特……殿下?」
「呵呵……既然不喜歡,就不要免強自己說敬語了吧,『翎漾』。」
「咦?你剛才……」
費斯特轉過臉來,面對翎漾的是滿臉的燦爛。
「直接叫我『費斯特』就好囉!翎漾。」
「!……」
甜美的笑容猶如春天的野花,一點一點地在翎漾的嘴角綻放。
「嗯!『費斯特』!」
(啊∼∼能和喜歡的人互喚名字……現在的我好幸福喔∼∼)
從翎漾的眼神直到心坎裡,滿溢著甜滋滋的燦爛陽光。
「那個啊,費斯特——」
「兩位,這裡似乎不宜久留,要聊天的話是不是應該先到其他地方呢?」
一直默不作聲,存在感又比正常值偏低的貝凱,兀自開口打斷翎漾到了嘴邊的話,把她嚇了一跳,只是少了一聲尖叫而已。
嬌小少女雙手拿著不知道甚麼時候出現的玻璃杯、鐵製餐盤、單隻的長靴子、原本裝飾在牆上的武器(!?)……等等明顯是不遠處的「風暴」吹過來的東西,而且好像已經沒有手可以再替主人接下「攻擊」了……
要不是有她在,我們現在不知道會怎麼樣呢……——直到一分鐘前還在悠哉聊天的兩人,感覺背後一陣涼風拂過。
「……好、好像是呢。那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嗯、嗯。快點走吧,貝凱。」
「是。」
貝凱索性把佔滿兩隻小小手掌的東西通通丟到地板,小跑步跟上費斯特。
三人移動的期間,貝凱時不時就得轉身倒退著小跑步,以便擋下可能傷到費斯特的各式飛行物體。
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在最前頭的翎漾猛然停下腳步,費斯特差點撞上去。轉頭看看前一刻正在倒退跑步的貝凱,應該會撞上費斯特的,她卻像是早就知道要停下來一樣,與主人保持一段距離端正站立著。
確認貝凱沒事,費斯特轉過頭看向翎漾。
原來翎漾會停下腳步,是因為和兩名好友會合了。
「咲夜!桑兒!找到妳們了!」
「翎漾妳說什麼啊!明明是妳自己突然不見蹤影的!」
「公主殿下……我們……在宅邸裡到處找妳耶……」
「啊……抱歉,讓妳們在這麼千迴百轉像迷宮一樣的房子裡跑來跑去……桑兒,妳還好吧?氣喘如牛的……」
「我……我快累死了……」
「……桑兒妳一直都習慣不了這裡的房屋結構呢!爬上爬下的辛苦妳啦。」
翎漾盡可能地露出爽朗的微笑,伸手輕拍桑兒因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肩膀。
這時,翎漾才想到身後還有兩個人在。
「為妳們介紹一下。」
她稍微退到旁邊,讓雙方人馬能看見彼此的長相。
「這兩個人是費斯特跟貝凱——利維妲王國的王子及其專屬女僕。費斯特、貝凱,左邊這個是亞希之城城主的次女•咲夜,還有我天底下最∼棒的專屬女僕•桑兒!」
雖然知道咲夜和貝凱互相認識,但費斯特跟桑兒應該不知道,還是將四人的身分都做了說明。
各自簡單地打了招呼,翎漾繼續發言。
「現在前面……嗯,你們都知道的。」
四人以不同的頻率微微點頭。他們都明白前面的狀況有多混亂而且危機四伏……
「所以,我們現在去找個比較大且安全的地方,好好坐下來聊聊吧!咲夜,由妳帶路囉!」
「喔、 好。請往這邊走……」
「……哪,費斯特。」
「怎麼了?」
翎漾突如其來地呼喚他的名字,把有點恍神的費斯特嚇了一跳。
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指著她的兩位摯友。
「咲夜和桑兒也是『朋友』,大家就別管那些麻煩的敬語了吧?」
除了依舊面無表情的貝凱之外的三人,你看我、我看你,同樣都在思考翎漾的提議。
「……好啊,我沒關係。」
費斯特嶄露陽光普照大地的燦爛笑容。
「既然費斯特殿下這麼說,我當然也可以!」
桑兒的笑容洋溢著不輸給費斯特的明亮光芒。
「……我沒問題。」
咲夜的笑容靦腆,聲音又小,讓人有點懷疑她是不是真的能辦到。
翎漾「嘻嘻」一笑,很滿意同伴們之間的共識,旋即宣布出發,再次指名咲夜帶路。
桑兒和咲夜走在前方,其他三人走在後頭,費斯特和翎漾有說有笑地邊走邊聊,貝凱只是安靜沉默有如影子地跟在費斯特身後。
路上——
「咲夜,跟妳說……」
「嗯?」
桑兒突然湊到咲夜耳邊,將音量壓到非常非常低。
瞄一眼確認後方的人沒有注意到自己正要說的悄悄話,桑兒偷偷地把自己主人的心事告訴了這位她認為值得相信的摯友。

「公主殿下她啊,對費斯特殿下……是一見鍾情喔!」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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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5-2-28 21:30:04 |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四章 命運的對白


咲夜轉頭瞄一眼翎漾,很快又轉回來。
「難怪了……總覺得翎漾變得很有『戀愛中的少女』的感覺。」
「對吧?不過公主殿下似乎還不想告訴他人這件事,所以要保密喔!」
「什麼什麼?妳們兩個在講什麼?」
翎漾突然朝兩人搭話,把她們嚇了一跳。悄悄流下一絲冷汗的同時,桑兒想到翎漾比常人突出的感官能力,搞不好對話已經被她聽到了。
咲夜好像也想到了。兩人背對著翎漾,偷偷交換個眼神。
「「甚麼都沒有喔!」」
太過異口同聲了,反而不自然……
幸好翎漾沒有太放在心上。她很快又繼續和身旁的費斯特聊起其他的話題了。
「……既然是必須保密的話題,那還是少放嘴邊為妙吧?」
「說的也是……那就請咲夜小姐遺忘我剛才說的話吧……」
兩個女孩瞞著當事人,私下訂定了保密條約。

很快地,幾個人的目的地出現在眼前。
「我們到了,這裡是會客室。」
作為主人的咲夜原本要替四位客人開門,卻被貝凱搶先一步。
「這種事小女來就好。」
雖然她是這麼說的……但她比在場任何人都還要嬌小的身高,站在高聳的木製門板前,要用那雙纖細的手臂拉開重量想必可觀的門……怎麼看都覺得很擔心。
不過在場有兩個人熟知貝凱堅持盡僕人一職的個性,以及她讓人出乎意料很多事都能完美達成的能力,也無法開口阻止了。
不知道該說不出所料還是出乎意料,連凱特獨自用上全身肌肉都很難開啟的門板,貝凱連個使力的動作都沒有,就像開櫥櫃一般輕鬆地打開了門。將單邊的門板拉到底之後,她恭恭敬敬地低下頭,靜待四位大人走過,然後獨力闔上門,再默默地走回自家主子身邊。
「請坐。」
已經坐上有柔軟靠墊椅子的咲夜,招呼著其他人。翎漾和費斯特各自找了張椅子坐下,至於兩名僕人……作為咲夜「好友」的桑兒,在這個周遭都是「朋友」的房間裡,很自然地也坐下了;寬敞落地窗前擺置的昂貴長桌周圍,只有貝凱很突兀地站立著。
「……貝、貝凱,妳可以坐下來沒關係的喔?」
經過尷尬的幾秒鐘沉默,咲夜才怯怯地開口。

以前貝凱還在這個家的時候,年紀還小的咲夜也曾想找她當玩伴,但在看見她比冰山還要冰冷一百倍的眼瞳深處,還有四周隱隱約約散發出來的某種黑色氣體之後,她立刻打退堂鼓、退避三舍……
這個經驗在咲夜純真的幼小心靈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由於過去的內心陰霾,面對身為僕人的貝凱,咲夜說話卻是戰戰兢兢的。
「不用了,小女這樣就好。」
「妳就坐下來吧,貝凱!妳看只有妳一個人站著多奇怪!」
「……小女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多虧費斯特勸說,貝凱這才乖乖在主子手邊的另一張椅子坐下。輕靈、迅速、優雅又落落大方,只是這麼一個「坐到椅子上」的動作,貝凱表現得比其他人還像的有教養的貴族仕女。咲夜和翎漾兩個人突然覺得有點慚愧……
「那、那麼接下來我們要聊些甚麼呢?」
八成是注意到兩位摯友臉上一閃即逝的陰影,桑兒慌慌張張地想早點展開話題。
「對了……」
費斯特似乎想起了甚麼,右手食指搓著嘴唇下緣,喃喃自語著。
「甚麼?」
「怎麼了?費斯特?」
「沒有啦……只是想到剛才的事。門口那邊……凱特小姐和伊凡尼殿下……」
一提起這個話題,費斯特突然變得吞吞吐吐的,大家都尷尬地差點接不下話。
「凱特小姐和笨……和伊凡尼怎麼了?」
翎漾差點脫口把平時私下對伊凡尼的粗俗稱呼講出來。差一點在心上人面前出糗了……
「其實是……之前我第一次知道貝凱這孩子與凱特小姐是『師徒』關係的時候,貝凱……制止了當時正在鬥嘴的兩人,還向伊凡尼殿下說……」
費斯特正要皺起眉頭回想,作為當事人的貝凱馬上先接話了。
「『對我的主子和師父出手的人,不論是誰我都不會輕饒的』——小女當時是這麼對那個隨便就想對師父動手的混帳傢伙……喔不對,是對伊凡尼殿下說的。」
充滿惡意的稱呼已經全部說出來了才改口,搭上那張萬年撲克臉,在場的人個個都感覺得到,這女孩是刻意那麼說的。包含其中的惡意,費斯特感受最深,不單單是因為他那時也在場,因為他知道貝凱平常是「罵人不帶髒字」的毒舌,一旦她口中竄出了甚麼一般被上流階級認定「粗俗」、「不雅」的字彙——譬如剛才的「混帳傢伙」……那她大概是由衷懷抱著濃厚的惡意。
「……呃,所以……?」
「喔,對了。」
翎漾開口打破詭譎的靜默,提醒費斯特他話才說到一半。
「那時候貝凱說了那句話,可是我們來到這裡,看見他們兩人吵了起來。貝凱原本也想貫徹她的原則衝過去摔……衝過去阻止兩人,不過這次我及時出聲阻止她過去……沒想到她乖乖聽話了。」
「僕人執行主人的命令,此乃天經地義之事。」
「我覺得妳說得太嚴重了,別說得好像僕人稍微違逆主人就會天崩地滅嘛!那樣全世界得下人都得徹徹底底對自己的主人完全屈服了不是嗎?」
「費斯特……」
「喔!抱歉,我離題了。貝凱平時……也不是說不聽我的命令,只是她在遵從命令的同時,也不忘自己的原則……所以看到她乖乖停下動作時,我是真的很訝異。」
「『自己的原則』嗎……?老實說,公主殿下對我不太下命令,也沒有那麼嚴苛,所以我根本沒有想過『服從主人的命令和遵守自己的原則』這種事……」
「那是因為桑兒妳是我的『好姊妹』啊!只是得讓妳安個『專屬女僕』的名分,妳才能像現在這樣待在我身邊,不然囉嗦的大臣們就會說教,也很難跟妳一起玩了!」
「嘻嘻!說的也是呢!那我就……謝謝公主殿下~」
桑兒以俏皮的語氣回應翎漾,讓人忍不住笑了出來——當然,某撲克臉小女孩例外。
不知不覺間,以貝凱異於往常的行動作為開頭的談天,話題越扯越遠,甚至講到各自的家庭去了。
「姐姐她啊……從小的時候就經常跟著父親母親進出書房辦公,早熟得連我都覺得跟她之間距離很遠……」
咲夜說完之後,想起甚麼似地偷偷瞄了一眼貝凱。見她的臉部肌肉沒有變化,應該可以放心了……她沒有因為自己拿她重視的「師父」說嘴而動怒。
聽完咲夜的說詞,翎漾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大姊,於是接話了。
「我的大姊‧麗格也差不多是這樣,她也是比我還小的時候就開始正式幫助母親大人處理政務了……大姊是比我還厲害的人哪……」
說到一半,翎漾臉上的神情顯得有點落寞。「不過!大姊的為人非常溫柔,雖然她一旦真的發飆就會變得很可怕,但大部分的時候待人接物都是很和藹可親的!我很喜歡大姊喔!」
「我是獨生子,沒有兄弟姊妹……父王和祖父也都是獨生子,所以也沒有表親……怎麼說呢……我的童年沒有甚麼同齡的玩伴,幾乎是跟書本、王室教師,還有王室禮節一起度過的……」
費斯特想表達作為獨生子的自己的感想,不知怎麼著情緒卻越說越低落。
「有著這麼悲哀的童年,難怪王子殿下現在會變成這樣一個戴著假惺惺面具的人呢!」
「甚……貝凱!我哪有戴著甚麼面具啊!我才沒有妳說的那麼糟呢!」
其他人看見這對主僕的互動,顧不得淑女禮儀哈哈大笑。顯而易見地,費斯特一度陷入低潮的情緒,因為貝凱一句話又提起精神,雖然是很過分的話,但確實找回了他眼中原有的光芒。
「你們主僕倆的感情真好呢。」
咲夜微笑著說。
「咦?我每天都這樣被她惡整、忍受她的毒舌……這樣算好嗎?」
「這個……」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費斯特那張滿腹委屈快要掉眼淚的臉孔。
「那也算得上是貝凱在乎你的一種方式吧?她的嘴巴不算甜,願意和你對話就表示她還承認你這個人吧?」
「雖然覺得那句『承認你這個人』背後的意思讓人很在意,不過我想應該是妳說的那樣吧。」
費斯特從眼角餘光看見了,坐在他身旁的貝凱輕輕地點了點頭。想到這孩子一直以來說話不饒人,其實是對自己的關心,他感到心頭一暖,嘴角的弧度稍稍上升。
「呵呵,這麼看來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呢!這樣姊姊也能放心了吧。」
「師父?」
「嗯。其實貝凱妳離開這個家之後,姊姊都很擔心妳會不會被欺負……雖然我個人覺得可能性很低。」
最後面那一句音量刻意壓低了。
「我跟師父還有在書信連絡的啊……可是她的信上看不出甚麼擔憂。」
「唉呀,妳也知道姊姊的個性……她就是倔強嘛!但她是真的很擔心妳喔!」
咲夜再一次強調。
貝凱先是默默盯著空氣看了幾秒,然後,讓費斯特和咲夜一度以為自己眼花地,她悄悄垂下頭,那動作就像是一般女孩子含蓄的害羞一樣。沒想到冰山般的貝凱也會表現出這種情緒。
費斯特輕輕一笑,伸出手撫摸貝凱小小的頭顱,像是摸小貓的毛似的。惹來貝凱蘊含刺骨殺意的一瞥,他才苦笑著縮手。
「說起來,師父的個性確實……相當倔強,已經是個『傲嬌』了。」
「噗!咳、咳咳!」
貝凱一臉正經地說出「傲嬌」這個詞,把其他人嚇了一跳,咲夜還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猛咳不止。
「咳咳……」
「咲夜小姐,還好嗎?」
「貝、貝凱……妳怎麼會知道那個詞啊……」
雖然答案大概可想而知。
「師父以前教我的。她說外冷內熱,倔強得故意說反話不肯輕易說真心話就是傲嬌。」
「果然如此。雖然覺得那樣的說法似乎籠統了一點,但又覺得好像沒說錯……」
「咲夜對詞語意義鑽牛角尖的老毛病又出來了~」
聽了翎漾奇怪語調的調侃,費斯特笑了一笑。
「不過……當初凱特小姐教給妳這個詞彙,現在反而被妳用在她身上……」
「姐姐如果知道了,應該會先大聲反駁『我才不是甚麼傲嬌呢!』然後開始後悔當初告訴貝凱這個詞彙的自己吧。」
「我也這麼覺得。」
不知不覺間,貝凱不用平時的自謙詞「小女」來自稱,開始自稱「我」來融入話題了。
幾個人因為咲夜的話笑得樂不可支——當然貝凱除外。這個時候,門外毫無預警地傳來一個陰沉的聲音。
「我才不是傲嬌……」
聽到那個聲音,四個人很有默契地同時停止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慢慢竄上背脊的陰森寒氣。
門板緩緩打開,在門後擺出一張陰沉臉孔配上想殺人的眼神,不是其他人正是剛才話題的主人翁,凱特。
「貝凱!妳為甚麼說我是傲嬌!我才不是呢!」
一甩剛才的陰森臉龐,她露出一副氣得快掉眼淚的模樣,高聲指責貝凱。
「師父妳現在的反應怎麼看都是傲嬌喔。」
「都說我不是了!」
一邊反駁,凱特一邊走進會客室,加入他們的行列。
「伊凡尼呢?」
「那傢伙?被他的護衛架走了。」
「咦?他居然會被他們制伏啊?」
「不是,是我把他打昏了,他們把他架走。」
「啊啊……原來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樣和伊凡尼處不來,至今應該沒什麼交集的凱特和翎漾,竟然連個客套一下的招呼都沒有就直接聊起來了。好一段時間,房裡都是她們兩人激動不已的談論。
多虧貝凱的誘導,她們兩人的話題才能從「伊凡尼有多討人厭」、「伊凡尼是怎麼個令人生氣的傢伙」等等數落他的話語慢慢轉移到其他地方。漸漸地,幾個人天南地北地聊起來了,就連給人安靜印象的貝凱,也難得地多話了。

聊著聊著,窗外的天色竟然已經逐漸染上鮮豔的橙紅色了。
「王子殿下,已經傍晚,是時候該回去了。」
「咦?唉呀……時間過得真快。」
「俗話說『快樂的時光如梭子』嘛!」
翎漾露出甜美開朗的笑容。
「說的也是呢。」
費斯特對她投以一個陽光普照大地的溫暖微笑。翎漾偷偷在心中慶幸自己每晚都有瞞著包括桑兒在內的其他人,好好地對著鏡子練習笑容。
雖然她似乎沒注意到,費斯特收起微笑後的視線飄往凱特的方向。
道別之後,費斯特和貝凱上路返回利維妲王國。
「師父看起來挺好的。」
費斯特望著窗外景色的雙眼,因為貝凱這句沒頭沒尾的話轉向她。
「……凱特小姐確實挺有精神的。」
試著解讀貝凱話語的意思,雖然並沒有很明白她想說甚麼,還是回答了。
「傲嬌的個性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呃!妳還說這個啊……」
說起那個早該結束的「傲嬌」的話題,費斯特回想起翎漾和凱特的一小段對話。
「凱特小姐和翎漾,似乎一致認定伊凡尼殿下也是個『傲嬌』呢……」
他露出一副無奈的苦笑。
「是啊。那個人和師父一樣都是傲嬌。很像啊……連自己都欺騙,隱藏起真心話的『傲嬌』。」
貝凱回話的口氣就和往常一樣,平淡無波,幾乎沒有顯露內心情感的跡象,差一點連抑揚頓挫都要消失了。也因為和平時沒什麼差異,費斯特才會慢了半拍才察覺她臉上微妙的表情。
只看到了那麼一瞬間,費斯特也難以確定那是不是自己眼花。
剛才貝凱好像皺了眉頭,露出焦急和無奈混雜在一起的神情……
「……吶,貝凱。」
「是。」
「妳可以再跟我說一次……『傲嬌』這個詞的意思嗎……對妳而言的。」
他的眼神透露著刺探嫌疑犯的氣息。而他補上的最後一句話,讓這層氣息更加明顯了。
「…………」
貝凱只是默默地用和平時一樣文風不動的表情瞪著對方。
「……外冷內熱,倔強得故意說反話不肯輕易說真心話……師父是這麼告訴我的。」
「……就這些?」
「…………」
沉默的氛圍,讓馬車內變得猶如警備隊訊問嫌疑犯一般令人坐如針氈。
「……貝凱,妳是不是對我隱瞞了甚麼。」
雖然遣詞用字算是疑問句,但那口氣怎麼聽都是肯定句。
「王子殿下您多想了。再這樣下去,您就要變成欺負幼小少女的怪叔叔囉。」
「什……怪叔叔!?」
光顧著吐槽,費斯特也沒注意到自己一手造成的刺人氣氛已經被打破了。
血紅色一點一滴化成黑色,馬車在薄暮之中朝著利維妲王國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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